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熬到下半夜,把我所有没写完的经书都抄完了。大雨磅礴而下,滴得房檐咣当作响,初夏的风肆虐狂乱,屋里却静如一潭无声沉静的秋水。他抱我到榻上,替我腋好被子,吹了灯,轻手轻脚的靠在我身边睡下。我朦胧里醒来,嘟囔道:“十四,写完了吗?”十四低声道:“已经写完了,听玟秋说你的腰发酸,明儿要不要请御医来瞧瞧?”
我已经困得眼睛都撑不开,含糊道:“没事,不用。”
说完,再无旁话而沉沉睡去。
十四向康熙告了三天假,好在景山不远,骑马不过一两个时辰。我收拾了行礼,宣了侧福晋交待府中诸事。我们一走,整个贝勒府就只剩侧福晋和弘春两个主子了,侧福晋能有几天不用看我脸色,巴不得我永远住在外头算了。她敛住喜意跪安退下,出了院子才露出笑容。弘春渐渐长大了,侧福晋想挑两个官家小姐给弘春收在屋里,趁着我不在家,她也好出门同她相熟的几个皇子府上的侧福晋商议商议。
我们轻装出行,没带多少奴婢侍卫,只想安安静静的度个假。景山的四合院建在半山腰,皆以巨木为柱,一百年都不会腐烂。门前是宽道,前面已经设了路障,闲杂人等不许经过,若要上山,得从另一处借道。立在宽道上遥遥远眺,可望见半个北京城。山泉流水假山古树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院子里建了一座池子,清澈的池水是从山中引就,待正午日头将水晒热了,傍晚时便可直接跳到水里沐浴。池子以鹅卵石铺就,四周种满了花草,并用青纱帷幕四合围绕,岸边还置有小亭台和桌椅茶几,沐浴完了,亦可在亭中乘凉赏月。
阿醒喜欢得不得了,但古有男女授受不亲之伦理道德,便是父女也不可。所以每回阿醒要沐浴,十四都会避开,而阿醒自有了吉兰泰后,对男女之事亦有所懵懂知会,故而与十四也不像小时那般亲密,有时十四穿着寝衣走动,而她又恰好在跟前与我说话,便会借故离去。我不由叹气,当年那个无知无畏、敢闯我寝屋,扰十四好事的阿醒一去不复返了。
但我并不哀伤,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她只是长大了。
李家的二小姐在雍亲王府一住就住了两个月,四爷总往大格格院子里跑,府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大格格的病总不见好,福晋也没得法子赶李二小姐。唯一的安慰是,弘历回府了,待自己恭顺有理,唤自己为额娘,却唤小曼为侧福晋。
其实这是小曼教的,但在福晋眼里,却是弘历守礼知节,德妃教养得好。
弘历每天都会往福晋屋里请安,他模样儿既像康熙又像雍正,他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刚毅,在宫里教养的日子,更让他知进退懂人心,小小年纪便明察秋毫。他今年虚龄十三岁了,康熙亲自挑了两个格格给他,一个是御前侍卫穆克登的女儿钮钴禄氏,另一个是刑部大臣子女巴林氏,两个格格都比弘历大一岁,既是侍妾又是奴婢。
在皇孙这一辈,能让康熙挑格格的,弘历还是头一个,可见圣眷优渥。
四福晋自己没有儿子,待弘历尽心尽意,再加上小曼依附自己,更是掏心掏肺,把弘历当做嫡子来看。为了接弘历回府,四福晋命人单独拾掇了一处院落,细细挑了奴仆分派去伺候,还一味地叮嘱弘历,若有不称心之处,尽管和她说。弘历克己自律,从不说四福晋的不妥,就算四福晋问起什么,他也唯有谢恩,从不仗势傲慢。
一日,弘历屋里的格格钮钴禄氏携着巴林氏在花园里玩闹,两人是相同年纪,未出阁时曾在一处玩闹,现在又侍奉同一个主子,又都情犊未开,便不知争宠为何物,日日说笑闲逛,倒也其乐融融。两人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到了原来李氏院子处的花园,她们从不知四爷到底有多少小妾,更不知李氏是谁,只当是普普通通的花园子,摘花踏草,无拘无束。
钮钴禄氏看见角落里长着两株茉莉花,开得正是茂盛,洁白的小花朵层层叠叠缀了满枝桠,她想也没想,伸手就摘下一枝,又朝巴林氏笑道:“真好看,咱们折了这花束放到房里,肯定满屋子都是清香。”巴林氏亦爱茉莉的清香,道:“好啊好啊,我们栽了,给爷送一瓶子去。”她们嘴里的爷,自然指的是弘历了。
两人齐齐动手,不着片刻,两株茉莉花便摘了精光,绿油油的枝叶上只剩下几朵小骨子,巴林氏正欲把最后的几朵花骨子也折了,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记猛推,她踉跄不稳,直直往前扑去。钮钴禄氏唬了大跳,斥道:“你是谁,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