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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戏剧性的审判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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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戏剧性的审判2

好厉害!旁听者听了公诉人的话,觉得这一招果真厉害:如果被告承认了这种肮脏的暧昧关系,虽然可以减轻罪责,却要承担不贞不忠、背叛丈夫的骂名,为人所不耻。然而,中国有句俗话,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为俊杰,为了逃避可能到来的重判,丢点儿脸面怕什么?寒嗔一阵子,舒服一辈子,多活几年,比什么都好哇!

“不!”就在人们纷纷猜测答案的时候,甚至断定女处长会以羞耻换取生命的认定中,女处长坚定地否认了,“我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我有爱我的丈夫;我从小受到父母良好的道德教育。我忠于家庭,忠于婚姻,绝对不会发生婚外恋。对于晓晨老板的追求,我始终是拒绝的。”

好!一些女听众听到期这儿,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宁可遭重判,也要保名誉, 这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呢!

呵!辩护律师长叹一声,接着又遗憾地摇起了头,看来,他设置的这步妙棋,他的当事人一点儿也不认可。他不由地朝对面的公诉人看了一眼,意思是:你真他妈的厉害!你这一个抢先发问,坏了我的大事。

嗯,不好、不好,这女人这么傻帽儿,肯定要重判、倒大霉了……旁听的与会者们看到这个场面,不由地纷纷议论起来。

“肃静、肃静……”听到台下乱糟糟的议论声,主审官着急了,急忙敲起了法锤。

待会场肃静下来,主审官朝着辩护律师看了一眼。那眼光里,充满了责怪和讨厌,意思是说:“你这个混小子,表演得有点儿过分了吧!”

可是,辩护律师似乎并不在乎主审官这个眼神。他甚至连瞅都没瞅主审官,仍然自顾自地在那儿自言自语道:“唉!承认有个情人怕什么?现在这年头,凡是成功人士,谁没几个情人?”

哈……他这番自言自语的话从扩音噐里传向了会场,惹得人们不由地大笑起来。

“肃静、肃静……”面对满堂轰笑,主审官不得不又敲起了法锤。

“我要发言。”主审官刚刚放下锤子,就看见公诉人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好。”主审官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立刻点头应允了。

“法官先生,”公诉人的声音犀利而宏亮,“这起受贿案件的审理,是一件严肃的大事。我刚才向法庭陈述了姜润玲的受贿事实,这些事实已经由省纪委在‘双规’期间核实清楚,而且,刚才被告也已经明确表示‘没有异意’。因此,我反对有人离开本案的基本事实,弄一些情感、恋爱的绯闻故事来干扰本案的审理。反腐败是一件严肃的政治任务,为这,今天,市直机关几千名干部都放下手里的工作,前来旁听这个案件的审理过程。我想,请法官严肃会场秩序和纪律,不要造成一种娱乐性的八卦局面,在这个严肃的场合,我不希望看到哄堂大笑的场面,我们这是审案,不是演小品。谢谢,我说完了。”

“我反对!”公诉人刚刚坐下,辩护律师未经允许贸然发起言来,“请问公诉人,你说的娱乐性八卦局面是什么意思?难道旁听者开心一笑也违法吗?我提醒你,台下坐的人是蓟原市的精英人物。他们不是阿斗。在反腐败问题上,他们都有各自的思考,不用谁来教育他们。你左一个‘反腐败’、右一个‘省纪委’,是什么意思?拿政治大帽子吓唬人吗?法官先生,我承认哄堂大笑不是审判中应该出现的局面,但是,公正的审判应该是轻松、正常进行的,扯出绯闻故事干扰本案固然不可取,但是,把‘省纪委’、‘反腐败’这种强势的政治概念加入到本案审理中,同样也是一种干扰。法律是公正的。在政治需要和经济利益面前,它应该保持中立!谢谢法官,我也说完了!”

“怎么?你否认政治对法律的领导作用?”公诉人听了辩护人的发言,觉得不能不反击了,“难道,你不承认,法院是在党领导下开展工作?”

“我们的新《党章》明确规定,党要在法律允许范围内开展各项工作。党是尊重法律的。我们的宪法就是党领导下制定的。请公诉人端正心态,不要将政治过多地扯进来!”

“怎么,你对政治就那么反感?没有政治,你的律师饭碗就没得端了。这是一个政治统计一切的社会,凡是在这儿生活的人,谁也别想脱离它。”

“我不反感政治,可是,法律有自己的科学性,有自己运转的规律,政治不能取代它。更不能压制它!”

“难道,反腐败不是政治吗?”

“难道,反腐败是法律的全部功能吗?”

“你别忘了,惩治腐败分子是目前法律工作的主要任务。”

“如果将来没有了腐败,法律是不是就应该取消了?”

“嗯,你,你强词夺理!”

“你信口开河!”

“你,你离经叛道,敢与执政党的观点叫板?”

“你,你满脑袋政治,背叛了法律的原旨!”

“你,你们俩给我闭嘴!”主审官的惊堂木一震,气得忘记了法庭术语,愤怒地喊出了心里蹩了半天的话,“你们是辩论,还是吵架?我警告你们,这儿是法庭,不是自由论坛。你们坐在这儿,是让你们履行职责,不是让你们大鸣大放。你们再扰乱法庭秩序,就请你们出去!”

主审官的话真好使。这一下,辩护律师和公诉人都静悄悄地无声了。

“请问诸位,”主审官客气地看了看证人、被告,还有那两位斗鸡似的公诉人和辩护人,“还有什么需要在法庭陈述吗?”

众人默默不语。

“既然这样,好。休庭十五分钟,等合议庭讨论结束,再进行宣判。”

一声法锤响过,审理工作画上了句号。

旁听的人们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站立起来,纷纷走到期走廊、前厅里抽烟、聊天去了。

法庭审理结束了,在这短短的十五分钟的休庭时间里,名义上是合议庭研究案件,确定判决。实际上,真正的工作并不止这些。譬如,法庭审理刚刚宣布结束,坐在旁听席一排的几个人就被法院领导请到二楼的会客室里。

被请到会客室的这几上人,看上去相貌平平,却都不是一般人物。他们中,有市人大代表、有市政协委员,还有蓟原大学法律系的教授。每有重大案件的审理,法院院长总是把这些人请来,参加旁听,在宣判之前,听听他们的意见,当然,这些意见对判刑起不到决定作用,却可以作为定罪的参考意见。

据说,在貌似民主的美国法律界有所谓陪审团制度,这种制度让普通市民参与到司法决策中来,用普通人的理性来分辨事实,确定刑事被告有罪还是无罪,保证法律不会走向距民众太远的地方,市民们自主的认定保证法律所赋予人们的基本权利,并通过表达普通人的意愿而引导法律更能体现人们的意愿。法院院长是一位知识型干部,他总觉得,在重大案件的审理上,听一听各方面的意见没什么坏处,所以,自从他上任当院长,就一直延续了这种听取旁听人士意见的做法。

接待这些客人的是一位副院长,他先客气地请大家喝水、吃水果,然后又让大家谈谈对案件审理的感受和看法,并就轻判、重判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些人首先称赞今天的审理很成功,尤其是辩护人与公诉人的辩论,让大家开了眼界。接着,一位性格直爽的工人代表毫无保留在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这位女处长受贿固然可恨,可是,那些钱是别人送她的,不是她索贿,而且也不是贪污公款,民愤不大,又能主动交待问题,判刑轻一点儿,老百姓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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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一位法律教授发言说:“听说这位女处长还为侦破其它经济案件提供了线索,这也算是立功表现吧!应该轻判,嗯,中国有句说法:对人,教育要从严,处理要从宽嘛!

接下来,人们相继发言,内容大致与这两位意见一样。

“嗯,各位的意见我听明白了。”副院长总结了一下,“不是贪污索贿,能主动交待,有立功表现,可以轻判,是吧?”

等这几个人都点头称是了,他才匆忙地拿起记录本,站起来,“对不起各位,我要参加会议,失陪了。你们的意见,我一定带到会上去!”

十五分钟马上就要到了,几位模拟陪审团的人刚刚回到前排座位上,就看见副院长从主席台一侧走了过来,几个人几乎同时站起来,询问他判决结果。这位副院长没有吱声,却伸出了十个手指头,翻转了一下,然后又伸出三个手指,动了动。

“哦,判了十三年。”几个人看明白了,立刻坐下来。

法庭的铃声响了,人们回到了原来座位,肃穆静立,恭听宣判结果。

主审官用宏亮清晰的嗓音,对xxx受贿案进行了宣判:

关于对xx受贿罪审理结果的判决书

公诉机关:蓟原市人民检察院。

被告人 姜润玲,女,1959年10月4日出生于蓟原市,汉族,文化程度大学,蓟原市国土规划局土地审批处处长,住蓟原市迎宾路sohu大楼603房。因涉嫌受贿于2003年3月8日被羁押,同年7月8日被逮捕。现被羁押于蓟原市公园看守所。

辩护人蓟天,蓟原市北方律师事务所律师。

蓟原市检察院以蓟检起二诉[2003]226号起诉书指控被告人姜润玲犯受贿罪,于本年8月1日向本院提起公诉。本院依法组成合议庭,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蓟原市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员刘敏、代理检察员张敏出庭支持公诉,被告人姜润玲及辩护人蓟天到庭参加诉讼。现已审理终结。

蓟原市人民检察院指控:1997年到2002年,被告人姜润玲在担任市国土规划局土地审批处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借为房地产商审批土地之机,先后收受晓晨房地产公司经理杨某、台湾房地产公司张某等人的感谢礼金,共计1000万元。

公诉机关提举了有关的书证、证人证言及被告人供述等证据,认为被告姜润玲的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的规定,构成受贿罪。应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有关规定处罚。提请本院依法判处。

被告人姜润玲对指控的金额没有异议。辩解其能主动交待问题,请求轻判。

蓟原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姜润玲收受工作对象1000万元现金,其行为属“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已构成受贿罪;公诉机关指控成立。辩护人认为被告人前80万元属于个人零星存款,不以受贿论处,之辩护理由可以采纳,但其辩护晓晨公司送给被告500万元属于投资一项,因缺乏证据,本法庭不予支持。鉴于姜润玲能够主动交待问题,且在检察机关立案侦查之前,全部如实交代了上述受贿事实,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有关规定,可视为自首,被告还退清了全部所收款物,有真诚悔罪表现,可依法从轻、减轻处罚。

定案结论

蓟原市中级人民法院根据全国人大会《关于惩治贪污罪贿赂罪的补充规定》第四条和197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五十九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1.姜润玲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

2.姜润玲接受sohu蓟原分公司赠送的商品房一套,视为受贿,应予没收。

审判长:李公正

2003年10月31日

宣判结束了,一场轰动蓟原的腐败大案终于尘埃落地。

人们带着各种复杂的表情,一边评议着这个审判结果,一边走出了审判大庭

第49章 铁窗里的阳光生活

蓟原市区南部有一座山,人们通常称它为南山,南山脚下有两个让人心惊胆战的处所,一处是白色墙面的监狱,人们称其为南山监狱;一处荒疏的刑场,你们称之为杀人场。犯人们从法院审理后,警车就从法庭开出来,把犯人分别送到两个地方:车子出了城,若是往左拐,就是进监狱,若是往右拐,就是去刑场。所以人们常常说“宁左勿右”。大概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使是判个无期徒刑,去监狱度过残生,也比被拉到刑场,“立即执行”好上一千百倍。

押载了李福伶的囚车从城区开出来,当然是往左面拐,驶进了南山监狱的白楼监舍里。据说,有人对将她押在蓟原监狱的做法有异议:审理先在蓟原,已经是便宜她,这服刑的事儿,怎么又照顾她了?可是,说归说,服刑的地点到底不是他们说了算。犯人判了刑,在哪儿服刑都是监牢生活,你们瞎什么操心啊?

蓟原中级法院宣判结束,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任务。至于服刑在哪儿?就是省监狱管理局说了算了。监狱管理局属于省政府领导,他们要根据犯人的情况,根据各市监狱的情况来分配犯人的服刑地点。全省的监狱不少,但是,能够关押女犯人的监狱不多。女犯人虽然也是犯人,但毕竟是属于保护的族群,所以,每个监狱,不是有几所房子就具备关押女犯人的资格。除了住宿条件之外,监狱还要有专门管理女犯的管理人员,能够针对女犯人的特点管理教育她们;同时还要注意保护她们。监狱里的男性犯人攻击力强,常年看不到女人的他们,常常把监狱里的女工作人员当作袭击对象;有时候,他们的兽性发作了,连前来视察、参观的女领导、女来宾都敢强行搂抱、猥亵……何况是束手无策的女犯人呢!

