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启程,约莫中午时分他们回到了山里老家。
侉子停在田小慧的家门口,刚把田小慧放下去,就听见隔壁坡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狗叫声。
叶芸抬头一看。
半大的小煤球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坡上,眼神懵懂,正歪着脑袋一个劲儿地瞅他们。
秦铮喊了声:“狗子!”
“汪——”
煤球终于确定这是许久未归家的主人,一个箭步从坡上蹿了下来。
“汪汪汪!”
秦铮俯身一把将煤球接住,半大的煤球两只前爪搭在秦铮身上,委屈得嘤嘤叫,翘得高高的黑色尾巴快摇成了螺旋桨。
叶芸伸手摸了摸煤球的脑袋,立即被它擒住舔了起来。
“小家伙,长这么大了呀。”
“汪呜呜……”煤球舔完她的手,又用牙轻轻咬她的袖子,小小狗脸上浮现出委屈的神色,想把她从车上拽下来带回家。
坡上的篱笆门打开。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循声走出,手里还拎着个锅铲。
小伙子约莫二十多岁,长得高高瘦瘦的,皮肤些微偏黑,穿着白色的汗衫,黑色长裤,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眉眼和秦香娥有六分相似。
正疑惑地朝下面看来。
见到秦铮,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哥?你回来了!”
几秒钟的功夫人便跑下了坡,一脸欣喜地站到了秦铮和叶芸的跟前,两排洁白的大牙在阳光下格外闪亮。
叶芸晃了晃眼,什么牌子的牙膏这么硬?
“老四?”
秦铮诧异地看了眼面前的小伙子,显然也没想到家里回了人。
老四点点头,咧嘴一笑,“哥,是我,咱们好多年没见了。”
是好多年了。
自打秦铮出去工作,老四也出去求学,仔细数起来,竟然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
秦铮离开时,老四还是个刚上高中的学生。
这一晃眼像个大人了。
“哥,我娘去镇上卖绿豆糕了,她说今天中秋节,生意好,估计要晚些时候回来。”老四道。
秦铮点了下头。
他回头跟叶芸介绍道:“媳妇儿,这是咱姑家的儿子,老四。”
“表嫂好。”老四十分有眼色地看向车兜里的叶芸,脸上带着朴实的笑,“我是老四,我回来这两天一直听我娘念叨你呢。”
叶芸也弯了下唇,“你好。”
老四又是淳朴一笑。
虽然在外面上了大学,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但并没有泯灭他骨子里的纯真本性。
“快回家,我锅里还炖着鸡,等我娘回来,咱们就可以开饭了。”老四忽然想起锅里的鸡,跟秦铮说了声便拎着锅铲急匆匆地往家跑。
秦铮无奈失笑,“模样变了,这迷糊的性子倒是没变。”
“啊?”
“我说老四,小时候就迷糊,长大了依然迷糊。奇了怪了,这么迷糊的人,读起书来倒是一点都不迷糊,一路过关斩将考上了大学,还是咱十里八村第一个大学生呢。”秦铮笑着说。
虽然这么说,但他字里行间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
当年老四考大学时,国家刚好开放高考,老四成了第一批山村里考出去的大学生。
而他们镇,只有老四一个大学生。
大山里的孩子,一般都是上个小学识个数,不至于被人坑蒙拐骗就完事了。
长大后,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
大多数人都是种一辈子的地,当一辈子的泥腿子。
能上得起学的,没有几个。
再加上山里贫苦,教育资源有限,能学到高中的更是寥寥无几,更别提去考大学,能考上大学那都是祖坟冒青烟。
但老四考上了。
不仅仅是祖宗冒青烟,还给秦香娥这个名声不好的寡妇娘狠狠地争了一口气。
秦铮不想叶芸揣个大肚子爬坡,启动侉子一路开进了家门。
小煤球嗷嗷在后面跟着。
一进院子,他们就看到了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
好家伙。
四季轮转,从初夏到中秋。
他们走的时候老太太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回来的时候老太太还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这是一颗多么坚毅的心啊。
“媳妇儿,我扶你下来。”
秦铮把车兜里的东西拿出,又伸手去扶叶芸。
叶芸由他扶着下了车。
她刚刚落地,老太太似有感触,浑浊的视线倏忽看向了她隆起的腹部。
中秋的季节有点冷,叶芸穿了条长袖,套了个宽松的背带裤,显得腹部的隆起比较明显,吃的脸色些微圆润,身形也显得笨拙了些。
“奶。”叶芸打了声招呼。
怕老太太听不见,她还特意提高了声音。
老太太似有若无地瞧着她的肚子,明明眼神不好使,但和蔼的老脸上还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灶棚地下,老四锅铲挥的冒烟。
不仅仅是地锅里的炖鸡,他还用旁边的小锅炒起了时令蔬菜。
看来今年过节他是主厨。
“媳妇儿,你躺着歇会儿,我去给老四帮忙。”秦铮拉来家里的躺椅,让叶芸躺下。
之后他有去屋里拿了个小毯子,给叶芸盖住肚子,才钻进灶棚找了老四。
兄弟两个许多年不见,自是有话要说。
叶芸就躺在院子里,他俩的交谈声,她在旁边也能听的一清二楚,偶尔还能插两句嘴。
原来老四早两个月前便已毕业,只是带他的老师有事扣了他两个月,开学后又碰上新生入学,他随着老师负责完入学的新生才得以离校。
好处是,老师说服学校给他分配了老家的工作。
老四说起来还一脸喜悦,抹了把脸上的灰,眼神亮晶晶的:“我就是看上了可以跟老师提条件才决定留校,其他同窗一毕业就走了,他们被分配得五湖四海的,有的分到了北边,有的分到了南边,运气不好的还分配到了西边,西边那地方比我们这还偏僻,离家上千公里,过年过节的都回不来,我硬是留校跟老师东奔西走吃了两个月的苦,换来了在老家工作的机会,哥你说我聪不聪明?”
秦铮眼里都是笑意,点点头,“聪明。”
除了上学不迷糊,对自己以后的发展也是一点都不迷糊啊。
“什么东西糊了?”
叶芸耸了耸鼻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味,她默默看向了秦铮。
秦铮一顿,看向了老四。
老四正翻着锅里的青菜,愣了下,蓦然一声惨叫:“我的鸡!我的鸡好像忘添水了!”
叶芸:“……”
秦铮:“……”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老四这孩子,真是身体力行地向他们展示了他的迷糊。
最后糊了的鸡被秦铮浇了半盆水下去,叶芸也往里面扔了两根大葱,去除糊味。
老太太应该是闻见了糊味,抱着怀里的龙头拐杖敲了敲,心疼地朝着老四的方向嘟囔了声:“老四,你个败家小疙瘩蛋呦……”
老四挠头直笑,“姥你别骂我小名,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老太太白眼一翻。
不搭理他了。
别家开饭多时,秦香娥才蹬着二八大杠喜气洋洋地回了家。
见到秦铮和叶芸,秦香娥喜不胜收,从车后装绿豆糕的箱子里取出了买的月饼和糖果让秦铮和叶芸吃。
秦铮拿起个月饼,一分为二,递给了叶芸一半。
“媳妇儿,咱们吃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