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星光闪烁下,巨大的战舰映着地球光,幽幽浮在漆黑中。
那是地球联合军的叛逃舰“大天使号”,和奥布的出云级二号舰“草薙号”。由地面发射的“草薙号”主船体即将与剩下的四个组件接驳,便在M1“异端高达”部队的引导下逐步完成接驳程序。“草薙号”的主船体虽是可单独航行的宇宙舰,但在完全合体后,火力和推进力都会有飞跃性的提升。除此之外,合体后的舰身上下备有主炮“Gottfried”,线性弹射器以包夹式固定在登舰舱口前端,成为了新的舰首;而后方两侧与载有阳电子破城炮“罗安格林”及后部推进器的舰体接合。于是乎,与其它组件结合后的“草薙号”,成为了全长二九零公尺、体型虽比“大天使号”略小,但武力却不可小觑的宇宙战舰。
“草薙号”完成接驳作业后,再让自出航起就跟着一道突围的“自由高达”和“正义高达”着舰。
在“草薙号”居住区的一室,卡嘉利抱着双膝缩在床铺上,一个劲儿的埋首哭着。临行前那阵吞噬了父亲等人性命的火光,彷佛是向他们打出送行的狼烟一般,至今仍灼烧着她的眼睛。回想起从小和父亲之间的点点滴滴,还有他最后轻抚的大手,他的微笑,在刺痛她的心。
“爸爸……”
含着呜咽,哭哑了的声音从唇间泄出。
——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不该这么早的。实在太早了。我都还没从他身上学到什么。多想他多陪我一会儿,再守护我……
脑中明白父亲的遗志,心却不由自主的老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房间对讲机响起一个呼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慢吞吞的走下床,恍惚地开了门,只见忧心忡忡的基拉和阿斯兰站在那里。
“卡嘉利……”
“——……!”
一听见这充满关怀的语气,卡嘉利就哭着搂住基拉的颈子。于是基拉也抱住她,用他纤细的手温柔抚着她的头发。这感觉又令她想起父亲,终于无法自制,埋首在基拉的胸前放声大哭起来。一旁的阿斯兰只是默默地用一双忧伤的眼神望着她。
面对基拉,卡嘉利觉得自己么都不用再说;就算不说,他也都明白的。伏在他胸前大哭,让他静静安抚着,心底那几欲崩溃的悲叹好像就能稍稍平缓。哀恸虽然无法消弭,但她的心虽痛,还是有余力去领会父亲所做的选择。只不过恐怕要等到哭累了,心情或许才会稳定些。
看见卡嘉利抽抽噎噎的起身,基拉一面替地整理头,一面端详她的脸。
“……没关系。我去……洗一下脸。”
感觉到他无言的问候,卡嘉利抹着哭肿的脸自顾答道,准备转身往盥洗室走去。
“嗯,我们等你。”
淡淡一句,却是极其温暖的声音。卡嘉利回过身,迎向基拉那双彷佛无限包容的眼神,并且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对,己经不要紧了。
基拉也轻轻一回握,浅浅笑着。
我并不孤单——
卡嘉利在洗手台洗了洗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微湿的浏海是金色的,双眼哭得红肿,轮廓虽深,却看不出是属于哪个民族。对于这一点,她竟从来也没有疑问过。奥布是个多民族国家,而且阿斯哈家自古便混有世界各地的血缘。她觉得自己和父亲一点也不像,但身旁的人总说她那头金发是从祖父那里得来的,她也就接受到今天。
她胡乱擦过脸后放下毛巾,将手伸进衣服,动作莫名地紧张起来。指尖摸到一个硬纸的尖角。她小心翼翼的取出那张照片,重新审视它。相片里这个浅褐发的女子,面容和蔼地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一个是金发,一个是褐发。卡嘉利看得出神。
“基拉与卡嘉利”——倘若照片背面的这一行字是真的,那么这对婴儿就是自己和刚才抱着自己、安慰自己的那个少年了。真有这种事——?
——你不会孤单的。
父亲是这么说的。
——因为你有个兄弟……
被这个看似母亲的女子抱在怀里的小脸看起好无助,简直不像是自己。基拉的那张脸也一样。回头想想,她竟也没看过自己在这么小的时候拍的照片。
兄弟……?自己跟基拉……?
真是如此,那么自己多年来认做父亲的那个人,就……?
“卡嘉利……?”
大概是担心自己这么久没出去吧。基拉敲敲门,在外面问道:
“没事吧?”
“嗯……没有!我马上出去!”
卡嘉利赶忙把照片放回口袋里,离开镜子前。一打开门就和等在门外的基拉对上了脸。
——兄弟……
“他们说玛琉小姐他们也到了舰桥上。卡嘉利,你要不要也来?”
“哦……呃、嗯。”
基拉体贴的问道,卡嘉利却像是羞赧地点点头,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基拉无心思地领头走出房间,但在一旁看着的阿斯兰,脸上剎时流露出疑色。
“‘草薙号’原本就是当做我们和‘海利欧波里斯’间的联络舰艇使用。”
到弹射甲板上来迎接玛琉等人的奇萨卡一面说明,一面领着众人走上通道。
“——是有一些MS的指挥系统和武装,但规模不比‘大天使号’。”
只见机库的维修座上,M1“异端高达”静静排列着。经过居住区时,他们看见M1的驾驶亚莎琪、茱莉和玛由拉等人,穆朝她们轻松地挥挥手,接着发表自己的评论。
“划分成五个区块,只留主要船体往返航行啊?这倒是很有效率嘛!”
居住区里竟也见到小孩的身影,令玛琉有些意外。想到往后的种种,这艘船实在不能说是个安全的地点;但是再想想,留在被地球联合军占领的奥布境内,只怕也没什么差别。
她一面思索着奥布此刻的命运,一面望向奇萨卡。
“那……嘉里……?”