而由于蓟原市是个工业老城,建市较早,监狱设施齐全,专业管理人员配备齐备,这就为李福伶关押在南山监狱创造了条件。另外,李福伶的案子从双规审查到开庭审理,都是在蓟原做的,为什么关押地点就给换地方呢?监狱管理局的领导权衡再三,决定维持现状:既然能在蓟原审理,就可以在蓟原关押。当然,这里面难免有照顾的成份:蓟原是李福伶的家乡,她在这儿人熟,有亲人,有社会关系,服刑中难免会受到方方面面照顾。嗨,照顾就照顾吧!毕竟是女犯人。再说,人家的老父亲是老市委书记,女儿被审查、被判刑,人家没找组织麻烦,已经够意思了,这服刑的事儿咱不得照顾一下吗?如果人家找到有关领导,要求在蓟原关押,你还不得照办?所以,监狱管理局不仅将她有服刑地定在了蓟原,而且还关照南山监狱,要考虑这个犯人的特殊性,多加关照,千万不要弄出什么罗乱来!

说来也巧,当李福伶下了囚车,走进牢房时,发现这儿的监狱长不是别人,正是她父亲老部下的儿子关加友。关加友的父亲最早当过父亲的警卫员,后来,父亲当了市委书记,就安排他当上了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现在,这位大队长早已离休,儿子却当上了监狱长,恰好李福伶又来这儿服刑,这真是天作之合!这位关加友看见李福伶,不但没有板起面孔训话,反倒张开大嘴,亲切地喊了一声:“阿姨!”这一下,不得不让李福伶心花怒放了。

然而,别看监狱长叫了她一声“阿姨”,这监狱的规矩是不能破的。中国有句俗话:“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这关监狱长也不能因为阿姨进了监狱,就当贵宾看待。当着法警的面,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与监舍人员一起,亲自将犯人送到预选分配好的监舍里。

女犯人的监舍在一楼南侧有阳光的一面,虽然比男监舍显得温暖些,但是,由于十几个犯人挤住在一通长铺上,厕所又设在屋子一角,远远地就有一股子强烈的骚臭味儿道传导了过来。李福伶生活讲究,平时就有点儿洁癖。她哪儿受得了这种环境。还没看见自己的监舍是什么样子,她就捂起鼻子,弯下腰去,几乎要呕出来。

“呵呵,监狱长,人送到了。我们回去了。”送人的法警看到女犯人这个样子,知道难题又来了,马上回避,要告辞了。

“咦?怎么走?吃完饭再走。不急嘛!”监狱长谦让着。

“不了,不了。”法警们连连摆手,婉言谢绝了。

“好吧,既然你们着急,我不挽留了。嗯,小张,帮助把手续办了。”监狱长吩咐了一下身边的人。

“好,跟我来!”一位年轻的女狱警答应了一声,领着法警走开了。

“阿姨,你怎么了?”关加友连忙俯下身子,去问。

“加友,这种房间,我实在是住不了……”李福伶哀求地看着他,“能不能换个地方?”

“换?换……”关加友的一双手搓来搓去,显得非常为难。在监狱里,不管是什么样的犯人,都得住在监舍里。这是规定,任何人也不得例外。

可是,眼前这一位,毕竟是爸爸老领导的女儿,小时候,这位阿姨没少给他买糖果吃啊!

“监狱长,手续办完,他们走了。”刚刚走出去的女狱警小张迅速完成了任务,回来报告了。

“喂?小张。咱们这儿还有没有好一点儿的房间?”监狱长眨了眨眼睛,问自己的部下。

好一点儿的房间?小张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懞了。这儿是监狱。又不是招待所。犯人凭什么挑拣房间?

“这位阿姨,身体不好。你看……”

“哦!”小张的眼睛闪了闪,监狱长竟张嘴喊这女犯人为阿姨,看来,眼前这女人不是普通的犯人,分明是一位难伺候的姑奶奶啊!

“加友,我不要挑什么好房间。.只好卫生条件好一点。别这么臭……”女犯人说着,连连咳嗽了几声。

“这位阿姨,监狱的监舍都是这样的。”机灵的小张跟随监狱长唤了一声“阿姨”,接着又说:“如果你身体实在不好。一会儿,我和监狱长想想别的办法。你先到我办公室坐坐。”

说完,小张掏出钥匙,将监舍把头的一间屋子打开,让监狱长和这位女犯人走了进去。

“谢谢,谢谢……”李福伶连连几个谢谢,就像是已经为她调换了房间一样。

“监狱长,这样吧……”小张像是有了什么主意,将嘴凑向了监狱长的耳边。

“嗯,好好好!”监狱长立刻舒展了眉头,“就这么办。”

早上,李福伶从硬板床上起来了。

同室的两位女犯人已经先她而起来了。看了看陌生的李福伶,两个人不由地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

“你是昨晚儿,新来的?”其中一个脸蛋特别漂亮的女犯人问她。

“嗯,我进来时,没打搅你们睡觉吧?”

“没有。”另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似的女犯人应了一声,随后又扬起胳膊,打了个呵欠,无所谓地张开了大嘴,“唉,都快要死的人了,什么打搅不打搅?”说完,她垂下双臂,好奇地走到李福伶面前,伸手摸起了她缠绕脚链的香奈儿纱巾。

“阿姨,你是个有钱人吧,这条香奈儿纱巾要几千元一条呢。我也有一条,也是这种藕合色,是我傍的大款去北京给我买的。你怎么就舍得扯开它,包你的脚链呢……

李福伶不语。

这位少女犯人的话,像刀子一般直刺她的心里,到了这种地步,再漂亮的东西对她来说也失去了意义,一度,她曾经拥有多少条这种纱巾呀!开发商送的、开会发的、搞福利给的、她曾经拥有那么许多,以致让她的女同事们都眼馋得要命!

多么精致的纱巾啊!漂亮脸蛋儿的女犯人也走过来,摸着纱巾长长的流苏赞叹道。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昔日生活的痕迹就只有这条纱巾了,它是可触摸的记忆,随着这位女犯人的感叹和抚摸,李福伶的心一次次沉痛着。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起来,但她隐忍着,不让这种蔓延的湿润酝酿成泪水……

少女犯人像是心直口快,看到漂亮脸蛋儿夸奖香奈儿纱巾,便伤感地感慨说,唉,来这个房间住的,都是临近死期的人了,漂亮的东西对于我们,不过是废物罢了。

“是呀!”李福伶立刻仰面,回应说,“小妹妹说的不错。漂亮的东西对于我是一点用也没有了。它们又对于我,是锦衣夜行,是明珠暗投……就算是漂亮、珍贵,又有何用?!”

当李福伶仰着的脸垂下来,另外两个女犯人都看见这张脸上泪水缤纷如雨……

少女犯人立刻伸手搂住李福伶的肩,轻轻地喊:阿姨,对不起。李福伶抬起头,泪水依然停留地脸颊上,但她却对两个人展示了一个笑脸。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这是李福伶的心里话。昨天,关加友告诉她,这两个人,一个是死刑,一个是死缓。自己与她们相比,算是幸运了。自己这么重的罪,不但得到了轻判,而且还遇上一个熟人在这儿当监狱长,若不是让她以监视人的名义住到这间专为死刑犯人特备的洁净房间里,她恐怕早就在那粪尿骚味相侵的监舍里倍受煎熬了。

少女看了看她囚衣上的囚号和名字,又说:阿姨,你的名字真好听,李…福…伶…

李福伶轻声说,这名字是爸爸给我起的。他希望我长大聪明伶俐,又有福气。可惜,我辜负了他老人家……

“那……大姐,你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漂亮脸蛋好奇地问她。

“受贿。”

“受贿,多少钱?”

“一千万。”李福伶平静地告诉她。

“啊,一千万?”少女犯人惊讶了,“那些钱,堆起来,要占半间屋子吧!”

“那么多钱,哪有堆屋子的?”李福伶冲她一笑,“都存在银行卡上了。”

”嗨嗨嗨……这么多钱,你不好好收起来,存银行干嘛?一定是银行那些人举报了你。”少女犯人说话显出些天真,“人家看见你有这么多钱,一定是眼红了!”

“那…… 你被判了什么刑?”漂亮脸蛋比少女犯人大几岁,显得成熟些,说话总是能抓住要害。

“我是……”李福伶想了想,顺口说了一个“无期。”

她想,自己若是说出实情,一定会刺激她们,弄不好会拉大她们之间的距离,彼此就不好交流了。

“哦,无期,”少女犯人点点头,说,“这就是终生监禁啊。在国外,这是最重的刑罚了。” “是啊,在这呆一辈子,牢底都要坐穿。不死也是活遭罪啊!”李福伶顺口回应了一句。既然撒了谎,就索性撒到底吧!

第50章 铁窗里的反思

三个人正说着,值班警察突然在走廊喊了一声:“517号,李福伶。”

“到!”李福伶听到警察喊,连忙立正站好。

“出来!”

“是。”李福伶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即走出了这间重刑监犯室。

原来是队长上班来了。听说新来了一名女犯人,而且被监狱长亲自关照住进了重刑犯监室。她不得不看看这个人,了解一下情况,顺便还要叮嘱她:她的任务是什么?

“517号。”队长是一名中年女警察,人看上去特别精明。她简单问了几李福伶的情况,随后叮嘱她:“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注意减缓她们的压力,观察她们的情绪,防止她们自杀。”

“是。”李福伶连忙点点头。

“另外,为了便于观察,你不要在她们面前显示出自己的优越感。”

“是。队长。我说了,我是无期刑。”

“嗯,你做的很好。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是!”李福伶的回答很响亮。

事后,她觉得自己能表现出这种态度真是不容易。多少年,她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地做人,什么时候在人前这样低三下四过?

在李福伶的眼中,她住的这间囚室虽然窄小,却干净得犹如某个小招待所的单人间……当另外两个犯人比喻这间屋子时,常常用“太平间”这个称谓。“太平间”,这个词讖语一般地浮现在脑际,不由地让她一惊,但随后就有一种无奈,一种听之任之的无奈……因为像她们这种判民死刑或者无期刑有人,居住之间不是太平间也形同太平间!!

这样窄小的空间和她以前的sohu新潮流住宅和宽大的办公室形成强烈反差……如此干净又如此简单,实在是让人反思罪过的好环境。三张床紧紧挤在一起,在这紧逼的空间里,另外两个犯人很小声音说的话都像是经过了麦克风放大了。不管是漂亮脸蛋儿的女犯人还是那个即将“执行”的少女,对于她们说的每一句话,李福伶都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细细咀嚼,在咀嚼中让时间缓缓流逝……当李福伶听到两个重女犯人都是因为“钱”而杀人放火时,心里暗暗吃惊,吃惊自己在当初接受台湾投资商张先生的八十万元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物?!当时她不知道这位台商与省市领导都很熟悉,只知道他很有钱,她身边有漂亮的女秘书,出门坐的是最新款式的宝马……李福伶在囚室窄小的空间,经常是双手抱膝坐在床,由于双脚并拢,小号的脚镣便堆积在面前,那缠在脚腕处的香奈儿纱巾已经丧失了它娇媚的藕色,腌臜得几近一块抹布。这种全身蜷縮的坐姿使李福伶的思维比任何兴师动众时候都清晰……她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锈色的堆积起来的脚链上,在这个触目惊心的背景下,李福伶看到了多少年前的自己,十几年前她刚刚参加工作,还与爸爸妈妈一起住在高干区的小独楼里,回到家里,她常常孤坐在窗前,注视着这个高干住宅区里驶来的一个个车辆,那些个标识了四个圈圈的黑色奥迪一个接一个从林荫道上迤逦前行,但是,它们来到市委老书记的小独楼前,没有一辆肯停下来。它们都急转了个弯,匆忙驶向了山下那些个掌握着实权的局长楼,甚至是小处长、小科长们的住宅门前,然后抬下一些个花花绿绿的箱子、还有包啊袋啊的礼品,一家一家地敲门奉上,看到这一切,年轻的她心里不由地一阵阵感叹……也许那个时候起,她发现社会变了。她父亲奉行的清正、廉洁,为人民服务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为此,她向父亲提出,调动工作,离开市委办公厅这个高雅正统的清水衙门,到政府部门任职。

李福伶剖析着自己,在最后一笔收受的礼金中,她一定鬼迷心窍,忘记了政治上的防范和礼金数量上的红线。否则,就无法解释那位律师已经打出了吕强市长、庾明总裁的旗号,自己还浑然不觉其中的利害,竟在晚间就收受了那笔勾命的八十万。在这种表面上看来很自然、很随意的给予中,其实隐埋着一个致命的万丈深渊……当初,权力给予她的膨胀和来者不拒的收受惯性,使得她来不及细细咀嚼自己灵魂深处的蜕变。当时,所有这一切都被隐藏起来……在李福伶当啷入狱的今日,直到她面对了同室的两位判了极刑和重刑的女犯人,这一切才真实地展现出来……

李福伶当时在办公厅做机要工作,那是老百姓的子女们一提起就羡慕的工作,对于她来说却觉得十分乏味。尤其是面对政府实权部门的姐妹们,她觉得自己落伍了半个世纪。那一年,她只有22岁,却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和自我决策的冲动。那一天,她还没下班,就忙不迭在抓起电话,告诉父亲:我的工作调动了,我要去政府工作,我的新岗位是国土规划局土地审批处。

父亲没有表态她做的对不对,只是对她叹气,说,福伶,你怎么这么世俗……等你离开市委,想回来就难了。一个年轻人要想发展,必须耐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你就盯住了政府部门那点儿小权力,眼光太浅了。记住,现在社会越来越复杂,手握大权的人,眼前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风险。福伶,你真让爸爸不放心啊!

