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下,西陲局势紧张,日日皆有八百里急报,康熙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前朝忙碌,后宫不可涉政,德妃顾着年时宴席,宫人新装,还要拾掇各处宫殿以备祭祀,更是脚不沾地,一点儿不比康熙清闲。自我失忆,每次入宫给德妃请安都极为小心谨慎,多半是由十四陪着,近来十四日日被召入乾清宫,没得空闲,我只好自个壮着胆子进宫。
行了二叩六拜大礼,德妃斜斜倚着锻绿的大迎枕坐在炕上,一个宫女跪在背后给她捶背,再一个跪在踏板上给她捶腿,她难掩憔悴,道:“起吧。”身侧的嬷嬷早令人搬到大椅来请我坐下,德妃道:“你身子可好些了?”她难得和颜悦色,我受宠若惊,忙笑道:“额娘宽心,我已经好多了。”德妃颔首,道:“今儿在这儿用了晚膳再回去。”
这吹得是什么风?可要把我吹晕了!
我起身屈了屈膝,恭顺道:“谢额娘恩典。”没得半会,四福晋也来给德妃请安,她见我在,言笑晏晏道:“你可好些了?我一直想去府上看你,只是没寻到空,二格格病了,夜里啼哭不止,我都没法睡觉。”我不知以前和她关系如何,但内心里对四爷又是惧怕又是惶然,对四福晋便也十分客气,道:“无碍的,谢四嫂子关心。”四福晋一笑,道:“哎呦,她们都说十四福晋从甘肃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今日得见,果然是不假。”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和颜悦色道:“咱们是自家人,无须客气,我还是喜欢你以前那般的亲切样子。”
德妃挥手让宫人退下,起了身道:“你们且说闲话,都在宫里用了晚膳再回去。内务府来了人,我去偏殿处事。”我与四福晋忙道:“额娘只管去,不必招呼咱们。”
一时四福晋去了后厅洗手,我独自坐在暖阁里吃果子,忽有一个穿着碧色缀小兰花的宫袍女子上前,瞪着一双俏丽的杏眼,道:“你真的失忆了?”
我识得她,她是跟着四福晋一同入宫的侧福晋年氏,年羹尧的妹妹。都是官宦世家,我对她也客气,笑道:“是啊,你是年侧福晋罢。”爱莲面色一紧,道:“你怎知我是谁?”看她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我心里顿生疑云,略有防备道:“刚才听嬷嬷给叫你呢。”爱莲松了口气,旋即笑道:“我还以为你想起我来了。”我道:“现在认识也不晚”正说着,四福晋从后厅转了回来,隔着透雕隔窗道:“十四福晋,你来一下。”
爱莲与四福晋亦敌亦友,相互握有各自的把柄。自四爷知道爱莲假冒的身份,反过来让爱莲监视年羹尧之后,爱莲在雍亲王府的地位日益提升。而爱莲亦会抓住机会,趁此向四福晋示好,四福晋顾忌新入府的李氏,两人很快达成结盟。但结盟归结盟,两人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有她们自己清楚。四福晋见爱莲与蔷薇攀关系,很是不爽,便故意把蔷薇叫了去,在爱莲跟前摆起主子的架子。爱莲明白得很,但来日方长,她很有耐性等待。
走到碧纱橱间,四福晋指着一盆黄玉雕刻缀珐琅叶子的海棠盆景,笑道:“我以前给过你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你可有点印象?”盆景有半个人高,只怕用了一整块玉料,连盆带花枝繁叶,皆以黄玉雕琢,只用了少许的珐琅,色泽圆润,富丽而堂皇。我略有为难,很觉失礼,道:“呆会回府,我让丫头从库房端出来给我瞧瞧,或许真能想起些许。”
四福晋双眼瞟着外厅,嘴里却同我说话,道:“想不起来也别勉强,凡事皆有因果,你别心急。”我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却是刚才与我说话的年侧福晋隔着花窗,似笑非笑的盯着我们。不知怎的,我只觉她的眼神就像一盆兜头泼下的冰水,寒得人浑身打颤。
用完晚膳,我们婆媳围在暖阁里闲话,说到阿醒的亲事,四福晋也道:“我家府上的大格格年纪也足了,先前李氏没进府时,我还想着替她张罗婚事。可现在李氏不让我插手,大格格又与我有嫌隙,只听她小姨的话,四爷又不管这些,倒叫我为难。”她这是故意说给德妃听呢,正经主子在府上被人欺负,在德妃看来,这是四爷的不对。我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但亦觉四福晋此番不妥。其实四福晋又何尝想在德妃跟前诉苦?无非是实在没法子了罢。
她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跟四爷好好说话了,有大半月都没见到四爷人影。
四爷不是在李氏屋里,就是在宋格格屋里,再不济也是在曼侧福晋和年侧福晋屋里,即便进了四福晋的屋,也是喝完茶就走,连膳食都不肯用,更别说夜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