“她已经好多了,只是——在‘海利欧波里斯’的事情之前,他们这对父女原本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唉……”
奇萨卡这么答道,脸上也笼着阴霾。
“……我也不忍心——叫她不准哭啊。这种时候……”
想起卡嘉利的父亲乌兹米.尤拉.阿斯哈,玛琉也不禁感到眼眶一热。这个将未来与希望托付下来的一代伟人——那壮烈至极的死,不只令她感到无限的惋恨,却也同时激起心中一股洒脱似的豪迈情怀。奥布的雄狮果然不屈不挠,直到最后一刻,仍然贯彻自我的信念。
沿着无重力的通道,一行人抵达舰桥时,玛琉不禁脱口惊叹:
“好像‘大天使号’呀……”
“是‘大天使号’像它。”
听见她的呢喃,奇萨卡笑了起来。
“都是‘曙光社’制造的啊!”
说的也是。若依先后顺序来讲,为“海利欧波里斯”接驳物资的“草薙号”还是先出生的呢。两舰不仅在特殊的舰桥配置上极为相似,主要武装也大多相同。
奇萨卡向操作席的一名女性说了声“帮我叫出宙域图好吗?”,便听得一个中规中矩的利落声音应答“是”。听到这声音,穆吃惊的转过头去。
“——爱莉卡.西蒙斯主任?”
“您好啊,少校。”
只见她转过脸来,轻快的向众人打招呼。玛琉也十分惊讶。“曙光社”的这位开发主任——应该是平民身份,怎么会在这儿?
“要在不熟悉的宇宙空间里指挥M1嘛。没我怎么行?”
爱莉卡.西蒙斯笑着说,像是稀松平常。奇萨卡似乎也没特别介意她的身份。说起来,其实自己也早已不是军人——其至也不是这个国家的国民。眼前确实需要借重爱莉卡,而她本人也有这个意愿,既然如此,她待在这儿也不足为奇,只是玛琉等人一时还没体认到这一点罢了。
不过——这时走进舰桥的少年少女们,却像是已经把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似的,没漏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回身看见基拉的身后跟着哭红了眼的卡嘉利,玛琉自然而然地避开目光,瞥向两人身后的那名扎夫特少年兵。
奇萨卡也带点偷看意味地朝卡嘉利瞄了一眼。看见她比预期的镇定,便很快把视线移回屏幕上的宇域图。
“我们目前的所在位置应该是这里……。问题是接下来怎么走……”
如今地球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虽是暂且逃进宇宙,也不好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徘徊下去。可是奥布已经灭亡,他们既不隶属地球联合,也未依从“plant”,眼下已没有栖身之所了。正这么想,便见奇萨卡指着卫星轨道上的一点说道:
“我看我们就先——往这里走,如何?”
“L4……”
奇萨卡所指的是在地球的卫星轨道上隔着月球,与“plant”遥遥相望的另一个拉格朗日点。那里也有为数不少的殖民卫星群,只是规模不及“plant”。
“‘草薙号’和‘大天使号’目前还没有物资上的问题,但也不是无穷无尽。尤其是水,可不能等。”
离开奥布前,两舰都尽可能装载了物资,由于目前的乘组员人数离满额还差得很远,因此现有的存水量大约可供应一年。不过今后将不再有补给来源,一切都要靠自己设法调度。迫切感觉到眼前的孤立状况,玛琉不禁面露忧色。话说回来,打从这趟旅程一开始,他们就是这么孤立的走过来的,跟先前的景况比较起来,现在这样要好得多了。想到这里,她便努力振作起来,决心撑过去;虽说先前还知道他们该去阿拉斯加,这回却连个明确的目的地都没有——
“——L4殖民卫星群在开战时就因毁损而逐渐被弃置,现在虽然无人居住,但应该还能当做水源地使用……”
奇萨卡说完,玛琉不由得喃喃道:
“怎么又……害我又想起来了……”
听见她没精打采的这么说,穆一贯潇洒的对她笑了笑。
“不会啦,这跟‘尤利乌斯7号’那次不同啦!”
听见“尤尼乌斯7号”一词,那名扎夫特兵——阿斯兰表情微微一僵,基拉马上就注意到了。众人后来才知道,原来阿斯兰的母亲正是丧命于“血腥情人节”中。只见阿斯兰立刻敛起脸上的动摇,以冷静的声调提供情报。
“L4还有好几个运转中的殖民卫星。”
在场的众人都望向这名年轻的新来者。
“——扎夫特之前接到情报说有可疑份子盘踞在那一带,所以派人调查过。是好一阵子前的事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斯兰大大方方的说着,语调沉着得不像他这年纪该有的。
“虽然没人住,但总该还有一些卫星的设备完好可用。至少在当时的调查报告里是这么说的。”
“那就决定啰……”
基拉接着他的话附议道。孩子们好像已经跟这些扎夫特的士兵们打成一片了。尤其是阿斯兰,他跟基拉原本就是童年好友,跟卡嘉利好像也曾经见过面的样子。想起这个文静的少年竟曾是之前执拗地攻击自己的敌军,玛琉觉得好奇妙。
“不过……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穆没来由的了一句。阿斯兰的脸上又是一僵,而基拉与卡嘉利则不解的看着穆。
“当然不只是你,还有另外一个也是……”
“少校……”
考虑到阿斯兰的心情,玛琉轻声制止道,心里却也明白穆选择此时做此质问的理由。
“你们在奥布的战斗我是看到了,也知道状况非比寻常。我并不是对你们身上的军服有意见,可是……”
穆看着阿斯兰,露出他偶尔会有的冷酷眼神。
“可是,照这么走下去,我们也可能和扎夫特发生战斗啊。这跟奥布那时可不一样。你有那个心理准备吗?——你不是帕特利克.萨拉的儿子吗?”