李福伶握了电话,在那头缄默着。

爸爸的话向她昭示了某种后果,但她并没有警觉地听进去……后来,当那些权力部门的领导一个个因为经济问题被揪出来时,她才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重新追忆起了爸爸说的话,以后发生的事有许多都具有重复性。只是角色变了。这种相似的重复以及语言的一致性,加上角色的混淆,使得李福伶在思维上有某种程度的紊乱,有时她真佩服爸爸的预见性和洞察一切的眼光……

往事不堪回首,昔日无比的辉煌今天全部幻化成了毫无实质意义的泡影。虽然留下了她一条命,可是,她实际上已经是赤手空拳,一无所有了。房子被没收,赃款被追缴,丈夫开建筑材料公司的利润全部用来偿还了受贿款;女儿远离家乡异地求学,过着一种没有亲人关怀的日子。虽然女儿攀上了省长这一门高亲,但是,青年学生的恋爱谁敢保证它的成功率?在这场厄运中,尽管这个幻影中的亲家帮了她的忙;但是,她和丈夫从来就没有与女儿正式谈过这件事。双方家长也没有公开正式的会晤和畅谈。人们舆论中的她的政治靠山,竟是一个未及证实的影子,世上事真是不可思议啊!

不过,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她就不能这样继续糊里糊涂地混下去了。大难不死的她,已经欠了太多的人情,她要报答,她必须充实地活下去。她不能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别人的恩赐中活下去。她要做点事情,证实自己,也回报别人。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的思想、她的观念,她的行为,都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十三年!铁窗里,不就是区区十三年么?走出去,她还要生活,还要美好地活下去!女儿要结婚、生子,她要做外婆,要抱外孙……美好的未来在等着她。

当她一旦从这儿走出去,人们会看到一个崭新的李福伶出现在蓟原,出现在未来的世界里。

第51章 不下种的骡子

值夜班的狱警小张起床后吃了早饭,刚刚收拾好自己的卫生,就迫不急待地向监狱办公大楼走来,她要请示一下监狱长:517号的肢链是不是可以摘掉?按道理,判刑13年可以不上脚链的。为了便于监视方便,她刚进重刑期犯囚室时戴了脚链。但是,现在彼此熟悉了,那铁链子老戴在脚下确实不方便,能摘就摘掉吧!

但是,她刚刚走到监狱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屋子里几个监狱长正在争论不休。她站在门口稍稍听了一会儿,就知道监狱长们争论的焦点是什么了。

天气转凉,监狱警察们要换冬季服装了。然而,换装的费用市财政局至今还没有拨下来。为此,监狱长很是发愁,这些日子,他找了司法局长、分管司法的副市长,甚至还找到了市长。这些领导都表态:马上给。可是,到了财政局,话就不这么说了。钱是应该给,但是,金库里没有钱,你得等着吧!这一等,就没了年月了。

按照往常 的做法,监狱没有过钱只有一个招,自己挣。挣钱的渠道只有一个,就是组织犯人出外役干劳务挣钱,补充监狱管理经费。然而,由于种种原因,现在组织犯人干外役不知道怎么成了侵犯人权的事儿,上级三令五申:不准这样干,于是,监狱的财路就堵死了。当然,省内。也有一些个不听邪的监狱,表面上他们遵纪守法,暗地里依然我行我素。尤其是那几个处于偏远地区的劳改单位,监狱工作人员半年开不了工资,不这么搞怎么办?

可是,虽然是事出无奈,这么干毕竟是违法行为,弄不好让谁捅一下,就会受到严厉惩罚。为此,一些个监狱长在这件事上就缩手缩脚,宁可过没钱的日子,也不愿意犯错误。关加友的上一任监狱长,,就是因为搞不来钱,监狱工作人员的福利待遇上不去,在年末民主测验中丢票太多,被市委组织部劝到二线去了。本来是个业务管理能力很强的人,就是因为胆子小,吃了一个哑吧亏。

关加友是一个年轻干部。他不想犯错误,但是也不想让大家赶下台去,权衡利弊,他决定干几个劳务项目,以度过目前的财政危机。他还提到,除了干劳务项目,还可以组织犯人开展营销活动,把前几年监狱开办砖厂时积压的产品推销出去,完成一定比例的推销量可以考虑判刑。但是,尽管他明确表了态,有的副监狱长还是忧心忡忡。会议桌上,仍然有不同的声音响起……

这监狱的一把手好难当啊!小张听到这儿,不由地感叹了一声。她知道,别看这小小的南山监狱,这儿的人可是藏龙卧虎,不说别的,就说这些个监狱警察吧,一个个都是有根儿有梢儿的,他们不是市委领导的子女,就是政府官员的亲属。你的工作有了成绩不会有人表扬,但是,如果出了一点儿纰漏,市里的领导立刻就会知道。现在,监狱长面临的不仅是警察们换装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马上就要过国庆节了,按照惯例,领导总是要给群众搞点儿福利,发点儿奖金,鼓励一下情绪嘛!奖金多一点儿,少一点儿,福利高一点儿,低一点儿,还倒是好说,反正都是大墙内的事儿,可是,对于上边那些个管着你的政府部门,市委官员,你不“答对”就不好办了。有时候,送礼送少了人家都不干,何况目前正是用得着各路神仙的关键时刻?于是,小张就非常理解,为什么监狱长会着急、上火,甚至于与那些几个副监狱长发起火来。

推销?听到监狱长的话,小张不由地一下子想起一个人,517号女犯。这个人听说入狱前是个大官,又是管房地产开发的,若是让她出面推销砖,应该说没问题吧!而且,监狱长一口一个阿姨的叫着她,势必有些个特殊关系,如果监狱长给了她任务,她一定会全力以赴。再说,有了成绩还可以减刑,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为了方便工作,监狱长派了自己的红色桑塔纳2000号,送李福伶出了监狱。

车子开出狱门之后,李福伶立刻摇下了车窗,她想好好呼吸一下大墙外面的新鲜空气。往前望去,通向市区的柏油面笔直而平坦,那个穿了警服的小张在车子前座陪同她一起前往(说是陪同,实际是按规定监视她)。秋风中,一棵棵粗大的银杏树上密密麻麻的树叶正在阳光下抖动、闪烁,发出细碎金黄的光芒。树的后面是一片片收割了的稻田地,远处是无边无际的像深深的大海一样平静而又安安详的天空。

她觉得风有些凉,慢慢又关上了车窗。车窗的玻璃是茶色的,关上后她立即感到有些发闷,好像自己又被关进了监狱里那间小屋子,她很想把窗户再打开。她看了一下司机,司机正熟练地打着方向盘,上边换档掉头。她想了想,用手按住额头,合上眼睛,仰面斜靠在后座松软的垫子上。

说实在的,对于关加友交给她的这项推销任务,她心里真的没有多少底。是的,过去她们位时,政府那些个建设系统的大小官员们遇见她都是毕恭毕敬的。这倒不是因为她是老市委书记的女儿,主查她掌握着土地审批大权。这些建设系统的人,表面上是政府官员,实际上背后都在做买卖,搞开发。有的本人不开发,却让亲属朋友公开经营开发,自己则在幕后取利。他们无论是搞房产、还是地产,首先过土地审批这一关,于是,她就成了一尊人们不得不拜的神。.可是,现在,她已经成为阶下囚了,人们还会理她吗?

不过,她觉得,此事也不必太悲观。目前是一个人情社会。人际关系高于一切。虽然自己不在职了。起码还有朋友们在,昔日那些好哥儿们,好姐妹们,看到自己落 魄到这个程度,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接受任务之后,她首先想到了蓟原市建委主任罗大泊。这个性格怯懦的白面书生,提拔之前曾经被建委机关的老油子们调讥笑为“骡子”。是父亲当市委书记时力挺他一年多,他这个大学毕业生才勉勉强强地当上了建委副主任,过上了出入有车坐,年节有礼收的好日子。提拔之后,迂腐的他在妻子逼迫下拎了一袋子雀巢咖啡,战战兢兢地敲开她家的门“送礼”。当时,她吓得够呛,执意不收。哥哥做主收下了这份礼品,第十天让父亲一顿臭骂。以后,这位罗主任乘风破浪,当上了建委“一把手”,每逢看见自己就特别客气。这次,自己求他推销一点产品,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按照电话里约定的时间,李福伶让司机把车子停在了建委办公楼前,准时赶到了罗主钎办公室。天气有些变化,刚才出来时还晴朗朗的天,这一会儿突然阴上了。人在车里觉出一些闷热,汽车卷起灰蒙蒙的尘土,路边红黄褐色的野花像深秋落叶的红枫叶萎靡不振。他敲门进屋,只见客厅里一片灯火通明,雪亮的白炽灯同室外阴天的暗淡形成了强烈对比,李福伶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演播厅,浑身不自在。神情一下子有些僵硬起来。

罗主任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正在闭目养神。李福伶轻轻叫了他一声,他睁开眼睛朝她微微欠了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一束银亮的桶灯光从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倾泻下来,加上沙发角上的一只立地台灯的侧光,抚平了他脸上的皱纹,使他平日干瘦的面容显得饱满了许多,头顶稀稀的头发精心地梳理了,一根根油亮亮整齐地摆放在头皮上。灯光下的罗主任把瘦小的身子挪了挪,正襟危坐,双腿并拢,再把双手放在膝上,像是要会议结束后合影照相的样子。

“罗主任, 这是南山监狱的小张同志。”李福伶一进屋,觉得有些尴尬,先介绍了一下同伴。

“哦……”罗主任微微抬起下颏,露出了难得的微笑,”两位来,有什么事,说吧。”

“哦,罗主任,不好意思……”李福伶看到对方这副架势,知道今非昔比了。只得低了头,“嗯,南山实业公司有一部分砖料,我看质量还不错。想请罗主任给介绍一下有需要的工程的公司,你看……”

“哦……”罗主任一下子就懂了对方的用意,“福伶同志,现在啊,市纪委抓反腐败抓得紧呢。利用职权推销产品的事儿,恕我不能做啊……呵呵。”

“罗主任。其实,不用你亲自推销……”机灵的小张立刻插话说:“你就把近期开工有需求的公司信息提供给我们;具体事宜由我们去做。”

“呵呵,这还不是一回事儿吗?”罗主任瞥了小张一眼,“等你们到了人家那儿,就会打我的旗号,说:‘我们是罗主任介绍来的。’那样,人家还不是要看我的面子?”

“是啊,罗主任。这事儿,就算我求你了!”李福伶憋了半天,还是不得不低三下四地说出了这句小话。

此时,办公室里屋的电话铃响了。

“哦。福伶。能做的事儿。我不会这么拒绝的。对不起……”说完,罗主任站起来,朝屋子里大喊了一声:“小刘儿,代我送客!”

