鸳鸯一听秦氏居然是自尽的,登时吓了一跳,忙问道:“这话怎么说,她在府里活得还不够滋润么,好好地为什么非要寻死不可?”
尤氏听了脸色更是不好看,当即狠狠冲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谁知那贱人好端端地作什么幺蛾子!她这么一死不要紧,把骂命都留给我了,旁人恐怕都要以为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容不下她……”
尤氏越说越气愤,到后来竟然低头抹起眼泪来。她一面哭一面哽咽道:“姑娘,咱们处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那撵酸捏醋,容不下人的人么?况且即便是我心里不爽快,又能对谁说去,我敢说人家一个不好么?如今可好了,我日日拿她当祖宗供着,她倒好,一脖子就吊死了,把骂名儿都留给我来背,死了都要坑人,算个什么东西!她姓秦的一家都是婊子养的,什么玩意,偷灰的偷灰,当小倌儿的当小倌儿,什么时候一家子都死绝了,这天下才能太平……”
恐怕尤氏平素积攒的怨气太多,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只听她越骂越起劲,言语也越发粗俗起来。
鸳鸯在一旁听得倒有些辛酸:这尤氏的确是可怜得很,明知道丈夫和儿媳妇不清不楚的,她不光不敢说,还得尽心尽力伺候人家,这份儿心胸恐怕天下人难有。
眼见尤氏越哭越伤心,鸳鸯只得开口安慰道:“奶奶,你也别再伤心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世人都知奶奶你的难处,谁又会说这事儿谁奶奶的错呢?”
尤氏听鸳鸯这么一说,越发忍不住满痛楚难忍,眼泪决堤般流个不住,没口子地哽咽道:“都怪我那时候太年轻,怎么就不知道嫁到贾府来过的是这种窝囊日子,当日我怎么就被油脂蒙了心,光图了面儿上好听,义无反顾就进了贾府的门?!这些年我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可有人想过没有,我如今真是死的心都有啊……”
她这一放声痛哭,鸳鸯虽心里不好受可也还能忍得住,旁边的银蝶儿却是自幼就伺候尤氏的,尤氏每时每刻的苦楚再没人比她更清楚。因此,见到主子难受,她也跟着就哭了起来。
这下子鸳鸯更是难为,一时劝了尤氏一时又得回头劝银蝶儿。
这主仆两人足足哭了近半个时辰,尤氏这才心里觉得舒畅些,见鸳鸯在一边熬得满眼通红,当下又不好意思起来,一面抽噎一面说道:“真是对不住姑娘了,我这光顾着自己难受,倒忘了姑娘还在边儿上熬着呢。姑娘不是过来问秦氏怎么死的,我这就告诉姑娘……”
鸳鸯此刻早就熬得精疲力竭,听尤氏这么一说,她只得又打迭起精神来细听。
只听尤氏说道:
我今日照例如往常一样,午后去瞧了瞧秦可卿。我心里厌恶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本是懒怠去的。可不去又怎么成?
你珍大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过了,说他这几日有个相交甚厚的朋友的老婆没了,他要去帮着送送,叫我千万要替他看好秦氏。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秦可卿是你什么人,你就叫你媳妇去伺候,还要给你看好了?
她是你儿媳妇,不是你媳妇!
可我不去又能怎么办?
况且这府里头就是这样乱,也不瞒你鸳鸯姑娘说,我们府里是不分什么辈分次序的,只要能瞧得上眼,管她是媳妇还是儿媳妇,管她是姨娘还是姑母,都能在一处的!
我也都惯了。
午后我去瞧那个贱人的时候,那贱人将将才喝了盏参茶,那人参都是你珍大老爷数千两银子买回来的,天下最好的人参,独独是给那个贱人的,旁人谁也别想吃,哪怕是根参须呢,也都别想着能碰!
我进了屋子,那贱人正半躺半靠着在闭目养神。一张脸看着还是干黄干黄的,且瘦得怕人,就一张皮包着骨头,叫人看了就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