阿斯兰那张端正的脸庞剎时闪过一丝苦意。他还没开口,卡嘉利已经先抗议了。
“是谁的小孩又怎么样!阿斯兰是——”
“军人脱离自己的组织,比你想象的更严重。”
穆的语气仍是一派严厉。
“——更不用说,站在最高层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穆的疑虑自是难免。在奥布时,他们的敌人是地球联合军,阿斯兰等人原本就不会有任何抗拒,当然可以与之交战,可是此后的情况全属未知,万一得和“殖民地”为敌,他们绝不可能和自己的同胞交战。与昔日友军相抗固然痛苦,考虑到位居国家元首的父亲,更将情何以堪。反过来说,假使阿斯兰的行为只是出于对父亲的反抗心,那么把前线交给这样一个小孩,叫人怎么放心呢。
“不能笃信自军的正义,不可以出来打仗。那可是本末倒置唷?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跟基拉不同,他是扎夫特的正规军人啊,不是吗?”
穆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他的眼神看穿了阿斯兰。
“——不好意思,不过……既然要并肩作战,我也想信赖你们。——你懂吗?”
穆刻意如此不近人情地逼问阿斯兰,众人这才明白用意何在。只要他对这里有一丝后悔或迷惘,往后便难免心生嫌隙,也会渐行渐远;另外,若不趁这个时机问清楚这个人的意志,就像穆所说的,以后也很难全心全意信任他,让他守着自己的背后。
阿斯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直视着穆的双眼。
“在奥布……不,在‘plant’也好,地球也好,我看了很多、听了很多——也想过很多。”
阿斯兰一面整理思绪,一面说道:
“那些讯息是不是正确的,或者——甚至我知道了什么、还不知道什么——现在的我,也不敢说自己有多清楚……”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里却流露出漱石般清朗的意调。
“只是——我心里向往的世界,和你们是一致的——这就是我现在的感受。”
肯定不是个很灵巧的孩子——听着阿斯兰的话,玛琉如此想着。但也因为如此,他的话更有一份由衷的真挚,无点矫饰虚假。不经意,却见穆笑逐颜开。
“……你满有主见的嘛,跟基拉真是差好多。”
他的一句调侃,顿时令紧张的气氛大大缓和。基拉颇感意外地扬起眉毛,随即做了个滑稽的笑脸。
“他从小就是。”
看见基拉的笑容,阿斯兰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一点。穆看着这对小朋友,又故作洒脱地开口说道:
“奥布托给我们的责任可大啰!”
“对。”
玛琉点点头,一旁的奇萨卡与卡嘉利则神情严谨地听着。
“——就凭我们两艘……坦白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就是说呀……”
穆带着潇洒的笑意,环顾眼前的每一张脸。
“不过——又何妨呢?”
玛琉和穆相视一笑,在场的众人也纷纷露出坚定且认同的笑容。
“就相信……”
基拉静静说道:
“坚强的灯火虽小,却不会熄灭,不是吗?”
对。往后的事烦恼再多也是无谓,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尽力去做。为了肩负的责任太过重大而心生怯意,那就成不了事了。
“在‘plant’也有人抱着同样的想法啊!”
阿斯兰彷佛终于敝开了心胸说道。基拉像是有所意会似的,和他互望了一眼。
“……拉克丝?”
“对。”
穆还记得这个名字,表情显得惊讶。
“那个粉红色的小公主?”
玛琉于是也想起那名在碎石带巧遇的少女;拉克丝.克莱因——克莱因前议长的女儿。她怎么……?
“是阿斯兰的未婚妻。”
基拉笑咪咪的说道。卡嘉利睁大了眼睛望向阿斯兰。那三个字像是上个世纪的名词,和眼前这个少年的年纪一点也不相衬。
可是,阿斯兰的表情却顿时沉痛起来。
“——她已经被……被我父亲通缉了。说是叛国……”
叛国……?
把这几个字和那一位乖巧又娴柔的少女联想在一起,更教人感到意外。不过基拉却像是早已预料般,只是镇静地点了点头。
与他们抱着相同理念的人,在“plant”也照样被视为异端。玛琉轻叹一声,不禁遥想起星海彼岸的种种。
“——我们想走到哪里去?又想得到什么呢……?”
少女清澈的声音响遍大街小巷,人们停下脚步,带着困惑与同情的神情,抬头看着屏幕上的这一位歌姬。
“——今天的战场上,又有我们心爱的人死去了……这样悲伤的日子,我们究竟还得要过多久呢……?”
仰头看着这段影像的人群中,也有几双眼神怀着憎恨。“割喉作战”的情报外泄一事,己被宣称是窃取新型MS的拉克丝等人所为,而官方也以协助通敌为由拘禁了克莱因派的议员们。此后,西盖尔和拉克丝父女的行踪成谜,帕特利克.萨拉直属的特务队甚至搜遍了整个“plant”,仍未能掌握十足线索。
拉克丝失踪不久,人们便又在荧光幕上偶尔看见她的身影。拉克丝的非战诉求透过流动电台的插播,继续在电视频道上播映。
“我们一定要让战争结束——”
然而,特务队每次循线找到发讯端时,却都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建筑物内找到被留下的播映器材。克莱因的人马太会躲,每每令他们扑空。同时,像是呼应拉克丝的流动频道开播,帕特利克.萨拉也加强了对巿民的精神喊话:
“千万不能被拉克丝.克莱因的话给混淆了!她是与地球军通敌叛国、出卖军方重要机密的逆贼!”
现任最高评议会的议长慷慨激昂,遗责这股地下反抗势力。
“——没有人希望战争!可是——各位何不想想,为什么事态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是自然人创造出我们,却又嫉妒这进化后的能力,而对我们调整者多方迫害……!”