什么,送客?李福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的,来之前,她曾经预想到了他的拒绝; 但是,她没想到对方的拒绝是这么干脆利落,这么冰冷!她僵硬地坐在那儿,一下子还缓不过神儿来。

“哦,两位姐……”罗主任的里屋打开了门,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子走了出来。大概她就是来奉命送客的那个小刘儿了。看到李福伶两个人不想走的样子,她耸了耸肩膀`,摊开两支胳膊无奈地说:“请吧!一会儿,我们罗主任要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呢!”

机灵的小张立刻拽了拽李福伶的衣襟,“阿姨,人家赶我们了。咱们走吧!”

李福伶站立起来,但是,似乎并不甘心,临走,狠狠地瞪了那个花枝招展的小女子一眼。

“慢走!”花枝招展的小女子并不出门相送,看到她们出了门,立刻将门拉上了。

“哼,你个不下种的骡子!”李福伶觉得不解恨,回头大声骂了一句。

第52章 非少女干部

建委之行算是初战告负。李福伶拿起小张的手机,接着开始联系城建局长。

城建局长是一位“非少女”干部。“非少女”是组织部门的一个专业术语,这术语专门指的是少数民族、非党、女性干部,合并在一起叫非少女干部。由于体现民主参政的需要,上级组织部门对地方人大、政府的组成人员里非党、少数民族、女性干部有比例要求,因此,非少女干部就成了干部队伍中的稀缺资源。城建局长的父亲是老政协主席,深知党的统战工作的重要性。因此,女儿在大学读书时,他就劝女儿不要申请加入共产党,并断定在党外比在党内提拔得更快。果不其然,女儿大学一毕业,就在城区一个小街道担任了副主任。由于区政府班子需要非党女干部占比例。区委组织部就把这位副主任直接提拔到区政府副区长的领导岗位上。她在这个位置上刚刚坐了几天,市政府又要换届了,市委组织部在全市的干部里找了又找,发现非党干部中女性太少,女干部中少数民族不多,而这位女副区长既是非党、又是少数民族,还占着女性的优势,从政时间又比较长。于是,她立刻就成了市政府后备干部人选。让她当这个城建局长,不过是走个过场,镀一层金,走一走台阶。下一步,等待她的必是副市长无疑了。

过去,李福伶的交友十分挑剔,凡是她看上眼的,必定是女人中的成功者才行。由于工作上的联系,加上言谈话语投机,李福伶与这位非少女干部就结成了很要好的关系。但是,听人们说,最近这位女局长架子开始大了起来,一般人想见她面是不容易的。为此,李福伶特意找了市委办公厅的一位老同事约她。老同事告诉她,已经约好了,你十点到她办公室就可以了。不过,最近她的心情不大好,你要有思想准备。如果她的牢骚发起来,你最好是见机行事,最好是早早撤退,以免爱到她神经质的冷遇。

电话打了半天,李福伶终于得到了非少女局长同意她拜访的答复。李福伶与小张一起,兴冲冲地走进了东公园内城建局办公的小洋楼。

她们走进局长办公室,刚刚坐定,就望见墙上中央挂了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像。卷曲的长波浪发垂肩,描着弯弯的细眉,嘴唇看出来是涂了口红的,微微开启着,似笑非笑,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的脸型饱满圆润,说不上多么漂亮,却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在她的旗袍竖领和盘扣间,缀着一串白色的珠链,却没有戴耳坠。从她的服饰和眼神看来,像是三四十年代的照片。

这是迎面空荡荡的墙上唯一的装饰。从小小的客厅里望进去,里面的办公室里一览无余,除了一排满满的书橱,一张写字台和一套单、双人沙发,没有一件多余的办公用品和用具。连最时尚的电脑都没有。四面的墙壁像是多年未粉刷了,几乎辩不出原来的颜色,天花板上悬着蛛网,像壁挂似地垂下来。

这哪儿像是局长办公室?分明是一个老僧修道的禅堂啊!李福伶和小张一走进屋子,竟一时楞在了那里:我们该不是走错了屋子吧?

非少女局长从会议室里走回来,看见她们俩便热情握手。

尽管李福伶有思想准备,但是她看见她本人还是有点吃惊。刚刚九月末,她就穿上了灰色的厚毛衣,毛衣下摆露出里面黑色的棉绒背心,长长一截拖在外面,毛线散成一圈一圈,流苏似地在膝盖上飘荡。她好像怕冷,蜷着身子抱了一只热水袋,窗子却敞开着,穿堂风一阵一阵吹起她散乱的头发,刺猬一般朝四面八方东扶蓬松开去。脏兮兮的黑皮鞋上落了一层灰土。虽然脸色和皮肤看上去依然那么光洁,可是,那颓废的面容里却有一种对世相极度厌倦似衰老。

眼前这个非少女局长,与她过去接触过的那位女知识分子精英,形象上有了太大的变化。她不知道,这些日子不见,这人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按理说,她马上就要当副市长了。在她的想像中,她应该是精明干练、女强人那样的另一种样子。

政界的风雨啊,怎么把过去一个以浪漫、新潮闻名的新女性,变成了一个邋遢乖唳的小老太婆了呢?

三个寒暄之后,非少女局长没胡大喊部下来招待客人,而是亲自动手,倒了两杯白开水了过来。

看到她们注视着墙上的照片,她自豪地告诉她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她叫庾家秀,是民国期间蓟原最优秀的女性。她开始是位诗人,后来参加了革命,新政府一成立就发上了女市长。嗯,她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哪!”

所谓的客厅里,只有一把皮椅子和几把钢管折叠椅。连沙发都看不到。她在皮椅子上坐下,慢慢从衣兜里摸出一包香烟一个打火机,她让了一下客人,然后将烟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把烟灰顺势弹在了地上。弥漫的烟雾中,李福伶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她知道这个人有心脏病,现在竟抽上了烟,难道为了装酷,她真要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福伶,告诉我,你……在里面怎么样?她们……”她的眼睛往小张身上瞅了瞅,“没难为你吧?”

“没有。”李福伶断然否认,“相反,她们,对我很关照。”

“嗨!你也是一时糊涂……”对方感叹了一声,“你看人家捞,你也想赶赶潮流。可是,不行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的人,贪污了一届政府的钱,侵吞了那么多国家资源,也许没有事儿,你这一伸手啊,就被人家捉住了。呵呵,命运啊……”

“大姐!”李福伶像是有些内疚,显得很不好意思,“今天我们来……是想麻烦你……”

“麻烦我?什么事儿?”对方警觉地抬起头,接下来又问,“是联系劳务还是推销建材产品?”

李福伶心里暗暗一惊。心想这个人表面上装傻,眼睛却是很毒。便讪笑着说:你怎么就上一眼就把我的来意看穿了呢?我现在赎罪心切,走投无路,不得已才来找你。是不是太唐突了?你可别怪罪呀!

局长冷着脸说:我在政界混了这些年,经验还是积攒了些。嗯,具体是什么事儿?说吧!

没容李福伶开口,小张先把来意说了。

“呵呵, 不就是一点儿砖吗?”局长轻蔑地一笑,似乎是小事一桩,不在话下。但是,须叟之间,却又是另一个态度:“这件事儿,要是两个月之前,没问题。可是,现在,不行喽!”

“现在,怎么啦?”李福伶不由地发问了。

“现在呀!城建局的职能被掠夺光了。”对方长叹了一声,“新市长上任后,借口理顺职能,将各部门职责重新调整了。建委那个罗主任,苍蝇似的,狠狠咬了我们一口,城市建设的权力,全弄到他手里去了。呵呵,莫要说是让我推销砖,就是推销一根木头,也找不到地方了。”

“怎么?他这么绝?”

“是啊,市政工程,从设计到招标,从开工到剪彩,从规划到预算,材料采购、拨款,全都是耸姓罗的一个人说了算,我这儿一个大局,连说句话的权力都没有。那些建筑商,根本就不拿正眼瞧你。我这个局长工,还有什么面子?嘻嘻……”

说着说着,非少女古怪地笑了。是真笑还是冷笑,让人觉不出来,只是感到很瘆人。

“可是……”李福伶毫不放松,“那些个市政公司,环卫处,还在你的掌控之中啊!”

“哈……”局长的笑声更吓人了,“快别提什么市政、环卫了。那些执委会公益事业单位,都变成私营的买卖了。”

“怎么?为些个单位也卖给个人了?”李福伶睁大了眼睛。

“是啊。凡是有点实权的,有点儿利益的部门,都让姓罗的给卖了。哈……”局长又是一阵瘆人的大笑,“国有资产都没有了。姓罗的得了多少好处,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怎么会这样?”小张大声发了一句疑问。这疑问,不知是问局长怎么变成这样?还是局势怎么变成这样?

“这……这就是机制转换,彻底的转换。转换得城建局一干二净,屌毛不剩。哈……”

歇斯底里的样子,还夹杂了下流的骂声,李福伶顿时觉得不妙。她想起了办公厅那位老同事的嘱咐,决定早点儿离开。本来是奔老朋友求援而来,没想到一处比一处没劲。她呆呆地坐在那儿,脑子里一片浑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一步?又承担了这么一项根本就没法完成的工作任务?想来想去,犹如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更一片无底的沼泽。她在这过于乐观的人情世界里走得越深,地面的阳光便离她越远,眼看连眼前微弱的烛光都即将消失了……这时,她禁不住抬起头,望着墙上那张女人的黑白照片。那个民国女子欲言又止地望着她,飘渺的目光中含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疑问……

“福伶,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非少女局长说完,径自走进了办公室,不再搭理李福伶和小张,房门在她的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李福伶站在窄小的门斗里,望见会客室墙上的镜框里,闪起了幽幽的亮光。那女子似乎从泥泞的远方走来,穿过了半个世纪的迷雾,卷曲的长发在穿堂风里猎猎舞动了。然后,她似乎站在了一树盛开的枫叶花前,让身上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染了一树的悲壮……

呜──她实在忍不住了,失声大哭起来……

第53章 情人的颓废

李福伶的建委之行,碰上了一个有能力的人,但是人家不帮她;她的城建局之行,碰上了想帮她的人,却没有了能力。连连碰钉子,让李福伶着急上火,午饭都不吃了。

可是,光这么着急也不是个事儿啊。她要靠此打开求生的局面,争取减刑,早日恢复自由呢!

百般无奈之下,她想到了那个贿赂她金钱最多的老同学,一直追求她的大学同学——晓晨公司杨老板。这个人公司实力雄厚,又对她一往情深,如此关键时刻,总不至于对她冷酷无情吧?

她打他的了手机,但是,他的手机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接的。她告诉她:杨老板患了肺病,住院了。

“住院?”她问:“现在怎么样了?”

她告诉她:“没事了,可以去看望了。”

李福伶拎着一堆湿淋淋的水果,穿过医院狭长的走廊。外面的阴天变成了下雨,她和小张手中的雨披,在走廊地面上留下一长串水迹。

杨老板住院也要显显富,一次小小的肺部发炎,竟也大呼小叫地住进了重症病房的单人间。

来到那个小小的病房门口,她看见了两行广告语:

天使的呵护,温馨的港湾。

妈的。李福伶骂了一声:“现实中得不到,温馨,跑这儿过瘾来了!

她把水果放在病人的床头,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手掌软绵无力,有些轻微的痉挛。她触到了病人右手中指上那块硬邦邦的金戒指,她知道那是他十几年成功的象征,有几次,这块金戒指差一点儿当成定情物,戴在她的手指上,只是,她拒绝了。大概是让权力烧的吧!如果自己是个下岗女工,遇到这种事儿不乐翻天才怪!

