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是德妃心腹,是宫里的人精,见我发了狠,只得将嘴巴子吞回肚中。此时入了夏,满庭蔷薇开得如火如荼。月台下搭了棚子,遮去大半的太阳,廊下窗檐又另外垂了湘竹细帘,屋中愈发阴暗清幽。外面夕阳斜照,丝丝霞光从缝隙中穿透,落入槅门上,橙红的颜色,映得满室生辉。我抱着弘明坐在炕上吃零嘴,阿醒坐在底下,她瞧了瞧德妃心腹,又瞧了瞧我,和气道:“额娘少吃些,毕竟是街上的东西,比不得家里干净。”
太监以为阿醒帮自个说话,插嘴道:“郡主真是识得大体”
他话没说完,阿醒双眸冷冷一瞥,道:“我与额娘说话,你插什么嘴?别以为你是德娘娘派来了,就敢耀武扬威了!我告诉你,本郡主早就看不惯你,早晚要在德娘娘跟前参你一本!”阿醒年纪不大,在家里甚少管事,待奴才们也极少打骂。那太监才来不久,还当她是小女孩子,便不怎么放在眼里。此时被她严词训斥,又羞又矂,忙俯身跪下,道:“奴才失礼,请郡主恕罪。”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他是德妃眼前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保不准他当着咱们毕恭毕敬,转身就找德妃添油加醋挑拨一番,便道:“罢了,你起来吧。”
太监吁了口气,谢了恩,欲要起身,不料阿醒扬声道:“额娘,我知道你顾着他是德娘娘的人,不想拿他怎样。今儿是阿玛不在府上,若阿玛在,早打断他的狗腿了。”稍顿又朝太监笑道:“额娘是不敢拿你怎样,她是我德娘娘的媳妇儿,总归顾着面子。我可没有额娘好说话,便是把你打了骂了,德娘娘也绝不会跟我生气。往后你若再敢在额娘跟前没大没小没尊没卑,小心我随便安你个罪名,送你到慎刑司去!知道了吗?”
我不禁扬眉,这丫头,不愧是大清的郡主,天生就知道如何震慑下人。
太监复又贴地跪下,堆起僵硬的笑容,连声道:“奴才明白,奴才明白。”阿醒也不叫他起,接着慢里斯条道:“你要是不服气,尽可将我说的话转给德娘娘,我倒想瞧瞧,到时德娘娘是帮着你呢,还是帮着我。”太监眼骨碌一转,道:“奴才不敢。”
阿醒道:“好了,你退下吧。”
太监犹豫,踌躇着起了身,立在窗下不动。阿醒似乎生了大气,顺手捡起青瓷盘里的点心,狠狠朝太监扔去,道:“德娘娘是让你管着厨房膳食汤药,没让你时时跟在额娘身后没个忌讳,还不快滚?”事已至此,太监只得疾步告退。
我嘴里塞了一口的零嘴,嘟囔笑道:“哎呦,你都知道用慎刑司来压制奴才了,可不得了!”自我穿到大清朝数十年,对朝廷各个部门职能一直是似懂非懂,也从未追究过,更别说教阿醒这些。阿醒抿唇一笑,道:“是和卓告诉我的,他说宫里奴才最怕慎刑司,还说不能让奴才翻了天去,得好好教训才忠心。”
如果我在此时要教她“什么是人权人人平等”之类的,想必会当做是怪兽。
我笑道:“和卓还教你这些啊”阿醒回道:“他懂的事儿多,什么都知道!”她说得轻巧自在,并不觉自己有何不妥,我也未戳穿她,心里琢磨着这丫头确实该嫁了。
起码得赶在康熙活着的时候嫁,不然等雍正一即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进宫给德妃请安时,我有意无意的,提了提阿醒与和卓的事。德妃何等聪慧呀,别人说一句,她能想出十句来,我才稍稍一带,她就明白了,眉开眼笑道:“我瞧着和卓不错,模样儿拔尖,身份尊贵,最紧要的是,他是绝不会派出京的。阿醒即便嫁过去,也是在你我眼皮底下,叫人放心。”我附和道:“额娘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德妃点了点头,望了西洋钟一眼,道:“皇上此时只怕歇了午觉,等夜幕时候,我亲自去趟乾清宫。”
我忙起身,屈膝道:“谢额娘恩典。”
从宫里回府,沐浴更衣后已是夜幕时候,我携着阿醒、弘明往花园里闲逛。弘明正是顽皮的时候,围着我蹦蹦跳跳跑来跑去,一会子蛐蛐,一会子青蛙,玩得不亦乐乎。阿醒怕我摔跤,一直扶着我慢慢信步而走。天幕渐渐黑下,硕白的云朵如巨大的蘑菇,停驻在头顶,一动不动。星子钻了出来,空气里弥散着微凉馥郁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阿醒叹道:“要是阿玛在家里就好了,咱们一家人逛园子。”
我眼睛落在弘明身上,莞尔道:“你阿玛才没闲空逛园子呢,一天到晚忙着政事,有时连我都见不着面。”停了停又道:“将来只盼和卓能与你做个富贵闲人,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平安终老。”阿醒脸上一红,垂脸羞怯道:“额娘说哪去了?他做他的富贵闲人,我做我的郡主,我平安不平安,跟他有何干系?”她话虽不客气,却并未恼怒(www.ibxx.com)。我知道她并不讨厌和卓,甚至是喜欢和卓的,可是那喜欢的程度有没有超过吉兰泰,谁也不知道。
弘明欢天喜地的跑过来,道:“额娘,你猜我手里有什么?”
我笑问:“有什么?”
臭小子不顾死活,惦着脚把双手凑到面前,掌心一开,我滴神呀,两只蛐蛐儿跳了出来,我最怕那些七*只脚的小生物,尤其是蛐蛐儿还能往人身上跳。我吓得半死,本能的往后一退,差点就跌倒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