他又诉之以情,激发人们对自然人的恨意,将敌人至今犯下的十大罪状罗列陈述,痛斥他们对同胞所下的毒手。
“——我们在忍无可忍之下揭竿起义,他们的回答又是什么?就是射向‘尤利乌斯7号’的那一枚核弹……!”
杀我同胞的仇恨和迫及生命的危机意识,永远都强过台面上的和评论。
“这场战争,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求胜!一旦败北,只会造成比过去更黑暗的未来!”
相对于帕特利克的敌我二元论,拉克丝仍然只是静静的劝说着:
“地球的人和我们都是同胞,调整者绝对不是‘进化后的异种’……”
粉红发色的少女,在柔和的语调中释放出凛然韧性,宣告着至今不为人知的秘密。
“尽管实行了婚姻制度,我们仍然生不出下一代……已经无法创造未来的我们,哪里称得上是进化后的种族呢……?”
近年来也有人隐约注意到这个事实,不少人便是被这番话打动。年年下滑的出生率——虽是未公开的统计,却值得注意——纵使不是事实,这些经过基因操纵而天生异能的人们,对自己的能力也不是毫无质疑的。自基因改造的历史开启以来,一直都有人为自己的血缘而困惑,留在地球上的调整者之中,甚至也有人痛恨这种非出己愿、约粹是父母亲强加的遗传特质,以至竟成为主张排斥调整者的“蓝波斯”的一员。
不过,被点明这个事实的帕特利克,言辞中仍然带着愤怒与嘲笑。
“我们已经是一支与自然人不同的新人种了!纵然有再大的问题,凭我们的智慧,必定能解决!”
进步——更进步——不断企求这点的想法,果真是善意的吗?
为了挑战各种可能性,人类才有跳脱地球、探索宇宙的这一天。这件事的本身会是罪孽吗?
“——让我们停止战火,寻找出路吧。什么才是我们该祈求的?什么才叫做幸福?是此刻生活在战火下的每一天,还是未来的承诺?当我们失去了心爱的人,战争却依然持继时,这样的未来又能给我们什么样承诺……?”
拉克丝的话,是否意味着一种选择?对人们而言,这个选项是否真的存在?
——之后的某一天,一个消息传到了帕特利克的办公室。
特务队终于找到了西盖尔.克莱因的藏身处,并且——射杀了准备逃走的西盖尔本人及其同志。
接获消息的那一刻,帕特利克也不禁闭上了双眼,像是为这个同属调整者第一世代,于公于私都曾互相扶持的男子之死而哀悼。
他们曾经共渡光辉岁月,也一同捱过最苦涩的年代。在他们年轻的时候,眼中的未来曾经是何等光明啊!
在“plant”长大的年轻一代,对他们的能力其实自觉不多,因为身边全都是调整者,没有人表现得特别优异,当然也没有差别待遇。但在帕特利克这一代时,调整者是在自然人的尊敬与妒意下成长的,他们都深信自己较常人更为优越。到了迫害时代更是如此——不,迫害越深,反而越令他们认定自己优于那些排斥者——进而让这份矜持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尊严。
可惜的是,他们终究还是发现,其实自己的存在并不完美。从那一刻起,西盖尔.克莱因便开始否定调整者的优越性,而帕特利克.萨拉拒绝接受那些颠覆优越性的证据。一路并肩走来的同胞,从此踏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直到今日。
帕特利克沉默良久。是为了这个堪称战友的人物之死而伤痛?抑或——一向动摇其价值观的威胁终于铲除,此刻正感到一丝宽慰?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伤感神色已经消退,他对辅助佐官说话的声音,也回复到往常那般的冰冷。
“还有他的女儿……”
他的语气里,不再有一丝犹豫。
“——只要在此刻坚忍奋战,到最后,他们必能获得和平而光辉的未来!”
在卡贝塔利亚的扎夫特军事基地里,也同样播映着帕特利克.萨拉议长的演说。伊扎克.玫尔怀着复杂的心情,不发一语地听着,劳乌.卢.克鲁泽则是一派殷急的发表感想——却彷佛隐含着一丝嘲讽。
“看来,拉克丝.克莱因倒是让议长伤透了脑筋啊……”
克鲁泽队的成员们在简报室里齐聚一堂,刚配属的新进队员也在列;与伊扎克同期的队员,已经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了。米盖尔、拉斯堤、欧洛鲁……以及尼高尔、堤亚哥——全都不在了。想到这一点,伊扎克不由得痛恨敌人夺走了他们的生命,只不过和以往不同,这股恨意中已含有一丝踌躇。
“……不过我想,他召我们回国的原因应该不是这个吧!”
克鲁泽半开玩笑的说,引得新队员们微微一笑。独有伊扎克不经意地将心中的疑念脱口而出:
“可是……我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叛国……”
伊扎克心里也深深为这位全国偶像的歌声和可人之处所倾倒。她和阿斯兰间的婚约虽然令他不满,但对方是被自己视为劲敌的强手,他也不得不承认两人是十分相配的一对。一个宛如小鸟依人的纯真少女,实在很难和出卖同胞的叛徒形象联想在一起。身旁的新同僚们也像是同意他的话,不约而同露出复杂的表情。
然而,克鲁泽纠正道:
“正因为有人会像你们这样想,克莱因派才要利用她啊。连你们都中计,那怎么行?”
换做是以前,被这位长官如此纠举,伊扎克会坦诚地觉得羞耻,但如今,他甚至觉得克鲁泽的话也不无可议之处。一切都是因为他把那个红发少女带进来的缘故。那女孩正穿着扎夫特的制服站在一旁,简直像是正规成员似的。伊扎克实在搞不懂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队长又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而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只知道她原本是敌方的人,而且是个自然人。不过——或许根本不必去问什么意图。因为克鲁泽都让她睡在队长寝室里了。
连克鲁泽都这样——伊扎克对这一点几乎忍无可忍。巴尔特菲卢特也将自己的女伴带上前线,但那当然不是军人应该有的行为。而且这个自然人动不动就摆出一脸惊惧,缩头缩脑的,好像她被丢进一个关了猛兽的牢笼,也让伊扎克看不顺眼。
“——战争就是这么回事,里头有各种人的思绪盘根错结。我们要对抗的究竟是什么,你们可不要搞错啊!”