大款虽然有钱,在家里的人缘似乎并不十分好。得病住了院,身边连个亲属也没有,旁边只有一个医院雇用的护工照料他,其他的朋友啊、哥们儿啊,都像是回避了似的。

李福伶向护工通报了自己的名字。她说自己是他的老同学,过来看看他。护工立刻告诉了病人。

话音未落,她听见从床边传来低微的声音,“福伶,你来了……”病人睁开眼睛欠起身子,抱着拳头致以谢意。

李福伶深深地注视着这位一直追求过她的虚拟情人,除了鼻梁上那副眼镜还是那样子,他的面容似乎已经大变了。眼眶有点儿往下凹,面容明显地憔悴不堪。护工告诉她,他这病是生气上火所至,肝火旺盛,加上原来的病根复发,喘得夜间无法入睡,才不得不入院治疗。听到这些,李福伶觉得自己真不应该来骚扰人家,只得俯在他的耳边,十分委婉地道 出了自己的来意。

听了李福伶的话,杨老板睁大了眼睛默默注视着昔日追求未果的心上人。神情间露出一丝无奈和悲苦。

福伶啊,这种事儿……你怎么不早点儿找我?现在,我万念俱灰,啊,可惜,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忙了……

不不不,老杨,我只是顺便说说,不行就算了。我主要是来看看你。李福伶解释说,随即觉得自己有点儿口是心非。

杨老板不再说话,粗重的呼吸声像残破的风箱拉着,在空气中嘎嘎扇动。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缝里飘进来。

李福伶想起了二人在大学里革命恋爱。那正是二人青春年华,情窦初开的浪漫岁月,那时的他英雄潇洒,若不是因为他的父母在国外,让自己的父母不放心。.也许他们早就喜结连理了。

今天,他们二人一个在囚牢,一个患重病,命运,你是多么的残酷无情啊!呆坐在床边的李福伶,接下来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为什么不早早给他一丝温暖、给她儿一点儿希望呢?现在,看到这副病容,自己对他,一点儿那样的感觉都没有了。自己的心情除了愧疚、还有点儿尴尬,上哪儿支找两个人情感世界里那种相依和思恋的情愫呢?

慢慢地,病人的呼吸声减弱了。病房里突然静若禅院。

李福伶呆若木鸡一般坐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耳际如同飞机降落般嗡嗡作响,一阵阵膨胀又一阵阵震颤。她的心像是麻木了,耳朵也像是即将失去了听力。嘴迟钝着,像是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杨啊,你好可怜,你不应该这样子的。你振作起来吧!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李福伶俯下身子,贴着病人的耳朵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我说的事儿,你能做,就帮个忙。不能做,就算了。”

病人听到这儿,眉毛颤了颤,嘴角紧抿,两腮深深笁塌陷下去。接着,他从被单下伸出了颤巍巍的一只手,像冬天的秃枝在风中摇曳。他慢慢睁开眼,从枕旁摸索出一张小纸片,还有一枝笔。接着,欠起身子,几乎把纸片贴在鼻子尖上,一笔一划地画上了几个字。李福伶的眼前闪出一束银色的光亮,他看清了寻了纸上字是:

他用一生追求她,她却在那一刻否认了他!

对方还想要继续写下去,但是捏在手里的笔不听使唤,他乏力地斜靠在枕上。

李福伶的眼睛湿润了。她用自己一双汗津津的手,紧紧抱住了对方的肩膀。她看懂了,似乎又没看懂,这句话里暗藏了多少痴情和怨恨!她想起了自己走向审判大庭的一刹那间,她看见他坐在她即将入座的被告席后面在等待她。等她坐下来,他一个劲儿地在她背后低语:没事儿,福伶,挺住,一定会轻判……当时,她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爱的情意的暖流。可是,当公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质问她与他有无暧昧的一刻,她退却了,她否认了……此刻,她懵懵的,觉得自己再没有理由继续呆下去了,只好把纸片小心地叠起放进衣袋,连连说了几声“对不起”,向病人和护工辞行。

她走到门口,听见病床上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嘟哝声,好像是叫她的名字。

病人依然是闭站眼睛,但是他大张开了嘴。在这个秋雨霏霏的下午,这个重症病人不知道为什么依然想与她说话?当她断断续续说出了那段话时,使得李福伶分外沮丧,一时竟有点晕头转向。

他抓着她的手喃喃地说:福伶,不是我不帮你。是因为……那个公诉人想治我的行贿罪。我怕……来不及……为你办完事,自己……就被他……抓起来了……

病人连咳带喘地讲完了这段话,疲惫不堪地倒在床头上。他紧闭了嘴唇,好像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李福伶顿时方寸大乱,她的耳朵由于受到强烈冲击,变成了两只煎饺似的,冒出了灼人的油烟。她甚至顾不上与病人说声再见,跌跌撞撞跨出病房,若不是小张及时扶住,她差点儿就要倒下了。

走廊地面上,留下了来往访客雨伞雨披滴下的水迹,像一根长长的链条,又像一串长长的问号。李福伶不明白的是,前些日子,他去监狱探视,为什么不对她讲这件事儿?他真的认为这种小事儿不值得一提,还是忘记了?

她一直认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一个人承担了一切,承受了重罚,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位为了爱、为了事业操劳一生而一无所获的人,竟也加入了受罚的行列!

第54章 世上男人,老公最好

桑塔那2000号拉着心情沮丧、一败涂地的李福伶和小张驶出了城区,来到了南郊,向着南山监狱奔驰。

外面依旧下着雨。但是,这儿的雨像是下的晚,下的小,透过车窗,可以看见路人都没打雨伞,只是匆匆地加快了脚步,灰白的路面也刚刚被雨点打湿,正一点一点地变成黑色。三点四十分,李福伶看看表,猛然间想起忙了大半天,还没吃午饭;现在的时刻,吃晚饭都到时辰了。她把眼睛看向窗外,想找个方便的地方停车,请小张和司机把饭吃了。

“大地建材公司”!

在一个个挂了招牌幌子的小饭店一一从眼前掠过之后,路旁突然出现了一块高高耸立的广告牌。

前座的小张看到为个广告牌,立刻问她:阿姨,要不要去这儿碰碰运气?

啊?李福伶回应了一声,一下子拿不定主意了。这个建材公司,就是她让丈夫开的。如果监狱与自己的丈夫做起了买卖,对她的服刑,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要不是顾虑这一点,她早就来了。

就在她犹豫之间,车子停了下来,小张已经先她下了车。

李福伶也跟着下车,随后向她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哪知小张对此不以为然,反而轻松地说:这怕什么?过去,为了创收,监狱领导还发动大家利用亲属关系开展业务呢!

听她这么一说,李福伶放心了。她索性把司机也叫下车,带领他们一齐朝丈夫的公司走去。

大地建材公司的本部在市区,这儿只是一个供货网点。李福伶领着两个人走进业务室,正好丈夫在那儿与客人谈业务。

丈夫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打着一条有蓝色条纹的红领带,人显得很精神。

“呃,福伶!”丈夫看见她,显得大吃一惊,看见旁边跟随的人,大概猜出了什么,急忙客气地让座、沏茶。

“你在忙什么?”李福伶介绍了小张和司机,“我们不会打扰你吧?”

“不会不会。”丈夫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脸庞,“福伶,你瘦了!”

“正好,省得减肥了。”李福伶开了一句玩笑。

“你们……今天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丈夫看看小张和司机,显然有些疑惑。

“我们出来,联系点儿业务。”李福伶用了一句术语。

“是推销产品?”丈夫一下子猜中了。

“是啊,”李福伶迫不及待地奔向了主题,“老狄,你这儿,砖的销路怎么样?”

“我们监狱砖厂的产品,质量好着呢!”小张接着夸奖了一下自己的产品。

“呵呵,小张同志,别说你们的产品好;就是不好,我也得头拱地去推销啊!再说,你们的砖……我卖过。”

“哦,是棚户区改造时吧?”小张一听他卖过监狱的砖,更高兴了,“那时候,我们还只能生产实心砖。现在,都是空心砖了。新工艺……”

“嗯。”丈夫点着头,手伸到电话机旁边,点拨起了按键,“喂,张驴子大哥。你那儿还需要砖吗?我这儿有一批好货。当然优惠啦!一角二?嘿!你别使劲砸我。哦,四千平米的量。够了够了。就按常规价格。你派车来拉吧!”

“一角二?”李福一伶听到这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老狄,我一角四卖给你,你一角二卖。不是赔钱了吗?”

“福伶,你以为做买卖非得挣钱?”丈夫看了看小张和司机,“我挣钱,去挣别人的。哪儿能挣你们的钱?”

“狄老板,你别为我们亏本啊。实在不行,我找监狱长,让他降价。”

“别降了。再降……你们那些‘老犯儿’就白干了!”说完,丈夫轻松地耸耸肩膀,“我这虽然算不上是为监狱建设做贡献,起码,弄点儿钱,让你们领导给大家搞点儿福利吧。嗨嗨,你们的工作,不容易啊……”

打完了张驴子的电话,丈夫又找来了一个叫二胖子的小伙儿,拿来协议书,与小张签了合同,确定供货后付款,事情才有了个了结。

“老狄,我们还没吃饭呢!”李福伶的肚子咕碌了几声,有点儿撒娇地提醒丈夫,”找个小饭馆,给我们一人来一碗米饭。”

“呵呵,你们来一趟不容易。本老板哪儿能让你们吃米饭呢!”丈夫说完又抓起了电话,“白云餐厅吗?把雅间给我留着。嗯,四位。我……当然过去啦!”

晚饭的时间快到了,白云餐厅的人多了起来。收银台前,一会就排起了长队。

“把风衣脱下来吧。太热了,这里空调一定开得很高。”

李福伶把头转过来,发现丈夫似乎还冷着,脸被冻得有些发白。

“福伶,我不热。这酒,让他们烫一下吧!”丈夫让服务员拿来了一瓶“衡水老白干”,司机一看:62度。一下子晕了!

“姨夫,”司机随着小张喊尊称狄老板为姨夫,“这高度酒,我不敢喝啊。来瓶‘蓟原啤酒’算了!”

“姨夫,我们有纪律,在外面跑业务不准喝酒!”小张拒绝得更干脆。

“什么?不让喝酒?”锹老板笑了笑,“不喝酒怎么跑业务?若不成,我把你们关监狱长叫来,一起喝吧!”

几个人正说笑着,大盘小碟的菜接着端了上来。

“姨夫,这么多菜,吃不了哇!”小张惊呼着,“撤几个吧!”

“撤?你问服务小姐,她们敢撤吗?”狄老板得意洋洋地吹嘘起来,“在这儿,只要我的客人一到,冷、热,起码是十二个菜!”

“喂,狄老板。这白酒,打开吗?”服务小姐手提着那瓶“衡水老白干”,犹豫不决。

“嗯,师傅嫌度数高?”狄老板看看司机,“那么,来瓶儿度数低一点儿的。”

“就来‘蓟原白’吧!”小张怕狄老板为难,点了一瓶地方白酒。

“呵呵,小张,有你福伶阿姨在这儿,你不用替我省钱。”狄老板笑了笑,“喂,来一瓶‘五粮液’,38度,行不?”狄老板点完了酒,问司机。

“‘五粮液’太贵了!”司机唏嘘了一声,“就来‘蓟原白’吧!”

“怎么,你也替我省钱?”狄老板一下子下了决心,告诉服务小姐,“就是‘五粮液’了。快点儿!”

也许是中午没吃饭,太饿了。不到一个小时,雅间里餐桌上已经是杯盘狼籍。原先点的菜不一会儿就吃光了。丈夫又随时点了一些,本来肚子觉得饱了。可是,那瓶“五粮液”喝得太高兴了。菜肴就显得供不应求。点来点去,丈夫几乎把菜谱上的菜都点遍了。望着桌子 上堆起来的大大小小的碟子,李福伶简直不敢相信这几个人的肚子里竟塞下了那么多的东西。说来都是这瓶酒闹的。酒杯一碰,吃饭就变成了酒会。开始,小张庆祝双方签约成功,为今后合作愉快干了几杯;接下来,司机感谢狄老板热情款待,又庆祝狄老板和李阿姨夫妻团圆,又干了好几杯;丈夫当然很明事理,接着小张和司机的话,又感谢监狱对妻子的关心和照顾,连连干杯,叮叮当当,几个回合下来,那瓶酒就见了底;接着,又上了第二瓶“五粮液”,直到喝光了第三瓶,丈夫让服务小姐上了几瓶啤酒“漱口”,他又与小张举起瓶子连着吹了两瓶,这酒才算喝好了。

“老狄,该上主食了。”李福伶提醒丈夫,“光喝酒,胃受不了哇!”

“好的。”丈夫随后大喊一声,“来三碗鲍汁泡饭!”

“什么,鲍汁泡饭?”小张连连拒绝了,“姨夫,那太贵了。我们……来点米饭就行了。”

“是啊,一般米饭就可以了。”司机揉着鼓鼓的肚子,“这里面,全是油了啊。”

“呵呵,小张同志,司机师傅,咱们喝了‘五粮液’酒,哪儿能吃一般米饭哪!那不配套啊。

“可是,姨夫,今天,你太破费了啊!”

