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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命令吗?

可为什么我却能在他的眼睛中看到我本来不应该看到的脆弱和……祈求?

这话太重了,重到我无法承受。()

究竟,怎样的真心才能换来平分万里河山,九鼎皇权?

难道真要我和他今生今世,黄泉碧落,生死相随?

他愿意吗?

我……愿意吗?

不知怎么的,我总是感觉有些不安,他的眼睛仍然那么黑,深不见底,让人心悸。

他不是别人,他是文湛。

权倾朝野的储君,大郑未来的皇帝!

他的心深晦如夜空,容的下万兆黎庶,千年社稷,可是我的心却很小,只容的下我眼前那些人的喜怒哀乐,冬瓜白薯。

……

我已经把我能给他的都给他了,可那些东西在他的心中却轻薄如纸,他甚至感觉不到……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的后面,我看到不远处的垂花门,攀爬着浓密碧绿蔓藤。粗壮的枝叶垂下来,形成一条垂链和一个圈,好像一个绞刑架,羽澜正慢慢向那里走去,因为新出炉的内阁首辅粱徵来了,他要和他面带笑容亲切聊天,可是从我这里看过去,他好像要钻进那个圈,把自己吊在垂花门上。

我心中一凛,晃了晃脑袋,那些莫名其妙的幻象都没了,眼前仍然是太子文湛。

他的手异常燥热,好像燃了一团火。

文湛微微侧了一下头,落日的余晖避过他头顶金冠的锋芒,留下一片温和的橙色。

我吞了口口水,然后壮着胆子试探着问,“你在说笑话吧……”

文湛松了我的手,自失一笑,然后抬起眼睛斜睨着我,用一种询问今天晚上我们是吃菠菜还是吃韭菜口气反问我,“你说呢?”

听他这么说,我一直悬着的心咯噔一下,落回我的草包肚子里了。

我嘿嘿傻笑着,抓抓头发说,“诶,我就说我的心就是一块肉,它不值那么多。皇位什么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跟我不着边!诶,还有我说你别总是吓唬我,你知道我胆儿小,最怕的就是在大正宫这里乱逛,我总觉得这里的树叶都是黄金做的,风一吹,飘下来都能砸着我。”

他只是笑,只是笑容的背后,有着让我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东西。

我以为,那是寂寞。

……文湛,东宫是你的,将来总有一天,大正宫也是你的,只能是你一个人的。

后来,东宫铣马来找文湛,我钻了个空子,溜了出来,去寻崔碧城。我一到回廊边,就看见崔碧城双手扯着粱徵的袍子,像拎面口袋一般把他提起来,一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诶呀,崔公子,老朽也很为难啊。”

那边被崔碧城缠的实在没有法子的新出炉的内阁首辅粱徵苦着脸,摇动着他那双又白又胖的大手,身上的紫蟒因为身躯胖大而被塞的圆咕隆冬的,活像一个大紫冬瓜。

粱徵久在内阁,一直排在诸公之后,主要负责打马虎眼和和稀泥。

他祖爷爷祖籍无锡,他本人长的白白胖胖的,又是一团和气,谁见了都说他像一个无锡泥人胖阿福。

“崔言崔大人的事情,大家都很伤心,都恨不得严惩凶徒三族以正国法。可是,崔公子,朝廷有朝廷的章法……”

崔碧城答话,“粱阁老,那朝廷的章法,就是对于别人的生死置之不理?粱老先生,我不说先父做的朝廷的官员,内廷祥贵妃崔氏的长兄,只说他是大郑的子民,在天子脚下大方之地被歹人杀死,那顺天府,雍京九门守军游击,还算上九门提督,他们就没有罪过吗?”

我走下台阶,轻笑着说,“崔公子,放开粱大人,有话好好说嘛。”

崔碧城一回头,看了一眼我,这才松手,粱徵连忙整了整衣服,喘着粗气,我过去,把他扶住了,再给他拍打前胸,敲打后背,让他把这口气终于捣腾顺溜了,粱徵这才抬起来宽大的袍袖擦汗说,“崔公子,雍京九门提督那可是杜阁老的人。”

崔碧城一哼,“那怎么了?您老如今是内阁的当家人,司礼监的李芳拿着皇上的大印,您老拿着内阁的票拟,你们两个凑一块儿,不用别人,写出来的东西就是圣旨!传之天下,九州四海,谁敢轻慢?”