克鲁泽说着,脸上又浮现出那个深不可测的笑意。伊扎克和其它的队员们一致挺直脊背,答了声“是!”,但内心的疑念却仍然挥之不去——
帕特利克扬声高唱:只要继续作战,直到歼灭敌人的那一天,同胞们就能抵达那流着牛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面对这些赞辞,伊扎克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单约得只知照单全收了。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只能继续遵从它。既然不愿做被消灭的一方,只有去消灭敌人了。想到阿拉斯加、想到巴拿马,还有那些逝去的同胞们——
或者——还有别的路可走?
“只要杀了上级命令中所谓的敌人,这就好了吗?请大家再想一想。被指为敌人的他们,也同样有父母和妻小。我们是不是都忘了这一点呢……”
为了不让人从背景猜出地点,屋内的摄影布景都经过精心安排。正在录制下一段影片的拉克丝.克莱因停下话,转身看着走进屋内的青年。
“——是不是又要换地方?”
“是……非常抱歉。”
身着暗色服装的红发青年微微低头。马秦.达哥斯塔——曾经担任“沙漠之虎”安特留.巴尔特菲卢特副官的他,为这位纤弱的少女感到一丝不舍。投身地下活动以来,他们带着拉克丝一处接着一处的改约据点,以躲避特务队的搜索,拉克丝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然而少女却不显一丝疲态,只是纯真的微微一笑。
“不,我不要紧的。——有没有新消息?”
她的神情仍如往常那般文静,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利落和迅速开始收拾随身物品,为离开做起准备了。在她身旁的达哥斯塔简述最新的情势。
“维多利亚和奥布受到地球军的攻击,奥布的质量投射装置被破坏,维多利亚的则被他们夺回去了。”
“哎……”
拉克丝的脸色一暗。
“扎夫特在维多利亚不是配置了相当多的部队吗?”
“但地球军好像投入了新型的MS……”
达哥斯塔也难抑心底的苦涩。扎夫特在阿拉斯加一役折损太多兵力,显然难以抗御地球军的压倒性资源战。
“是吗……那我们也得加紧脚步啰!”
拉克丝那双柔和的蓝眼睛里笼上一层阴影。只在这片刻间,战场上又有两军的士兵陆继死去。达哥斯塔也明白,在仇恨中杀戳是不会有未来的,因此他投身克莱因派,暗中辅助拉克丝,但他偶尔也不免质疑,自己这么做是否有意义?拉克丝再怎么宣扬这份理念,但会不会在人们愿意侧耳倾听之前,事态已至无可挽回了呢……?
拉克丝藏起自己显眼的长发,抱着哈罗起身,在达哥斯塔和另外几名人员前后护卫下走出做为临时据点的那间废屋。刚走到屋外,便听得一名通信人员喊了一声,大概是接到无线电。
“马秦!”
“……干嘛?”
达哥斯塔回过身,惊觉叫住自己的那个人脸色发白,神情也不对劲。
“西盖尔先生……”
约略可以想见,无线电那端传来的是什么消息。达哥斯塔一时情急,冲过去直接抢过听筒。
“西盖尔先生怎么了?直接说!”
达哥斯塔对着无线电那头的人大喝,然后亲耳确定了消息。这事来得太教人难以置信,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几乎颤抖起来。
“——请问……?”
一个清澈的声音,引得他猛然回过头去,只见拉克丝那双纯真的眼睛得好大,看着站在通信机前的同志们。
“家父怎么了……?”
达哥斯塔彷佛感到脚下一沉。
这个事实,要他怎么转述给这位少女——?
壮志未酬,抛下了未尽的大业——和钟爱的女儿,她的父亲已经撒手人寰……
“哎呀呀,了不起。”
看着维多利亚历经战火后的残破景象,一个装腔作势的轻浮语调响起。到处可见颓倒交迭、如死尸般动也不动的MS,光束和飞弹肆虐之后的赤土,以及扫荡在半毁的机体间巡逻兵,从驾驶舱搜出一息尚存的扎夫特兵,一个个射杀。找到新食场的兀鹰在上空盘旋,再加上气温升高、烧焦的建材和塑料发出异味,让这片战场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臭。投降是不被接受的,战俘条款是被默决的;喂饱了一只又一只的兀鹰,那些士兵的眼中甚至隐现着憎恶和残忍的喜悦。
在阴惨枪声间歇地响起、充满烟硝味的空气中,一名身着雅致西服、气质与此景全然不符的男子,正与一名将官驱车前往质量投射装置。
“果然有一套啊,撒扎兰德上校。”
穆达.阿兹莱尔——穿着西服的男子,对这幅战场的悲惨景况似乎视若无睹,一心一意地只望着前方那座最大的战利品。听到这句赞美的威廉.撒扎兰德也一样,对自己号令之下的血流成河并不以为意,脸上还有抑不住的自豪。
“哪是,是‘攻击刃’的功劳啊。在奥布会让您那样苦战,我看都是因为那两架半路杀出的MS而已。”
“我这儿也还有不少问题呢!”
阿兹莱尔语带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也没想到‘灾厄高达’、‘禁断高达’和‘强夺高达’竟然要费那么大工夫。奥布这个国家也太不象话了,到底在想什么啊!”
