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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资料冷杉与鹰6 不必看(1 / 2)

 不是副官,而是王子。这个称呼立刻把吉恩唤回现实。正要砍掉贝尔肯脑袋的剑在空中戛然而止,接着又动了起来,在贝尔肯脸上划了两条射线。两条射线在脸颊中间交叉,交叉之处溅出鲜血。贝尔肯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湿漉漉的血,他顿时呆住了。吉恩翘起了半边嘴唇。

“现在你这张脸,已经没有资格对别人的外貌评头论足了。”

脸颊中间划了个十字,走到哪里都很难抬头。吉恩收起剑,转过身去,说道:

“你是帕拉索斯的表哥,所以我留住你的脑袋。”

吉恩受到处分。他并不气愤,只是有点儿失落。

第二天,部队出发了,唯独吉恩和他手下的二十多人没有出发。他们艰苦行军,到达这里,却连赞达尼族的枪影都没有看到。

与同事斗殴的处分是禁身。相对于犯下的过错,这算是较轻的处分。换个角度看,倒像是某种特权。不过对吉恩来说却并非如此,他以王子身份参加战争,渴望建功立业,绝不是为了在后方逍遥散步。想起在出征仪式上欢呼的人们,他不由得面红耳赤。如果战争很快结束,他就只能屈辱而归。当然,他也不能期待战争时间拉长。带着沾满战友鲜血的剑回国,却要得到凯旋的称颂,他能承受得了吗?

贝尔肯的大腿肌肉被砍掉,不能走路,也无法参加战斗。他没有被留在涌泉城,而是转移到了附近的城市。大概将军认为,如果把他们两个人留在同一个城市,说不定还会发生第二次冲突。他的想法非常正确。贝尔肯脸上的刀痕很深,恐怕不容易抹去了。如果杀死他,问题可能会更严重,但是给贝尔肯留下生路,其结果是给自己制造了永远的敌人。

贝尔肯手下的士兵们全部参战。给吉恩留下士兵,或许也是为他考虑。如果将他单独留下,感觉像是受罚,于是就安排他们保护涌泉城。其实从战略上看,涌泉城根本没有防守的必要,尤其不值得留下二十几名士兵。不过对于这点,谁都没有提出异议。

部队离开后,涌泉城突然空了。面对着黛莎,吉恩感觉像是某种偶然。

“听说您留下来保护我们。”

黛莎郑重行礼,吉恩却只想立刻离开。黛莎好像很想和吉恩散散步。

“第一天您看过了城里的情况,感觉怎么样?即使赞达尼族闯进来,也能牢牢守住吗?”

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凭什么这样说话。吉恩坦率地回答:

“不,如果有人闯进来,最好的办法是放弃守城,赶快逃跑。”

“内城也是吗?”

“内城好点儿,不过也只能撑上半天。如果与敌人对峙,很难后退,还不如从开始就远远地逃跑。”

两个人并排朝城门走去。黛莎点头行礼:

“谢谢您的指点。”

“这不算什么好建议。我只是纸上谈兵,不排除胡说八道的可能。”

“没关系,反正我们无法按照您说的去做。”

吉恩觉得这个女人可能是在嘲笑自己,于是猛然转头看她。黛莎面带微笑地说:

“父亲不但不能骑马,连乘坐马车都有困难。”

吉恩再次无地自容。世界上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战术,任何战术都要取决于当时当地的条件。他连对方的条件都没弄清楚,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是我太鲁莽了。我向您道歉。”

吉恩赶紧说道。黛莎似乎在强忍笑容。吉恩还没等听到理由,就看见一名士兵从城门方向飞奔而来。

“副官大人!大事不好!看到部队了!”

吉恩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反问道:

“部队?将军回来了吗?”

“不是!是赞达尼族的部队!”

吉恩瞪大了眼睛。赞达尼族的部队怎么会来到这里?他们从驻地到达这里需要两天时间,而且是在赞颂河对面。今天出发的部队在渡过赞颂河之后,还要宿营一夜。难道他们先出发,双方走岔了路?即便这样,也应该是在河对岸伺机攻打渡江的埃弗林军队更有利,为什么要渡江来到这里呢?

“规模如何?”

“还不确定,应该有千人左右。他们掀起的灰尘看不到边。”

吉恩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下巴瑟瑟发抖,随后发出的命令近乎高喊。

“快去关闭城门!让其他士兵都到内城前来!黛莎,你去敲钟!百姓们应该知道钟声的意义吧?所有能打仗的人都到小广场集合!谁也不能登上城墙!快叫查理克!快!”

