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尘和端木容回头望去,只见隔着数百丈远的雪崖那头坐着一个人。
因为雪崖两边截然不同的温度,那个人右半边身体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左半身体上的黑衣却是片雪皆无,看上去他就像坐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一半风雪一半春意,一半黑暗一半光明,看上去极为古怪。
随着声音,那个人身上覆着厚厚的积雪缓慢地分解滑落,那张完美的脸颊,因为风霜的侵袭显得有些沧桑憔悴,往日洁净无尘的黑色道袍上也满是污垢,尤其是披散在肩上的黑发,更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凛然光辉,有若神子。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你长大后手握重权,名闻天下,但想找到邻居家那个把棒棒糖给你舔的小女孩儿,一直找到死却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但这个世界也很小,也许你吃了一碗不干净的卤煮火烧,去街口蹲茅厕时,便会忽然遇到小时候和你争夺邻居家小女孩儿棒棒糖的无耻败类。
佛宗说爱别离,怨憎会,说的是人间苦处,然而有生皆苦,所以我们生活在人世间,往往要离开你所爱的人,然后不停遇见你所怨憎的人。
西晋皇子陈鲁杰看着雪崖那头的那对男女,忽然笑了起来。
隔着数百丈的距离,他的声音能传过去,自然他也能够看清对方的容颜。
但他没有想到许尘和书痴居然真的能够找到这片山谷,因为按道理来说,只有神军有地图,而且若不是天象有异,谷外大阵消除,便是神军中人也无法找到这里。
“数日前我来时,这片山谷还是一片冰封雪地。”
西晋皇子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说道:“我坐这里看着冰雪消融,看着青叶重生,看着每一天与每一天的差异,仿佛看到了一场神迹,有所感触。”
他看着雪崖那头的许尘,平静继续说道:“你们来晚了,又或者说来早了,因为距离开门的时候还有些时日。”
远处响起许尘热情而真诚的声音:“殿下,那你知道什么时候开门吗?”
西晋皇子被他声音里的热情弄的有些烦躁,沉声说道:“不知道,不过既然你我都来早了,或许有时间做些别的事情。”
许尘没有西晋皇子无视距离说话的本事,把手掌张开放在嘴边,大声喊道:“下棋弹琴还是清谈扯蛋?这些事情我现在都很擅长,如果说打架,那还是免了吧,我可打不过你,你欺负我也不算什么本事。”
端木容站在他身旁,听到这番话,低头无语。
这番话无赖坦白的连暗中爱慕他的少女都听不下去,更何况是西晋皇子?
西晋皇子看着远处的许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西晋皇子低头看着身前那道由树枝木屑组成的篱笆,伸手从中间随意抽出一根,然后缓慢放到雪地上,然后笑了笑。
自篱中取出一根柴木,许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端木容知道,她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看着雪崖那头的西晋皇子,双手探出厚厚的棉袖,在飘着小雪的风中随意一拈,拈住几片凉雪以及几道符。
随着这个动作,雪崖间的天地元气一阵极剧烈的扰动,少女符师身上那件厚重的棉袍,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神奇的变得柔软起来,随着寒暑相夹的山风轻轻摇摆,就似一件浑不着力的美丽裙服。
雪崖之上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只有西晋皇子和端木容这等境界的强者,才能看出那些蓬松的雪花变得比先前更加蓬松,甚至就连覆雪下方的崖石都变得松软起来,无声无息间,符道之力已然布于其间。
西晋皇子微微皱眉,静静看着雪崖那头,这才发现端木容竟比传说中更加强大,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那道门槛,但竟是已经接近了知命。
他看着那边沉声问道:“许尘,难道你就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吗?”
听到这句话,许尘反而快速站到了端木容的身后,略微下蹲,确认少女身体能够全部遮住自己,才探出头来,笑着喊道:“不要想用什么狗血的激将法,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打击不了我,还是想别的辄吧。”
这句话说的是毫无羞愧之意。
西晋皇子想像不出来,陆隐大师的弟子怎么可能如此无赖无耻,于是他心情愈发阴沉愤怒,因为他愈发觉得自己才有资格成为陆隐的弟子。
他微怒沉声喝斥道:“难道你以为能在女人身后躲一辈子?”
许尘把头搁在端木容的肩头,看着雪崖那头,理所当然说道:“打不赢你当然要先躲着,能打赢你的时候自然不躲,只希望到时候你也别向我学习。另外虽然可能性不大,可如果万一这辈子我都打不赢你……”
他很认真地说道:“我就在她身后躲一辈子,你又能拿我怎样?”
西晋皇子脸上的怒容渐渐敛去,回复毫无表情的平静。
许尘毫无羞愧的自觉,警惕盯着他的动静,心里想着稍后应该怎么做。
端木容此时的神情有些复杂,疏而长的睫毛轻轻眨动,薄而红的嘴唇抿的极紧,鲜艳地仿佛要比白雪青谷的颜色更要浓郁几分。
在我身后躲一辈子?
她缓缓低下头去,轻拈符纸的双方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别的。
西晋皇子缓缓站起身来,残雪自黑衣表面滑落,落在靴上,看着雪崖那头,缓声说道:“你可以在端木容身后躲一辈子,然而问题在于,她有没有能力一直把你庇护在身后,而且她愿不愿意一直把你庇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