“八成是墙头草,想做渔翁得利的一方吧。好个卑鄙的国家。”
撒扎兰德轻蔑地哼了一声。人毕竟只会用自己的尺度衡量他人,除了自己之外,他们也想不到别的。
“我看他们倒是吸收了不少‘plant’的技术啊……。不,说不定那两架其实是扎夫特的……”
反抗自己,一定表示有通敌行为,撒扎兰德本着这个单纯的逻辑冲口而出。阿兹莱尔也一改轻浮的态度,神情严肃起来。
“不管是哪一个,都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他扬扬嘴角,侧眼看着撒扎兰德。
“——不知道能不能弄到手?”
“所以,您要亲自前往宇宙——?”
刚被夺回的质量投射装置上,已经停妥了一架太空梭。另一架极具特色的青缘MS从运输机走下来,步向航天飞机。那是背着巨大炮管的“灾厄高达”。“禁断高达”和“强夺高达”也跟在后面。
看着撒扎兰德一脸诧异的望着自己,阿兹莱尔耸耸肩。
“那些MS……”
回想起在奥布所见的红白两架MS,竟然力克他引以为傲的三架“G”系列,阿兹莱尔的脸上浮现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在想,搞不好——用的该不是核能吧!”
“您说什么……?”
一听到这番话,撒扎兰德的眼神顿时改变。是的,这禁忌的核子之力,早已令人们望眼欲穿。
“我是没有确切的证据……”
阿兹莱尔走下车,直截了当的说:
“不过,从那样的威力看来,旧有动力是做不到的……”
在军事产界待久了,他比何人都清楚,就算再怎么改良电池技术,也绝对应付不了那样的火力和机动力。那两机不只成功的牵制三架“G”系列,甚至在三机电池耗罄而撤退时,也完全未见有一丝动力衰竭的迹象。
“中子干扰器也是调整者制造出来的……”
撒扎兰德也沉吟起来:
“的确,他们是有可能开发出令中子干扰器失效的装置,不过……若真是如此,事情就不得了了……”
被中子干扰器封锁了核能的地球,一向以为双方在这一点上处于同等立场。万一这项前提不再成立,地球便将面临更深刻的威胁。
“喂喂,难道你怀疑我的眼睛?”
阿兹莱尔打趣似的问道,撒扎兰德立刻回过神来猛摇头。
“不……怎么会。”
阿兹莱尔走上航天飞机的登机梯,噗嗤笑道:
“反正我们就是脆弱的生物……”
他随口说着,却隐约有几分认真。
“——所以凶牙利爪的家伙,都要好好的关起来才行……要是不绑好,那可就危险啰!”
撒扎兰德也不禁跟着笑出声附和他:
“丢进宇宙任它乱跑,后果就——是吧?”
走到一半的阿兹莱尔回过身,又是轻浮的一耸肩。
“好啦,我也会努力斩妖除魔啦……”
“阿斯兰——”
基拉来到驾驶员休息室,看见阿斯兰靠在扶手上望着玻璃墙后的机库出神,便出声喊他:
“这边好像都弄好了,我们回‘大天使号’去吧!虽然两边都一样,不过这里也装满M1了……”
“大天使号”和“草薙号”正往L4航行。辅助完“草薙号”的接驳作业后,关心卡嘉利的基拉和阿斯兰便将机体停泊在“草薙号”上,不过这里的机库已在出航前装满了M1“异端高达”,其至连两具维修座都空不出来。同时“大天使号”上目前只有“强袭高达”和“暴风高达”,宇宙航程多变,谁也不敢说何时会因故分开,趁早回去比较保险。
可是,阿斯兰听着,脸上的神情却像是另有所思。
“……阿斯兰?”
基拉不解的歪着头。迟了一会儿,阿斯兰像是毅然转过身来。就在他准备开口之前,休息室的门又开了,卡嘉利漂进来。
“基拉……”
卡嘉利也是一脸严肃。她在阿斯兰身旁停下,生硬的问道:
“……可不可以耽搁你一下?”
“啊……那我就……”
察觉到她的迟疑,阿斯兰以为她有所顾忌,于是打算离开休息室,却被卡嘉利慌忙地一把拉住。
“等、等……不、没关系,你可以。不是,你留下来吧!”
被她这么一留,阿斯兰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困惑地看着基拉。可是基拉也不知道卡嘉利要来找他说什么。
“怎么了,卡嘉利?”
是要聊她爸爸的事吗?——基拉的预想很快就被推翻了。卡嘉利不断踌躇,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基拉。他漫不经心的接过,见相片上是一个抱着两名婴孩的年轻女子。
“照片?这谁的……?”
“——后面……”
卡嘉利一比手,看来有些焦躁,却又显得莫名的怯懦。基拉依言把照片翻过来,见那一行字便睁大了眼。
——基拉……卡嘉利……?
这是什么?
“‘草薙号’出发之前……我爸爸交给我的。”
卡嘉利心烦意乱的说着,声音也有些颤抖。
“他还说——你并不孤单……说我有兄弟。”
从旁瞥见照片的阿斯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卡嘉利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臂,彷佛这么用力扣着,也可以扣住自己飘忽的心意。
“——你想……这是什么意思?”
她带着期盼看着基拉,颤声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这……”
基拉也不知所措的看看照片,又看看卡嘉利。
姐弟——?兄妹——?
“双……胞胎……?”
阿斯兰半愣着吐了一句,轮流比较两人的脸。
——对啊。他们两人同年,照片里的小宝宝看起来也像是同时出生的。如果……如果乌兹米说的是事实的话。
“乌兹米大人……还有说别的吗?”
基拉又问道,却见卡嘉利一脸困惑的摇摇头。于是两人都说出自己的生日,结果竟也发现是同一天。可是——
“总之……不过,光凭这个也弄不清楚啊……”
他们所有的线索就只有这张照片和背面的那行字,加上乌兹米的话而已。问问基拉的父母亲或许能多少了解一点,但现在却没办法跟他们取得联系。
“那,这个抱着小孩的人……?”
