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圳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钱大哥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钱县令心中暗笑:穷举人突然走狗屎运,补了缺儿当了官儿,都这副德行。看来这小子今后要唯我马首是瞻了。
钱县令道:“好了。下面开始说正事儿吧!秋赋要开始征收了。
循旧例,咱们县征收一万五千石,省里藩台衙门、京里户部那边就能过关。
咱们还是老法子。以陈米的名义折算,收三万石。多出来的一万五石,交到咱们的大通粮行变现。
变现之后大约能拿个七千两银子。
按老规矩,给知府大人送两千两。我拿两千两。县丞一千两。主簿五百两。典史三百两。三班班头、六房吏首、各乡乡约每人分五十两。”
朱载圳心中暗惊讶:按照钱县令所说,百姓的秋赋要比朝廷规定的多交一倍!
多出来的这部分,被成体系、成系统的贪墨了!
他们瓜分这笔脏银甚至是明码标价的。
朱载圳故意试探:“钱大哥。我上任前,吏部的主事特别交待,说我到任后要尽全力施行太子所定新政。
新政第一条就是一条鞭法,秋赋征收白银。咱们县今年还是征粮嘛?”
朱载圳此言一出,钱县令、张县丞、高典吏哄堂大笑。
钱县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新,新政?一条鞭法?哈哈,老弟,真要是按照太子的那个改法,咱们这些人不都要喝西北风?”
张县丞道:“老弟你初入官场,有些事不懂啊。你别看太子爷又是平定倭寇,又是打跑鞑靼的,本事大得很。
可他本事再大,也不能断了底下这些人的财路!
你知道断人财路好有一比嘛?”
朱载圳点头:“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钱县令接话:“对喽!太子再英明,也只是住在东宫里的太子。事情要靠咱们底下这些人办。
断咱们财路的事,咱们不办!
整个北直隶的官场都是一个态度。法不责众。太子爷还能把咱们这些人都换了不成?
退一步讲,就算把咱们都换了。换一批新官儿上来,又能怎么样?”
钱县令的话让朱载圳毛骨悚然!
即便他带几个随员去东南抗倭时,都没有这种彻骨的孤独感!就仿佛他一人在跟整个世界为敌。
新政推不下去,绝不是因为一个钱县令,一个张县丞——整个文官系统都在抵制。
朱载圳道:“听了二位前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钱县令道:“话说回来。太子还是英明滴。至少打跑了鞑靼人,咱们这些在北直隶当官的还能接着过好日子。
至于新政,呵,他太想当然了。老弟,你记住一句话——经是佛祖写的。怎么念要看下面庙里的和尚。”
朱载圳是个聪明人。他立刻领悟到了推行新政的关键所在。那就是用人!
重用几个历史上出名挂号的名臣名将,那并不算用人,也不是本事。
能够培养数以千计、万计的合格官员,那才叫用人,那才叫本事。
所谓的合格,并不一定像海瑞那样近乎极端的清廉。只要能干事,能真真切切为百姓谋福,即便自己润一些也无妨。
朱载圳满腹心事,吃完了庆功宴领着钱县令的通房丫鬟小青来到了士绅们给他准备的新宅子。
人一旦焦虑,就想那什么。
再说,朱载圳正直壮年。收了钱县令的美人要是不用,岂不招人怀疑?
为了此次微服私访的顺利进行,他一回府邸就到卧房把小青给润了。
小青也是个十八路弹腿横着练的高手。朱载圳累得不行,昏昏睡去。
第二天清早,陆绎在门口喊:“刘主簿,高典吏在客厅等您呢。说是要跟您一起下乡征秋赋。”
朱载圳翻身起床,来到客厅。
高典吏看着朱载圳无精打采的样子,笑道:“看来昨夜刘主簿挖了个菜窖啊!”
朱载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挖了个菜窖。”
高典吏道:“今日咱们去朱桥乡巡查秋赋征收。请吧刘主簿。”
朱载圳跟高典吏上了一辆马车。壮班班头带了二十名民壮跟在马车后随行。
高典吏向朱载圳介绍:“这朱桥乡是咱们全县最大的乡。三万石秋赋,朱桥乡得征六千石。
朱桥的乡约陈疤瘌,以前是个耍光棍的无赖。霸占了乡上几个鱼塘发迹了。三四年光景,整个县城的鱼市都是他的了。
他这人很活泛,花了几百两银子上下打点,当上了乡约。乡约可不是咱们做官的一任三年,一干就可以干一辈子。这买卖多划算啊!”
朱载圳惊讶:“地痞无赖当乡约?”
高典吏笑道:“别看他是地痞无赖出身。办事顺手的很。有些个刁民越级上告。咱们县衙的人不便出面,我都是让他把刁民抓回来收拾一顿。”
朱载圳心道:其实对于小民百姓来说,他们接触不到县衙的官吏。那些乡约、里长对他们来说就是朝廷。
乡约、里长横行乡里,在百姓眼里就等于朝廷在欺负他们。
看来,今后的新官制中,要将官员扩大为乡约一级。即便是乡约也要经过朝廷考察、委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