吉恩也转身朝内城跑去。他边跑边想,自己竟然对不是部下的黛莎下了命令。代城主不是吉恩,而是黛莎。虽然自己是从都城来的部队成员,却也只是副官,没有权力对代城主指手画脚。如果说出王子身份,情况倒是会有不同……

猛然间,吉恩意识到不能这样。如果赞达尼族知道埃弗林王子就在被包围的城里,那会怎么样?肯定会觉得天上掉下了大馅饼,高兴得手舞足蹈吧?或者杀死王子报仇,或者捉为俘虏,借以要挟埃弗林,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欣喜若狂。相反,都城里将会一团糟……

想到这里,父王、王妃和母亲的脸庞立刻浮现在眼前,耻辱感让他涨红了脸。刹那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与其被俘虏,成为讨价还价的祭品,还不如白白送死呢。

进入小广场的时候,钟声响起。也许是很久没有敲过的缘故,钟声有点儿奇怪,中间夹杂着咣当咣当的声音,甚至有点儿滑稽。更让人尴尬的是人们听到钟声之后的反应。几个人冲着钟楼方向指指点点,几个人摇了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甚至还有人捂住耳朵,也有人笑着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黛莎小姐要结婚了吗?”

吉恩到达内城门前,查理克正在那里等他。看到吉恩过来,查理克冲他行礼。他也很紧张。

“我已经传达了全军集合的命令!现在除了五个人之外,其他人全部到场!一个人在了望台,另外四人向本地士兵传达集合命令去了。副官大人,请指示!”

说是全军,其实也只有二十二人,根本无法进行战斗。涌泉城的士兵们完全不能称其为士兵,即使他们对黛莎言听计从,人数也不到敌军的一半。

“放弃外城,让女人、老人和孩子进入内城。武将在小广场集合,其他人在内城门前形成壁垒。从小广场周围的人家征收需要的物资和器械,全部转移到内城。现在最重要的是向将军报告情况,谁愿意去?”

还没等目光对视,赫本就走上前来。

“我去,您的亲笔书信……”

吉恩从手上摘下戒指。

“没有时间写信了,你把这个交给将军,请他立刻回来。现在马上出发!”

赫本接过戒指,戴在手上,朝马厩跑去。其他士兵也散开了。这时,黛莎回来了。吉恩问她:

“内城蓄积的粮食有多少?”

“原有居民和您的部队加起来,可以吃五天。没有可供全体百姓食用的粮食,百姓们需要自备粮食。”

黛莎的语气略带讽刺,吉恩顾不上这些。

“你是代城主,马上指挥征收粮食,没有必要脱离小广场。凡是离得远的,不管什么,都要放弃。”

“看来您要放弃外城。虽说这是理所当然,但是直接放弃未免有点儿可惜。”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丢弃的东西,将全部归赞达尼族所有,他们岂不是要举行宴会庆祝?既然要丢弃,也应该让敌人有点儿损失,才能减轻我们的遗憾。”

吉恩皱起眉头,不是因为阳光。

“你是想放火烧了外城吗?人们还没全部逃出来呢。”

“连钟声都听不到的聋子,现在想跑出来也晚了。如果不能及时进入内城,即使还活在外面,也会落入赞达尼族之手,变成肉饼。”

“他们是你的百姓!”

“刚才你是怎么说的?小广场之外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要放弃?”

吉恩瞪着黛莎。这时,百姓们已经蜂拥到了小广场。女人们看到黛莎,纷纷跑来跪下,大声说道:

“小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女神会保护我们吧?小姐您也会保护我们吧?”

吉恩突然想起来了,因为太过忙乱,还没来得及跟黛莎交流指挥体系的问题。黛莎对女人们说:

“当然会的。现在,你们最好还是向他祈祷。因为现在保护我们的不是女神,而是这个人。”

女人们看了看吉恩,觉得他这么年轻,而且只是副官,似乎不太信任。老人们走过来,亲吻着吉恩的手背,说道:

“请诺伊女神保佑副官。”

“好年轻啊。这么年轻,却要照顾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老人。”

吉恩看了看黛莎。

“你是代城主,应该由你担任总指挥。我只指挥我的部队。”

“不,那只会造成混乱。在城市恢复安全之前,我把权力交给您。我只是作为协助者,强烈主张刚才提到的战略。这是让进入内城的百姓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谁也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回来。这样艰难支撑,说不定没等援军到达,涌泉城就全军覆没了。这取决于赫本的快马和士兵们的血汗,以及赞达尼族展开的进攻强度。一块石头,一支箭,就能让全部努力化为乌有。想到这里,吉恩下定了决心。

“查理克,放火焚烧外城。挑选六名士兵,三名从东侧城墙过去,三名从西侧城墙过去,等候在城门左右。赞达尼族的第一名士兵穿过城门进入外城的瞬间,立刻放火,然后跑回来。为了诱敌深入,不要彻底关闭城门。对了,小心兔跳区间。”

查理克面带微笑:

“明白了。我负责这件事,您放心吧。”

查理克跑去呼唤士兵,黛莎突然抓住吉恩的手。

“您接受了我的权力,请戴上这个。”

黛莎摘掉手上的大戒指,戴在吉恩的手指上。从形状来看,那个戒指应该不属于黛莎,而是城主的标志。黛莎放开吉恩的手,露出奇妙的表情。

“你的结婚戒指不见了?”