至少就现有的情报探一探,阿斯兰便问道,但见基拉和卡嘉利都直摇头。
照片的背景看来像是医院的产房或病房,那名年轻女性披着一头浅褐色的长发坐在床上,温馨地笑看着怀里的两名婴儿。这名女性该不会是……?
“如果我跟你是双胞胎……那……我……”
基拉的思绪还在一团混乱,听见卡嘉利几乎语不成声,这才惊愕的抬起头来。数小时前才失去了父亲——或者,是至今视为父亲——的少女,终于又难以自制的哭了起来,泪水散开在空间中。
“我……我爸爸就……”
她也想到同样的问题。如果这名女子是他们的生母,而他们确实是同胞手足的话——抚养他们至今、被他们视为双亲的人,不就没有血缘关系了吗?
这么一来,卡嘉利就像要再一次失去“父亲”了。
看她抽抽噎噎的哭着,竟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个粗线条却爽朗快活的少女,基拉不由得轻抚她的背。
“……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啊……卡嘉利。”
他还不敢相信自己和卡嘉利真是手足,但也不认为乌兹米是信口胡诌的。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说出隐瞒已久的事实真相,反而更有可能。只不过眼下既没有办法查证,老想着它也只是害脑子空转罢了。
“况且……”基拉微微一笑,像是要给她打气。“就算是真的,你的爸爸还是乌兹米大人啊……”
“基拉……”
卡嘉利睁开眼睛,泪珠仍然止不住的涌出。她哭着抱住基拉的颈子,基拉也伸出手将她的身体搂近自己,温和抚着她的背。
——兄弟……
想象乌兹米当时说出那句话的心情,基拉不由得感伤地紧紧抱住卡嘉利。那是乌兹米已知自己将死,于是将心爱的女儿托付给基拉。
既然如此,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他都要保护她;就当她在世上再没别的亲人了,他要好好去爱她。代替乌兹米——
一旁的阿斯兰,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们。
“你很久没回国了吧,伊扎克。”
走进航天飞机,克鲁泽领头步向座位,一面朗声说道。
“——回去让家人看看你,让他们放心。”
“是,谢谢队长。”
芙蕾还站在走道上,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走在她身后的这个浅金发的少年便极不耐烦地大喝一声。
“快点坐下啦!”
芙蕾吓了一大跳,赶忙往前走。唤作伊扎克的这个少年驾驶,好像是最受克鲁泽重视。他的脸虽然长得很好看,但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痕,而且看芙蕾的眼神既尖锐又凶恶。她跌跌撞撞的跑进克鲁泽身旁的座位,只想赶忙逃开那名少年。
到头来,她竟然只能倚靠这么冷酷而神秘的男人。向别人求助也是没用的,因为身边全都是调整者。都是敌人。
光想到这一点,她就怕得不得了。就拿那个伊扎克来说吧,看起来也不过和赛伊或其它同学们同年纪,但却是个调整者,而且还是敌军MS的战斗驾驶——也就是先前数度威胁他们性命的人之一。所以她想,自己可不能被这些乍看无异的外表给骗了。
话说回来,自己竟身不由己地跟着克鲁泽他们前往“plant”去了。之前的经历虽然可怕,但被带去“plant”更可怕,说不定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有人认识她的世界了。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像是要消失了,于是心慌地哭了起来。
“——不用怕。”
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低语,芙蕾惊讶地看过去,却见克鲁泽正微看着她。
“只要在我身边,你就安全了。”
覆着奇特面具的那张脸近在眼前。连日来的朝夕相处,芙蕾已经习惯这不寻常的容貌。
克鲁泽更放轻了语调,像在安抚一个年幼的孩子。
“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你就放心吧。芙蕾……”
他的声音和父亲的重迭了。
——真的,这个人的声音为什么会和爸爸的声音这么像呢……?
芙蕾闭上眼睛,依偎在邻座的男子身旁。
只要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就能想象,坐在身旁的人就是爸爸……
航天飞机终于发动,机身开始晃动起来,她更紧紧攀住克鲁泽的手臂。而这位敌军的指挥官,竟也以温柔的手势轻轻拍着她的手。
“基拉…我可以借一艘航天飞机吗?”
暂将座机移到“大天使号”后,阿斯兰叫住基拉,说出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我要回‘plant’一趟。”
基拉闻言不禁睁大了眼睛。不久前才向众人表明自己的心意已决,现在又说出这种话,阿斯兰自己也觉得尴尬,但他仍直视着基拉的双眼。
“我想……还是应该跟我父亲好好谈一谈……”
基拉的表情忧郁起来。
“阿斯兰……可是……”
他想提示这么做会产生的危险,却见阿斯兰用力的摇摇头。
“我知道!可是……他是我父亲啊……”
阿斯兰的想法并不会改变,他仍认为父亲要走的路并不正确。可是,不向父亲点明这一点,就这么违背父亲的意思,他又觉得不光明。
而且……说不定,自己有可能改变父亲的想法。这世上若真的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除了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能有谁?至少他们是父子。或许他是个不肖子,起码也是流着他的血液的骨肉。
“好吧……”
也许是了解阿斯兰的心情,基拉就不再反对了。
基拉向玛琉等人说明事情原委后,阿斯兰获得了航天飞机的使用许可。机库里,阿斯兰抬头看了看“正义高达”,向身旁的堤亚哥说道:
“——要是我没回来,‘正义’就给你来开吧!”
堤亚哥马上皱起眉头。他是不可能说出自己是来送行的,不过陪着走来这儿也不会是别的目的。
“我才不要。我比较喜欢‘暴风高达’。这东西还是你自己去开吧。”
他的口气仍是那般轻侮,但这话应该是要他“滚回来”的意思吧。阿斯兰好像在交待后事,堤亚哥大概听不下去才这么冲一句。阿斯兰不禁莞尔。不管是他或伊扎克,说起话来怎么老是别扭又不坦率。不过那些话里隐藏的关怀,现在都很让阿斯兰很高兴。
“等一下!”