“一碗鲍汁你们就害怕了?”狄老板端起了一个空酒杯,摇晃着演讲起来,“小张啊,我花这些钱款待你们,可不是想用美食贿赂你们,我是……我是感谢你们啊!虽然我们夫妻几个月不通音信,可是……朋友们都告诉我,福伶在里面没有受罪;起码,她没住在那大号里。她这个人啊,爱干净。你们这么一照顾,她就能睡着觉了。”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关照。”小张解释说,“阿姨住在那儿,是有任务的。嗯,要说照顾,也是关监狱长照顾她。我,不过是个跑腿学舌的……”

“可是,县官不如现管。有你这么好的小妹儿在她身边。她心里踏实多了。是吧,福伶?”

李福伶立刻点点头,对小张和司机表示了敬意。

“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啥也别说了……”司机到底是男子汉,知道在酒席上最后应该说什么,“我祝李阿姨早日减刑,重获自由;祝你们夫妻二人早日团圆!阿姨,你别悲观,等你获得自由,到了社会上照样是一个女强人!”

末了,李福伶禁不住激动地抹起了眼泪,她再次拿起酒杯,感谢老公相助。她还动情地讲述了今天的遭遇,总结道:“世上的男人啊,还是老公最好!”

小雨还在下,只是天阴得更重了,让人以为这是冬天漫长的夜晚提前来临,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也好象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从市区开往南山监狱的电车上很空,除了司机,上面似乎没有更多的人,它们一辆接一辆驶过的时候,可以看见车顶上两根长长的辫子在电缆上滑出的闪亮的火花。

李福伶他们走出了雅间,来到一楼大厅,发现这儿仍然挤满了人。

“这儿的生意怎么这么好?”司机自言自语地发问,“蓟原市的人好象都到这儿来了。”

“是啊,早知道我也开个饭店。干建材,累死人了!”狄老板随着开了一句玩笑。

大厅里人多,很吵。挂在屋子四角的音箱里正播送电视台的一档介绍欧美流行音乐的节目,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怪里怪气说着一口夹着英语的蓟原普通话,轻松自如地聊着歌星们的趣闻轶事和曲目的内容,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他们冒着雨上了停在路边的那辆蓝黑色桑塔那轿车,李福伶在座位上吃力地脱下了风衣,扔在了一边,车里有些冷,小张让司机发动车子,打开空调,铁皮包裹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暖意。

“李姨,你家这位姨夫,很豪爽啊!”酒后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夸赞着自己的丈夫。

“可是……他现在,也不容易!”这是李福伶想说的真心话。

是啊,丈夫真的不容易。如果说,公司刚刚开办时,丈夫借了她的光。这一阵子,丈夫可就跟着她倒霉了。在她“双规”的时候,为了还清贿款,银行查封了公司的帐号,弄的他进了人家的货,却付不了款,丢失了信誉,也失去了不少供应客户。辛辛苦苦几年挣点儿钱,都还了她的贿款了。现在,孩子上学,家里过日子。还有,照顾双方父母的事儿,都由他一个人承担了。想起这些,她就觉得对不起丈夫。是自己连累了他呀!

现在,世风欲下,有这样的男人,也算是她李福伶的福气了!

第55章 干女儿的刑场

人间的事儿,就是这么怪。如果该着你享福,进了监狱也有福可享;如果该着你遭罪,当了富翁也要承受痛苦。李福伶的丈夫为她做成了推销监狱砖的第一笔买卖,接着又是第二笔、第三笔……直到把砖厂的存货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块砖也不剩了。监狱又重新开始了砖头的生产……渐渐的,大地建材公司再也不像是私人企业了,倒像是南山监狱砖厂的经销部。

随着实业的振兴。监狱长的腰包也鼓了起来。但是,这位关加友是个清官,有了钱,他先为犯人改善了伙食,又对监舍进行了装修;对监狱环境进行了美化、亮化,一座花园式的监狱也就建成了。而且,关加友利用这些资金,还开展了广泛有效的公关活动,凡是监狱用得着的人事、财政、建筑部门,他都混了个哥们儿加朋友的友好关系。尽管市财政还不富裕,但是,监狱的经费都能准时下达。不光是市里领导常常光顾监狱视察;连省监狱管理厅的厅长也常常来这儿,把这儿当作样板向上级推崇,一来二去,这关监狱长的位置就渐渐提升了。他先是到市政府当了两年司法局长,接着就到了省监狱厅,干上了副厅长的活儿。

坐到副厅长的办公室之后,他第一天就找来业务部门,研究李福伶的减刑问题。

“这个人减刑,完全符合条件。”处长发表了意见。

“可是,她的13年,已经减到8年了。她为监狱是做了不少贡献,可是,应该照顾的,咱们也照顾得差不多了。”厅长还是有些犹豫。

“话不能这么说。”处长反倒坚持了自己的意见,“这刑罚有连连加重的;也应该有连连减轻的……再说,人家要是申请保外就医条件,也有条件。可是,人家不申请,说明服刑态度诚恳。对这种人,咱们应该鼓励。嗯,够减刑条件,咱就减呗!这也是为了加强监狱管理,为了改造犯人呀!”

于是,李福伶原定十三年的徒刑,被减刑至6年。

她入狱已经三年了,累计计算。再有三年,她就可以重获自由了。原来,十三年的苦刑曾经让她觉得那么漫长、那么难以煎熬,现在看来,出狱的时间已经是近在咫尺,指日可待了。

这天晚上,已经提升副监狱长的小张把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监狱长,找我有事儿?”李福伶看到小张一副阴沉沉的面孔,估计是什么大事要告诉她了。.

“嗯,李姨,那个少女杀人犯,要执行了。”

“什么?执行?”李福伶心里一惊,“不是说,要为她减刑,改为无期吗?”

“可是,她自己不干。”

“不干?难道,她自己想死?”

“是啊,这事儿说起来,怪我……”说着,小张动情地抹了几滴眼泪。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李福伦敦奇怪了。

等小张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少女犯人本是个优秀的大学生。将近毕业时,为了感谢一位大款对她学业的资助,就与大款睡到了一起。后来,少女发现自己怀孕,就要求大款离婚,与她结婚。大款不干,也就罢了。却在一个星期天带领自己的妻子女儿来到海滨浴场洗海水澡,在少女打工的浴场服务部前晃来晃去。当这位少女上前与他理论时,他竟骂她是贱货、."

“这个男人,真不像话!”

“是啊,男人不像话。可是她……也太不理智。几天之后,她就雇佣了几个亡命徒,将这男人弄死了。男人死后,她又亲自砍了这男人的脑袋,挖了男人的眼珠……”

“哦?啧啧……”李福伶听到这儿,简直是想不到。

少女判刑后,本来是要立即执行死刑的。因为省里组织了一个警示教育演讲团,让犯人现身说法,开展法制教育,她参加了这个忏悔团,凭自己的口才获得了很好的演讲效果`,常常让听众们热泪盈眶。这刑期就延缓下来。根据她的表现,监狱也曾经准备给她判刑,改死刑为死缓或者无期徒刑。可是,那一天,在滨海大学讲演后,小张带她们几个女犯人到海滨浴场游玩,这少女犯人看见了那位大款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的精神像是受到了强烈刺激,说什么也不想活了。

而且,最近,大款的家属听说她要减刑,就一次次到法院上访。考虑到这种情况,上级决定照常行刑。

“唉,这一朵花,还没好好开呢!”李福伶惋惜地叹了一口长气。

“可是,法不容情啊!”小张也跟着叹息了一声。

今天下午,小张带领几名管教干部很客气地进了囚室看望那位少女犯人,征求她晚上想吃点儿什么?小张说: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们替你做。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少女犯人很冷静地说,不想吃什么?

嗯,总有想吃的吧?

漂亮脸蛋儿的女犯人在旁边说,她跟大款常常吃鱼翅燕窝什么的。就给她做海鲜吧!小张冷冷地瞅了她一眼,说,004号,没有人问你。

少女犯人见监狱领导这样认真征求自己的意见,就说,那就给我蒸两个地瓜吧!

小张说,好,那就蒸地瓜。

不到五点,晚餐就送来了。是丰富的四菜一汤,鱼、肉、海鲜俱全,地瓜不是蒸了两个,而是八个。小张让李福伶和漂亮脸蛋儿陪少女犯人进餐。少女犯人掰了一小块地瓜就不想吃东西了。李福伶一再劝说她,多吃一点儿吧,要不夜里会饿。

这句话,差一点儿说出了少女犯人的眼泪。

少女犯人隐忍着说,阿姨,饱了。我真吃饱了。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李福伶按照监狱的吩咐将纸笔递给少女犯人说,想写什么就写一点什么吧,明天要开公审大会……

少女犯人接过纸笔,一个人蜷缩着上了床。

临近睡觉了,管教在走廊里提醒各屋闭灯。

少女犯人像是毫无睡意,她突然坐了起来,可怜巴巴地对李福伶求说,福伶妈妈,我实在睡不着,你像妈妈那样拍拍我好吗?

可怜的傻孩子啊!李福伶一边轻轻拍打着一边质问她,你本来可以减刑的,为什么你就不争取活下来呢?

妈妈,我原来想活的。可是,那一天,我看见他的妻子、女儿向我射出的仇恨的目光,我就知道自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对他……太残忍了。与其这样痛苦的活下去,还不如……早一点儿,去和他见面呢!他进不了天堂,我也下不了地狱……我的原罪,太深重了!

傻孩子……李福伶抽泣着,含着眼泪,一边拍打,一边喃喃自语,一直拍打她响起了轻轻的酣声,似乎是进入了梦幻般的境界。

第二天早上,少女犯人依然不想吃东西,在李福伶劝说下,勉强喝了点牛奶。管教来了,问她写了什么,要替她转交。少女犯人将那几页白纸拿起来,都是白纸,只有一张纸上写着:妈妈,女儿不孝。就当你没生我。早点儿忘记我吧……

监狱犯人都参加了公审大会,李福伶看见少女犯人平平静地站在那里,一根细细的绳索从她颈间绕下去,然后在手腕处绑了绑……她平视着前面,一瞬间便听到扩音噐里念了一长串死刑犯人的名字,接着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声音……

观众里站在前排的人,无人不在可惜她的美丽。接着有人叹息了一声说,可惜,她就要死了!

突然,少女犯人抬起头来,她像是要看看家里人来没来?她的眼睛搜了半天,家里的人没有找到,却在前排看到与她同室的漂亮脸蛋儿和李福伶妈妈。

公审大会开完了。少女犯人被押上了汽车,四周是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汽车在蓟原闹市的大街绕了一圈,然后就向南山脚下的刑场开去……

然后是下车,少女犯人觉得今日的天空前所未有的蓝,几朵白云在蓝天背景上悠闲地浮动……一个声音冷漠地在她身后说,006号,跪下!少女犯人听到006号,心里牵起了遥远的回忆,像是老师喊她的考号,接着她想起了与那位男人亲密的接触、激烈的争吵,以及剁下他脖颈后血淋淋的场面……

006,跪下!背后又响了一声。

少女犯人禁不住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一个年轻的武警战士瞅着她,然后带有些温情地说,006号,你不跪也可以,但是要站好。

就在这一瞬间,少女犯人听到了其它犯人行刑的枪声,有人还大喊了什么。她下意识地张大了嘴,使劲儿喊了一句:李妈妈,004号姐,再见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喊这两个人再见?大概是,她此时的喊声,只有观刑的她们两个才能听得见,才能听得懂。

接下来,她听到了有一个金属的响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仿佛爱到了致命的惊吓,她娇小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随后,便被一阵巨大的昡晕笼罩了……

得到允许后,李福伶和漂亮脸蛋儿急急地跑上前去,收起了少女犯人尚未僵硬的尸体……

此时,殡仪馆一辆运尸车开了过来,狄老板指挥着自己的员工,将妻子抬过来的尸体安放在车上,火速向市区北郊的殡仪馆驶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啊!李福伶像哭自己的女儿一样送了少女犯人最后一程。监狱的犯人们都称赞她是菩萨心肠。

李福伶的表现和立功业绩,使她的刑期日益缩短。只是,当她的出头之日就要临近时,外面的世界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56就业无门的狄花儿

无情的岁月,蹉跎如流水。这样的日子,李福伶在过,女儿狄花儿也在过。李福伶熬的是盼望早日结束的刑期,女儿渡过的是希望延长的学生时代。

妈妈的生活虽然是在狱中,可是日子却越来越有希望。女儿的岁月虽然是在大学,前程却是越来越渺茫。

大学生的生活过了三年,眼看就要毕业了。就业问题成了所有同学最大的忧虑。功课还正在学着,有些同学就跑遍了人才市场,拿着自己设计好的简介到处散发。时隔不久,也有几个成功的。但是同学们都嗤之以鼻。知道那不过是他们父母的社会关系在背后起着作用。哪儿是什么双向选择的结果?

