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神色骇然惊怔在原地,在李璋威厉的逼视下,恐惧地躲避他的目光。
瘟疫肃清?那么快肃清,除非……
心中如有雷鸣,幕僚饱含质疑和恐惧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李璋衣领处。
李璋穿着黑底对襟阔袖衫,腰束革带脚踩黑靴,身姿挺拔傲岸英伟。衣服上用金线绣着什么东西的轮廓,仔细看,那是群山巍峨、宫殿高耸。
然而在幕僚眼中,那些山似乎刹那间便要崩塌,那些宫殿似乎下一刻便要倾倒。黑色的庞然大物直直压下,压得他魂飞魄散、不能呼吸。
“殿下,”幕僚急促道,“找到六殿下,问问他吧?或许不必急着回京都的。”
回去做什么?救裴衍吗?有必要吗?事态已经发展到那种程度了吗?
虽然当初跋涉去往西北道迎击吐蕃,路过地动的州县时,也曾经见死不救过。
但是见死不救和大开杀戒,毕竟不同。
然而李璋神色不变,道:“本宫不信裴衍,但本宫信你。”
幕僚怔在原地,李璋已经大步而出,去见客人了。
那客人是原禁军统领阎季德的女儿阎寄雪。
阎寄雪今非昔比,狠毒可怕,她也要为太子做什么事吗?
幕僚已无心想别人会如何,他心乱如麻,知道自己很可能活不了了。
为主子行凶,岂可善终?
京都大理寺内,吏部尚书裴衍也觉得自己活不了了。
他明白没有皇帝的授意,崔玉路绝不敢动真格查他。那便是说,皇帝要放弃他,放弃裴氏,去保太子吗?
皇帝知不知道,他只是太子的工具罢了。这些年弄来的钱,大部分都送进了东宫。
裴家不缺钱,缺钱的是太子。
裴衍心灰意冷地坐在牢里,脏乱的地面没有床铺被褥,只铺着一张生满跳蚤的茅草席。
原本他可以让家人送来些火炉茶水被褥的,但自从朝臣们弹劾过崔玉路厚待刘砚,大理寺便不准家属送东西进来了。
原来这里如此冷吗?
不管身体碰到什么东西,都像是碰到了冰雪覆盖的岩石。
裴衍被冻得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拍抚着胸口停下来,耳边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熟悉到让他汗毛倒竖。
“裴尚书?你怎么进来了?”
裴衍转头,看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
他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全部披散下来,上面还插着几根稻草。清俊的脸上已看不出白皙的肤色,嘴边还沾着一颗饭粒。只有身上那一件皱巴巴的丝绸圆领袍,能猜出他原本也是尊贵人家的公子。
“傅……”裴衍蹙眉辨认,“傅公子?”
傅明烛因勾结朝臣、诬陷叶长庚,被判斩刑。崔玉路把他和傅明烛关在一起,是认定他们同谋,还是羞辱?
傅明烛瞠目结舌地看着裴衍,脸上写满震惊意外,魂飞魄散地伸出手。
太子母族、吏部尚书裴衍,竟然被抓了!
完了,太子完了!
傅明烛的手穿过监牢缝隙,关节凸起的手指死死拽住裴衍的大氅,质问他道:“你是怎么做事的?你被抓了,太子怎么办?”
“放开我!闭嘴!”裴衍压低声音道,“我被抓了,太子才安全。”
这个蠢货,不知道他们都是被太子,被皇帝丢弃的棋子吗?
傅明烛咬牙切齿,道:“你不明白,有人能逼朝廷对你动手,说明那人的势力已经大到不可思议。是谁?是不是李策?还是叶羲?六皇子呢?他怎么不救你?”
傅明烛心里有很多疑问,然而裴衍不屑同他议论。
对手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败了,如今只希望太子早日即位,能给他们一个活路。
裴衍努力站起身向远处挪,挣扎中,大氅的系带解开。傅明烛向后倒去,干脆把整个大氅都拉到他自己牢里。
他死命捶了大氅好几下,依旧不解气,最后坐在大氅上,气急败坏地直呼裴衍名姓。
“裴衍你说清楚!说清楚!”
“你闭嘴!”裴衍冷得哆嗦,厉声道,“春季才行刑,你还能活三个月。至于我,为大唐社稷尽职尽责数十年,圣上会体恤老臣,赐杯毒酒,让我死得干净。”
傅明烛情急下咬破了嘴唇,一抹鲜血染红他的唇角。他仰倒在地,攥紧拳头捶着地,感觉那点希望正逐渐破灭,万念俱灰。
太子能即位吗?如果能,会救他吗?早知如此,或许该听父亲的话,明哲保身、远避党争。
“李策,一定是李策做的!”傅明烛喃喃自语,恨恨地重复着这句话。
“如果这是李策做的,”六皇子李璨站在冬日的大雪中,看着不远处的景色,俊美的脸上神色惊讶,半晌才道,“那也太狠辣了。”
几日前,李璨通过查看钞关记档,发现安国公府的船只在板渚渡口前后的吃水深度记录不一样。
进入板渚时浅,离开板渚时深。
李璨前往板渚渡口,果然看到安国公府装载木头的十艘船只。
他断定,安国公府的这些船,用木头得到齐州随县的钞关批文,然后一路向西,到达板渚渡口。
这些船在板渚渡口停靠,而另外十艘船,运载着生铁,带着木头批文继续向西,在洛阳渡口被查到。
生铁更重,所以吃水会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