就在他要走进航天飞机时,一个高八度的声音突然传来。阿斯兰回过身去,来者竟然是卡嘉利。不知是几时跑来“大天使号”的。她几乎是飞也似的扑过来,阿斯兰急抓住她的肩膀,两人的身体便被惯性带往后方。
“阿斯兰!干嘛,你……为什么!”
卡嘉利像她平日那样粗里粗气的吼叫:
“你为什么还要回去‘plant’嘛?”
“抱歉……”
对卡嘉利来说,现在正是她难过的时候。阿斯兰觉得,自己一人的离开好像是种背叛,不由得低下头去。不过从卡嘉利口中说出的话却不是责备;尽管心情依然艰苦,她仍为阿斯兰顾念。
“抱什么歉?你把‘正义高达’留在这里,自己回去,那……”
“‘正义高达’留在这里比较好。要是出了事情,基拉知道怎么处理……”
“不是这个啦!”
卡嘉利吼回去。看来她也知道。阿斯兰没夺回“自由高达”,甚至连“正义高达”都没带回去,这责任追究起来非同小可。然而这里势必需要这架机体,而且局势发展至此,阿斯兰也不想把这么强大的力量再交还给扎夫特。
卡嘉利和大家的关心很让他高兴,他自己也知道这么做是有勇无谋。
“……不过……我还是得去。”
“阿斯兰!”
“我不能坐视不管啊……”
——我要阻止父亲。
言语若是说不通,那么,不论用什么手段……
基拉飞来他们身旁,轻轻的拉住卡嘉利。
“卡嘉利……你应该能体谅吧?”
卡嘉利看着基拉,又看看阿斯兰,表情看起来好像又要哭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阿斯兰的心情了。她最清楚忤逆父亲是怎么回事,当然也无法否定阿斯兰想再次和父亲开诚布公地谈的这种心情。
就这样,挥别一脸不安的卡嘉利,阿斯兰的航天飞机就在“自由高达”的护航下,离开了“大天使号”。
“我看你还是去陪卡嘉利吧?”
阿斯兰打开通讯,对基拉这么说。失去了父亲,又被告知有基拉这个兄弟,在这双重打击下,她应该会需要基拉的安慰。但是基拉却笑着回答:
“要是我让你一个人走,回去她一定会生我的气啦!”
那倒是很有可能,阿斯兰也笑了起来。他们如此为自己着想,让他感到好心痛。
“拉克丝.克莱因是被利用的!就因为她一心祈求和平……”
在电视上发表声明的人,今天换成了爱莎莉亚.焦耳。男子在官舍的一室看着这段画面。他见过她的儿子,伊扎克.玫尔。
“我们也明白,所以更想救她。自然人竟然欺骗了她,甚至如此这般利用她……”
原来如此,可以这么解释啊——正这么想时,电话响了。
“——为此,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和线索!爱护她的各位,请你们帮忙!”
拉克丝没有罪。所以——提供她的下落纯粹是出于善意,是为了爱她。这么一来,就能打着“救人”的名义,行“狩猎”之实——
电话里传来一个最近才听惯的声音。是帕特利克.萨拉。
“找到‘自由’的下落了。在奥布!”
“奥布?”
男子不由得拉高音调。他用肩膀夹着电话,一手把电视的音量关了。他的身体不若以前那样方便,不过一向适应力高的他也已经习惯了。
“对,就是奥布。克鲁泽在战斗行动中遇见,才把消息传回来的。”
“真不知道那是透过什么管道落入奥布手里?”
“管它那么多!阿斯兰或许有掌握到什么消息吧。那个不成材的东西,一点报告也没送过来!”
打从一接起电话,帕特利克的声音就是这么愤怒又暴躁,只差没有歇斯底里了。男子在内心感到厌倦,嘴上却仍说着安慰的话:
“您派给他的是个极机密任务,不是吗?动不动就通讯,他也怕泄露情报嘛。”
“抢回了维多利亚,自然人现在可得意了,还一批批的上月球……”
电话那头,帕特利克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次我们非得击垮他们不可……彻底的!”
“我明白。”
男子轻快地应答,用辞却有一点刻意承欢。
“——到时还请让我为您贡献一分力啊。像我这样的人能重新拥有一席之地,多亏有议长阁下您的赏识……”
听完这段奉承,对方就挂上电话,男子也略显厌烦地放下话筒,单手将虹吸壸里的褐色液体倒进小杯里。顿时香四溢,他便深吸一口气。
“嗯……还是摩卡最香……”
话说回来,几句阿谀就能任人摆布,帕特利克.萨拉也实在太好对付了。抗拒不了追随一向是位固高位者最容易出现的弱点。越想往上爬,越想力冠群雄的人,就越可能在心底对自己的能力感到不安,也就越需要旁人对自己卑躬屈膝、屈意奉承。
开始脱序了。阿拉斯加攻略战失败,“自由”失窃,维多利亚失陷;这些影响虽然还看不见,但加上巧妙逃窜同时又蛊惑人心的克莱因派——却已开始削减这位最高评议会议长的忍耐力,动摇起他的精神。
——抱歉了议长,您得借我利用利用……
“好啦好啦……再来——几时是个好时机呢……?”
男子自言自语,又自顾对着桌上的照片—一个巧笑嫣然的黑发美女——笑道:
“……我这儿还挺有趣呢,艾夏。”
是的。手持着咖啡杯,嘴角挂着一抹潇洒笑容的这个人物,就是曾在沙漠中名震一时的——
“这是新型的‘盖兹’吗……”
回到熟悉的“威萨利斯”,伊扎克来到MS甲板上,仰头看着新的队长机。刚回到“plant”本国的克鲁泽队先在原母舰集合,队员们稍后会有几天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