狄花儿跟着一帮女同学,也试着跑了几天专为毕业生举办的人才市场。那些个色迷迷的男性人事官看看她简介资料上美丽的照片,偶尔也瞅上一眼,但听说了她的专业,随即就以不对口来拒绝。

扯淡!看到人事官一摇头,她就从心里骂开了:学计算机的还不对口,什么专业才对口?想当初,学校招生时,可是吹嘘这是万能专业、各行皆需的啊!

可是,任凭你怎么生气,怎么愤慨,人家不在协议书上签字,你的简介就是废纸一张。你的档案啊、品行介绍啊、三好学生奖状啊、优秀共青团员、优秀共产党员证书啊,通通都是废纸一堆!

就业这样难,但是也有不发愁的。

一部分人是那些高官子弟。他们依仗自己父母的权势,总不至于毕业就失业。虽然说公务员实行了考试制度,但是,他们若是愿意,找一份吃财政饭的官差还是容易的。

再就是那些大款子女,虽然他们的父母没有权势,但是起码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买卖,孩子毕业后,给他们在自己的企业里找件事做易如反掌。有的干脆就是子承父业,一毕业就成了私营事业接班人了。就业,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继续父母的日子,不存在任何问题。

说起狄花儿,她的就业问题也应该是前程光明灿烂的。不说别的,只就省长未来儿媳妇这一个身份,全省的好岗位还不随便她挑?按照惯例,这事儿不用她自己操心,到时候,就有人代为她张罗、操办了。

可惜的是,省长权势的影响,对于她来说,还不及她的妈妈。她与庾虎虽然仅仅有了谈情说爱的事实,还没什么实质性的法律保障和约定,但是,妈妈只说了一句“我女儿是省长未来的儿媳妇,”省纪委就对她的案件给予了关照,可是,自己呢,恰恰是到了毕业就业的关键时刻,她的虎子哥又失踪了。

说失踪也不是真的失踪。庾就在北方炮兵学院里就读,而且马上也要毕业了。他的失踪是感情失踪,彼此之间的联系失踪。大概有一年的时间,虎子就音信皆无了。网络上,他不曾在qq上出现,电话打过去,又无人接听。在临近毕业的最后一个暑假里,狄花儿放弃了做家教挣钱的机会,跑到省城的炮兵学院去找他,也没有看到他,学员们只说他回蓟原休假了。当时,她真想跑回蓟原去找他,要他说个明白,到底是怎么想的?然而,她又怕父亲看见自己的样子会担心。最近,父亲的买卖也不顺利:一个姓杨的老板供应了他一批不合格的红砖,出现了质量问题,客户找上门来,要求包赔损失。那个供货的杨老板跑了。结果,售货的父亲倒了大霉,担起了赔偿损失的责任。在这个时候,如果父亲知道了自己与虎子闹别扭的事儿,肯定要着急、上火。于是,她就打消了回蓟原找他的念头。

可是,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庾虎不要我可以,与我断绝恋爱关系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有个明确态度,不能让我傻傻地等待下去啊!你是个高干子弟,找个女人易如反掌。我是个女孩子,好岁月也就几年,你要是拖泥带水的下去,我可受不了。

人总是祸不单行的。狄花儿也是,就业的烦恼够折磨人了,偏偏这个虎子又在感情上与她玩起了捉迷藏,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的感情、我的真诚都作废了不成?

于是,狄花儿就产生了一种莫明其妙的悲观或者是失望,甚至于绝望。她与虎子,本来就没什么轰轰烈烈的情感经历。也没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基础。他们不过是同桌情谊,一时就喜欢上了,喜欢的时间也并不长久。而且,两个人家庭背景反差是那么大。人家爸爸是省长,自己妈妈是犯人,这本身就不合适了。为此,他们已经闹过一次危机了。在那次危机中,虎子并没有山盟海誓的表现。甚至连恋恋不舍的情感也不曾有。若说是危机的挽救,全靠他那个慈祥的妈妈。要是按照他那个姨的意思,他们俩早就“拜拜”了,而且,她知道,他那个姨至今还对这桩恋爱心存芥蒂,总想把这年事情搅和黄了拉倒。现在,虎子上了炮兵学院,马上就是军官了,那个姨是不是又给他介绍了漂亮的女孩子?或者是哪一位漂亮的女兵、女学员开始了对虎子的追求?这种事儿如果发生了,虎子能抵挡住这种诱惑吗?

想来想去,她就觉得,自己与虎子的事儿,基础不牢,很悬很悬的。一有风吹草动,这份摇摇欲坠的感情就会荡然轰然倒塌。

这时候,她就开始了对自己的轻蔑。自己算什么?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同桌同学,不过是临别时有一点儿那么依依不舍的情意,这种事,一般男女同学都有的。你上大学来到滨海,不过是你自己的自做多情。人家没允诺你什么,只是说来看你,你就激动,就认真了。实际上,人家根本就没来看望过你。人家的妈妈来送你,不过是出于可怜,出于同情,或者是出于某种无奈,你怎么就认定是人家的儿媳妇了呢?再说,即使是他妈妈真心喜欢你,也代表不了她儿子啊!儿大不由娘,婚姻的事儿,谁能替代?谁能干涉?如果虎子这么冷冰冰的对待她下去,任何人的关心都是白废!

于是,她的过去的身份的优越感,如同肥皂泡一般,变成了美丽的、稍纵即逝的幻影儿,她是什么,她只是一个犯人的女儿,说好了是一个建材公司老板的女儿。是一个寻常女子,而且是一个被高干公子哥抛弃了的失恋者。与其他人相比,她没有任何优势,倒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劣势……

于是,她不在憧憬那份虚拟的高贵身份的前景了,她开始面对现实,以一个普通女孩儿的角度,审视自己的未来……她知道,自己与所有即将毕业的同学一样,面临了无法就业的危机。

天无绝代人之路,中国社会发展到这一步,人总是会有路可走。大路走不通,阴霾小道的途径却是一条又一条向这些孩子们展开着──

她的同室好友刘牡丹,没递一份简介,没跑一家人才市场,却早早地挣起了大钱。

这是个从农村县城考来的正经人家的女孩儿。人长得很漂亮,却没走歪门邪道。既不傍大款,也不搞肉体交易。她只是来到一家夜总会,天天晚上唱歌,事业就火了起来。要说有点儿绯闻,就是艺术系的一位男老师常常指导她练嗓子,为她的歌唱配配乐、搞搞衣饰包装,自己也从中提成点利润。这属于密切合作,别人说说也无可厚非。

有一天,刘牡丹悄悄地告诉她一条就业信息:市政府宾馆招收情感陪护小姐,工资待遇很高。你肯去吗?

小姐?狄花儿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喂喂喂,你可别想歪了啊!刘牡丹点点她的脑袋,“这是一宾馆的一个正当工作岗位,可不是做‘鸡’,要是那种事儿,我哪能找你去做呢。”

“具体地说,情感陪护……干些什么呀?”

“我也不十分清楚……”刘牡丹一脸迷津,“嗯,有些失恋的男人,精神状态颓废,住进宾馆之后,需要感情的慰藉。嗯,这时候,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美丽清纯的女孩子,于是,他的眼前一亮,更好的恋人出现了。他的生活重新有了美,有了希望……”

“哦,明白了。”

“你去不去呀?”

“让我想想……”

“别扭扭捏捏没完没了啊!”刘牡丹提醒她一句,“咱们学校,偷着报名的女生有二百多了。我是看在好朋友面子上,才告诉你的……”

滨海市政府宾馆原来是接待官方客人的老招待所。改革开放之后,一个日本人承包了它,就改名为“樱花酒店”了。经过翻建、装修,老招待所今非昔比,成了四星级的大酒店。在这儿工作的员工,条件好,薪水高。大学生能在这儿找一份工作,算是比较理想的了。

刘牡丹带领狄花儿来应聘那天,学校的女同学还真来了不少。让狄花儿感到奇怪的是, 这么大的招聘活动,既没在报纸上打广告,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搞宣传。酒店只是在门口巾了一份一、不起眼的小招贴。另外,据说他们的人事部拿钱到移动公司偷买出了几百个手机号码,把这则招聘信息通过短信方式发了出去。虽然广告做的并不火,但是由于就业形势严峻,就业明显是买方市场,所以,一大早,应聘者们还是踊跃而至了。

刘牡丹通过酒店夜总会的人,提前进入了面试考场。那儿已经站满了打扮的亮丽无比的姑娘们。问了几个人,她们也不知道为情感陪护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是能在这儿工作就好!不一会儿,一个瘦高个子男人拿了个电动小喇叭喊话,让应招的姑娘们按大小个儿顺序站好队。本校一个女篮球队员高高的个子,足有一米七八,听说按大小个儿顺序站队,她抬头挺胸,骄傲地站到了领先的位置。接着,狄花儿看到一个小个子日本人穿着西装挺胸瘪肚地背着手站了出来。那个瘦高个子男人据说是翻译,看见日本人便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狄花儿瞅他的形象,越看越像个汉奸。

57我要去做歌女了

大个子女篮队员站好之后,姑娘们顺次排列下来,狄花儿的个头不高不矮,恰恰站了中间位置。她抬头往左边望去,看到这些比自己个头儿高的女孩子仪仗身高优势,一个个不施脂粉,穿衣也比较朴素,她们昂然而立,尽显北国女子的挺拔、秀气。而往右边望去,那些个比自己矮的女孩子们则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而且几乎都化了浓妆,想依靠外表的娇柔取胜。.正想着,那个像汉奸的瘦高男人拿电动喇叭了喊了个“立正!”

他这一声喊,不知是想检验一下中国姑娘们的身姿,还是来个下马威,显示自己的尊严。尽管这个“立正”命令喊的稀里糊涂,姑娘们还是笔直地挺立了身材,等待检阅似的目视前方……

嗯,看到姑娘们整齐划一的动作,汉奸立刻朝那个日本人事官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说:花姑娘的,一个个准备好了,请你训话!

然而,那个日本 人事官并未说话,只是伸出手,朝狄花儿这儿指了一下。汉奸立刻心领神会似的,马上来到狄花儿面前,说了一句:“这位小姐,请你举起手来。”

举手?举手干什么?狄花儿正纳闷儿,汉奸又走上来提醒她一句:“小姐,劳驾你,举一下手。”

狄花儿不假思索,立刻举起了右手。

“好,请大家注意!”汉奸又拿起了电动喇叭大声喊道:“以这位举手的小姐为基准,她左边的小姐请留下参加面试;她右边的……对不起,请下去!”

哦,狄花儿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自己的身高,竟成了面试的第一道标准答案。凡是比自己矮的姑娘,还没上场,就被自己这支胳膊无情地淘汰了。

“什么,让我们回去?不干!”汉奸这一声喊,立刻让矮个子应试者们愤愤不平了。小个子姑娘们一个个带头抗议:

“你们这是什么面试?一个身高就把我们淘汰了?”

“你们不以才能论英雄,只看个头儿就决定取舍。这是欺骗!”

“这是搞身高歧视!”