“你!!你!!你!!……你这个崔碧城崔公子!”粱徵气不打一处来,“你出身贵戚,杜阁老的高足,锦绣的前程你不要,偏偏要跑去做生意,这些都不说了。你是杜阁老心尖上的人,他宠你,你不怕他杜家,我怕!我今年快六十了,要干到七十岁,顶多再熬个十年,我老家有庄子有地,有乡亲给立的三座牌坊,我不会让皇上让内阁让他杜家再拆了的。崔公子,今天王爷在这里,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你说的这些话,我只当做没听见。如果没有什么事,老朽就告辞了。”

说完,粱徵正了正自己的紫蟒,躬身到地,起身就要走。

我凑到崔碧城耳朵边上,悄声说,“他是个老狐狸,他比你精。”

崔碧城也不说话,他就倚着回廊的雕梁画栋看着粱徵,就在粱徵那胖大的身躯就要跨过回廊的时候,崔碧城忽然轻声说了一句,“粱阁老,您家的那几章法帖买了吧,那样的东西既没有书香世家传代的资格,也没有炫耀的资本,放在家中,白白的占着地方,如果让收藏大家看到了,也白白的丢了您内阁首辅的脸面。”

粱徵好像没有听到一般,飘然远去,然而崔碧城的声音没有停歇,“明天我送您两张帖子,一个是王羲之的《兰亭》,另外一个……”

只看见粱徵最后的脚后跟顿了一下,他还是继续走,却似乎没有原先的潇洒。

崔碧城嘴唇边上有些一丝极淡的诡异,却十足的成竹于胸,“另外一个,是嵇康的《广陵散》……”

粱徵是个文人,文人就这么点出息,骨子里所谓的清高,比不了这些法帖曲谱。别人和我说过,二十多年前,粱徵看到兰亭序拓本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一纸兰亭,足抵江左千年繁华尚且有余’。他粱徵做官够谨慎了,就这么点文人爱好,还被崔碧城抓个正着。

如果说刚才崔碧城的唇枪舌剑对粱徵这个老狐狸不能伤及分毫,那么《兰亭》和《广陵散》就像十八层地狱伸出来的锁魂镣铐,套住粱徵,让他永远沉沦于崔碧城的圈套,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好久,周围的人似乎都已经散去,一轮皎洁的皓月悬于夜空,万籁俱静。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说,“你手中的兰亭广陵散都是真品,那可是你手下那些人钻山打洞,花费巨万给你弄来的人间至宝。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有一天大郑亡国了,江山易主,这两样东西的贵重也不会减损一丝一毫。”

崔碧城斜了我一眼,“承子,你跟那些穷酸文人在一起呆久了,就染上他们那些臭毛病。那些法帖曲谱,再值钱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这个世间还有别那些虚的更值钱的东西,就是掌控人心。太子可以用手中的权势,我可以用金钱。”

他仰起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我感觉,朝廷中有一伙子人用父亲的事情再试探皇上的意思,还有皇上对崔家的态度。如果我爹的死,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我敢说,不出三个月,我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天夜里,崔碧城的《兰亭》《广陵散》送到了粱徵的府邸。

第二天,顺天府尹九门提督因治理京畿不善,只是歹徒当街行凶而被免职,交刑部会同大理寺问讯,第三天,他们两个人被扣押在缇骑的诏狱,那里又称‘黄泉路’,有去无回。

十四天后,嘉王羽澜大婚。

这天我从王府出来,先去东宫瞧瞧太子,问问他去不去老三家喝喜酒。

文湛公务繁忙。

江南几省的奏折像蝗虫一般铺天盖地而来,把他的书房堆砌的水泄不通。文湛从荒草一般的公文中抬起眼睛,笑了笑说,“我就不去了,老三估计也不想让我去。兄弟一场,他大婚,总是喜事,应该舒心喝一盏合卺酒。”

我被他掐掐摸摸,轻薄了一番,就溜出了东宫。

出了东宫,我就去留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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