“什么招聘?一点也不公平。我们要去政府告你们。”

……

但是,尽管抗议者们言语激烈,日本鬼子和汉奸们并不在意。那个汉奸拿着电动喇叭解释了一句:“这是特殊岗位的特殊需要”之后,就忙不迭地紧跟在日本鬼子身后,忙碌面试的事去了。

靠着爹妈基因的优势,狄花儿终于以微弱的身高进入了面试。

面试是在一个大厅时进行的。大厅前坐了几个面试官,其中,那个日本人事官坐在中间,两边的人看上去都是中国人。

面试的顺序不是按大小个儿,而是先抓阄,按照阄上标的号数进行。狄花儿的手气还可以,既没抓到倒霉的一号二号,也没抓到末号,而是抓了个比较幸运的中间号16号。看来,今天是“要顺”了。

面试的问题很简单,不过是家庭背景啦、个人特长啦,还有是否谈过恋爱?如何面对失恋?有没有同情心等等……

到了狄花儿面试时,她在面试考官里竟然发现了自己在蓟原二中读书时的音乐老师。这位老师姓李,唱歌很好,曾参加过全市业余歌手大赛,获得过冠军;但是学校对于他的获奖不但不祝贺,不庆祝,反而冷嘲热讽,认为她是不务正业。想成名挣大钱。一气之下,他就辞职,跑来滨海打上了洋工。听说混的不错。没想到,他打工的地方正是这家日本人开的樱花酒店。

面试中,几个考官按照分工轮流提问题。这位李老师大概是负责艺术,到了狄花儿这儿,他只是问了花儿“还喜欢唱歌吗?有没有做模特儿愿望?”两个问题,花儿如实回答过,面试就结束了。

面试结束的们,都在一个小厅里等待结果。刘牡丹看见狄花儿满面春风的从考场走出来,正想询问她面试的经过。这时,那位音乐李老师从考场出来走进了这间屋子,他亲热地拍拍花儿的肩膀,关切地说:“你的面试分数很高。嗯,那个日本人事官对你很欣赏。可是………依你的条件,干什么不行,非要干这玩艺儿?”说完,他径直告诉花儿:“情感陪护是日本人发明的玩艺儿,要求姑娘必须顺从男失恋者的意愿。中国姑娘不会适应的这种活儿的。花儿,你别糟蹋自己了。干脆,跟我走吧。论你的身材,嗓音,做模特儿、唱歌,都能挣大钱、都能闯出去……”

做模特、唱歌,也许能挣钱糊口,可是,这可不是她狄花儿的理想啊!如果她的虎子哥知道她做了模特儿,当了歌女,他还能爱她吗?

刘牡丹一下看出了她的犹豫,立刻开导她说:“花儿,你别犹豫了,下决心吧!做模特儿、唱歌怎么了?有许多人想干,还没那个条件呢!再说,现在的时代,讲究发挥个人才智,个人特长,你以为什么是就业?像过去那样,国家下达派遣证到到人事局等待分配?那样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还有,像官方宣传的那样到人才市场签合同?屁吧!那都是后门合同,关系合同,而且,每一份合同都是霸王条款,对求职者极为不利。现在是就业的新新时代,只要个人有兴趣,能挣钱,就是好职业。就是最理想的就业状态……麦当娜你知道吧!她开始唱歌,有人还骂她伤风败俗呢。现在,还不是成了世界级的大腕?”

一番理论,说的狄花儿点头称是。

其实,与其说狄花儿接受了刘牡丹的新新就业时代观点,莫不如说一种无奈。虎子失去了联系,对她的毕业、就业毫不关心。她没有别的出路……总不能继续赖在家里,让父母养活自己吧!再说,有李老师带领自己,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总比当这情感陪护小姐强多了。

尽管这样,晚上,她还是跑到网吧里,用qq向庾虎发了一个留言:

虎子哥,你怎么了?是真的失踪?还是不想理我了?告诉你,我现在处于生活的十字路口,特别迷惘,特别无助!我几乎要绝望了。如果你再不理我……我,我就要去做歌女了!!!

58露肚脐的歌女

狄花儿跟着李老师进了樱花酒店的模特队,每天晚上到夜总会做大约45分钟的时装表演。挣钱足够自己花的了。另外,还能有些节余。她终于离开了对父母的依靠,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日子。

时装表演原来是由某服装设计公司付费的。后来,变成了夜总会的表演项目,模特们的工资就从门票里收入结算了。时装表演,展示的并不是时装,而是女孩子们的身材、大腿。开始,狄花儿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光了大腿走来走去,有点儿裸的卖弄色相,脸蛋儿常常红红的不好意思。李老师开导她,模特儿是个很高尚的职业,女士们靠自己窈窕的身材和舞步,为观众们带来美的享受,是对生活的美化,有何不好?再说,我们是经过政府部门批准营业的正规的模特队,不脱衣、不肉体,无伤大雅,社会上有需求,有何不妥?狄花儿听李老师这样一说,再听听上台之后热烈的掌声和观众的欢呼声,也就近似于认可和安心了。

但是,刘牡丹并不满意狄花儿单纯地当模特儿,她建议她去唱歌。唱歌挣钱比当模特多不说,而且独来独去,行动自由。当模特就得常常跟着团队行动,显不出自己的个性,也就很难红起来。狄花儿经不住刘牡丹劝告,就向李老师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这个李老师的人际关系好生厉害,立刻就与酒店夜总会的歌唱老板推荐了花儿,又为她推荐了专职伴奏的乐队,购置了适合她身段的演出服饰,于是,狄花儿就成了樱花酒店夜总会新推出的清纯歌手。开始唱了场,觉得嗓子累得疼,不太适应。后来,谢幕时观众连连要求返场“再来一首”,她一个场次就能唱个七首八首了。半年之后,竟串起了场子,一气签约了五家夜总会,一个晚上要串五家夜总会的表演,才能完成任务。刘牡丹骂她挣钱不要命。她却觉得刘牡丹有点儿嫉妒自己后来居上了。

今夜,狄花儿穿着一套露脐装,手里拿着话筒掀开帘子从小舞台后面走出来。这套露脐装上白下红,一朵鲜艳的大红花开在她上衣胸口,那朵花像是血淋淋的心脏摆在一群狼前。她朝大家鞠了一躬,说了几句感谢光临的话,乐队马不停蹄地响起来,她说首先我给大家献上一首《青花瓷》,但是她刚一张嘴,就发现响起来的曲子是《千里之外》,她回头瞥 了一眼还在晃荡的帘子,将错就错地跟着曲子唱道:

屋檐如悬崖,风铃如沧海,我等燕归来,时间被安排。演一场意外,你悄然走开,故事在城外,浓雾散不开。看不清对白,你听不出来,风声不存在,是我在感慨。

梦醒来,是谁在窗台?把结局打开。那薄如蝉翼的未来,经不起谁来拆。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

狄花儿边唱边慢慢晃动她的胯部。按说这么慢节奏的曲子不适合做这种动作,但是,晃动胯部是李老师强调的附加动作,已经成了她的招牌菜,一些看客就是冲她的胯部来的,严格地说是冲着她的肚脐眼来的。她一晃动,那个肚脐眼就不停地对着台下的人挤眉弄眼。嘘顿时在昏暗的台下响成一片,狄花儿越晃越起劲, 不时有人跳上来献花。忙里偷闲,狄花儿在一排排色迷迷的眼睛中,看见那个来这儿盯了她一个多月的杨病中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像是要与她作对似的眯上了眼睛。狄花儿下舞台,嘴里唱着“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的相爱”来到他面前,用纤纤玉手指点他的眼睛。杨病中撇嘴笑了笑,依旧没有睁开眼睛。狄花儿又抬起胳膊,伸手要把他眯起的眼睛扒开,杨病中突然伸出手来,捏住了狄花儿伸出的手指。狄花儿想,这家伙想占我的便宜啊!她想将手抽拉过来,没有成功。又瞥了一眼杨病中的手,发现上面戴了三颗硕大的戒指,金属的冰凉传递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有抽出来,只好跟这个杨病中手拉着手把歌唱下去,而且没有忘记晃动自己的胯部。杨病中看到面前这只晃动的像发动机一样的胯部,心中埋藏已久的熊熊地烧了起来,他感到有一只猛兽狠狠地拦击他的胸口,快把他的胸口撞破了。杨病中想这不是明摆着在我吗?有了这种想法,他把狄花儿的手越抓越紧,直到狄花儿把歌唱完,他也不松手。狄花儿用从他手掌中逃脱出来的大拇指使劲掐了一下杨病中的手背,杨病中被狄花儿长长的指甲掐得哟地叫喊起来,他把手松开,狄花儿的四根手指像鱼儿一样从他的掌心里滑出。

唱完了歌,卸了妆,狄花儿急匆匆从夜总会歌舞厅跑出来,正准备挥手打的,一辆本田轿车停在她的面前。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到车窗徐徐降落,杨病中一脸庄重的坐在里面,好象刚才在歌舞厅里什么 事儿也没发生。狄花儿挑了挑眉毛,看他有什么花招。杨病中打开车门,说,上来吧,顺路。狄花儿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杨病中说,不就是去海员俱乐部吗?我知道你要赶场。狄花儿弯下钻进轿车,说哎,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海员俱乐部?杨病中说,我都听了你一个月的歌了,怎么不知道你下一场是海员俱乐部?狄花儿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这个杨病中,发现眼前的这张国字脸长得还算端正,身上穿着 名牌西服,右手指上的三枚戒指闪着蓝色的光。她想这又是无数大款中的一个,除了俗气就是自我感觉良好,是那种自以为有钱就能拥有一切的人。这样的人狄花儿没少见,她没什么谈兴,人疲惫地往后一靠,目光落在窗外晃过的一盏盏路灯上。那些 灯晃呀晃呀,她闭上了眼睛。杨病中看了一眼狄花儿,按下一个按钮,音乐响起来,车内飘荡起狄花儿刚刚灌制的磁带《滨海的水》,杨病中跟着磁带唱起来,声情并茂地唱的还真像那么回事。这是狄花儿出道后李老师为她灌制的唯一一盒磁带,也算是她的开山之作和成名之作,想不到竟在这车里听到了。狄花儿问他我的歌好听吗?杨病中说你比那些常常在电视晚会上露脸的歌星要强百倍。狄花儿嘴里哼了一声,说那当然。她们不过是运气比我好,遇上了大腕提携。杨病中拉开了车前的小抽屉,胳膊肘不经意地在狄花儿的小腿上蹭了一下。狄花儿的眼皮眨也不眨,一动不动地坐着。杨病中说,你看看,我的车上除了你的磁带,没有别人的了。我只听你的歌。狄花儿睁开眼睛看前面的小抽屉里,果然窝工荡荡的。就说光听一个磁带你不闷的慌?杨病中说你的歌让我百听不厌,真的。狄花儿笑了笑,心情一下子好起来,笑了笑说,我的歌就那么好听?杨病中点点头,轰地一踩油门,车子在马路上狂奔,强劲的速度让狄花儿觉得自己飘离了地面。

轿车停在海员俱乐部门口杨病中绕了一圈过来为狄花儿打开车门。狄花儿把玉腿从车里伸出来,杨病中的目光落在了上面。这条腿白嫩的像一根葱白。他心里像被什么抓了一下,耳边突然没了一点儿声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地响着,他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立刻上去抚摸一把。狄花儿的腿越伸越长,发出晶莹剔透的光,像玻璃那么透明,像钻石那样闪烁。杨病中的眼睛被这条腿擦出了火花,他眨了眨眼皮,眼前黑了一秒钟,当他想再看一眼那条腿时,狄花儿已经站立在车前,挺直脖子,理理头发,对杨病中抬起白皙的右手,五根手指像弹钢琴那样对着杨病中的方向次第地起落,说了一声拜拜,转身走进了海员俱乐部。杨病中看着狄花儿远去的背影,她那丰满的臀部一摇一晃,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杨病中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把这个小丫头搞到手!

狄花儿“就业”之后,基本上过的是黑白颠倒的生活。晚上她去唱歌,白天就睡觉。幸亏与她合租这套房子的刘牡丹是同行。她也是过这种夜猫子的生活,所以就不存在谁打搅谁的问题。要不是手机突然叮当当地响了几声,她还不会醒过来。

她的手机铃声是普通铃声。一般来说,除了李老师告诉她变化了的演出地点和演唱曲目,很少有人打电话给她。可是,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一个生疏的电话打过来。先是响几下铃,等她拿起来一接,对方就放电话了。后来,反反复复重演了几次,狄花儿实在不知道是谁?就到移动公司去查询。移动公司说我们没有这个服务项目,但是服务台的小姐提醒她,这个号是在大街小巷随便出卖的“野”号码,不是在服务大厅里拿身份证正式办理的客户,即使上网查询,也查不到任何信息。于是,狄花儿就采取了无所谓的态度。她的手机卡是“神州行”,每月免费接听二百分钟的赠送,即使她接了,也不用花钱。他愿意打就打好了。可是,今天,这个电话似乎特别有耐心,见狄花儿不接电话,叮咚咚地响个不停,一直把狄花儿吵醒为止。

“你是谁啊?神经病!”狄花儿拿起电话骂了一声,对方依然如故,默默不语。接着便咔哒一声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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