交给赫本的戒指的确是婚戒,但是吉恩没有告诉过黛莎,也没有跟她说自己结过婚。像吉恩这个年纪的人,结婚的不多。还没等吉恩说什么,黛莎已经消失在内城了。

城市着火,钟声停止,赞达尼族占领了小广场。

内城挤满了前来避难的百姓。孩子的哭声、争吵声、打骂声、祈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连命令都很难顺利传达。吉恩想让没有战斗力的人们到地下,然而女人们哽咽着说害怕,老人们说我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让我下去。内城的地下曾经做过监狱,现在已经没有囚犯了。唯一能够躲避战争的地方只有那儿,可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真正的战斗兵力只有二十多人,夹在几百人中间维持秩序并不容易,而且指挥者只是个副官,很多人都不愿意服从命令。吉恩倒是可以叫来黛莎,不过他们也有可能不服从黛莎的命令,而且刚才黛莎已经去了城主的房间。她似乎很担心父亲突然听到战争的消息,受惊而死,因此请求吉恩,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城主的房间。

“哪怕赞达尼族派一个人到这里,我们都肯定要全军覆没。”

某个士兵的话代表了全体士兵的情绪。但是,赞达尼族还没有人进入内城。如果他们趁乱闯入,内城也会轻易陷落。扑灭外城的火,包围内城之后,他们就笑嘻嘻地仰望天空,好像在等待什么。

吉恩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看赞达尼族了。士兵们说的大致都对,他们身材高大,擅长骑马。外城着火的时候,他以为马匹肯定会受惊,谁知并没有发生期待中的大混乱。不过还是给赞达尼族带去了不小的伤害。

地位较高的战士是主力,全身都用水彩画了花纹,脖子上戴着由许多动物牙齿串成的项链。听说赞达尼族非常重视动物牙齿,甚至当作新娘的嫁妆。对于他们来说,马和动物牙齿都是货币。尤其是狮子的牙齿最为宝贵,雄狮的一颗犬齿是相当于二十匹马的贵重财产。捕捉到雄狮的人,不论年纪大小,一下子就能升为最高级的战士,同时也将拥有财富。

这种战士并不形成队列,而是随意混在部族士兵中间,却受到周围人们的尊敬。还有几个女人比战士更受人尊敬。吉恩猜测她们可能是咒术师或预言家,可是就连战士都对她们小心翼翼,仿佛面对的是公主。不过她们并没有受到保护,而是像战士似的随意混杂在队伍中间。

吉恩看了看外面,扫了一眼窃窃私语、斜着眼睛看自己的百姓们,然后让武装的涌泉城士兵站在大厅中间。他们手里拿着武器,意识到战争即将开始,因此比较服从命令。他们保持距离列阵以待,布满了大厅,其他人只能紧贴墙边,或者躲到楼梯间。这时,全副武装的吉恩部下们冲下楼梯间。百姓们不由自主地聚集到通往下层的楼梯旁边。吉恩没有理会,站到最前面。

“黛莎小姐把这个城市的战斗指挥权交给了我,我叫吉恩,大家可以叫我副官。现在,我要把你们编成十人一组,我的部下们将成为十人组的队长。站在最前面的人就是你们的队长,必须绝对服从他们的命令。他们掌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不要忘记。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的生存。我们的目标就是坚持到援军到来。”

涌泉城的五百多名士兵中间,真正能参战的只有二百名左右。他们站在队伍的前面。

“遵命!”

听到尖锐的喊声,涌泉城的士兵们感到惊慌的同时,也很紧张,身体都僵住了。吉恩扫视他们,说道:

“干什么呢?队长说遵命,你们却不声不响?”

“遵……命!”

“遵命!”

“遵……遵命!”

四周爆发出喊声,尽管有些不自然。这时,被挤到角落里的人们悄悄下楼去了。吉恩使了个眼色,队长们带领各自的队伍,往吉恩指定的位置跑去。剩下的三百多人都是非武装士兵。准确地说,他们是用镰刀、铁耙、棍棒武装起来的人们,大多数都是年纪太大或太小的。吉恩对他们说:

“你们是候补部队。这边的一半在一层大厅准备参战。那边的一半先把守城装备搬到楼上,然后在一层搬运制造出来的进攻器械,中间抽空参加二层和三层的战斗。最前面的五个人,你们是传令组,跟在我身边,把我的命令传达到各个地方,向我汇报战况。”

吉恩指着的五个人都是少年,他们的回答也铿锵有力:

“是!”

“各就各位!”

士兵们散开了,吉恩往内城门口走去。正在这时,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士兵,顿时脊背冰凉。

“赫本!”

赫本立刻转头,跑过来跪在地上叩头。

“我力量不够,未能及时冲破包围网。我是传令兵,应该坚持到最后,但是我想与其被赞达尼族杀死,还不如在这里做些什么,于是就回来了。您可以说我卑鄙,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等胜利之后,您把我的头颅挂上城门,我也毫无怨言。”

难道向将军求援的路彻底断绝了吗?吉恩感觉眼前发黑,咽下去的都是苦水。他忘了自己正站在少年传令兵面前,差点儿就掩面哭泣了。赫本的话也没有听进去,只听到“您把我的头颅挂上城门”,吉恩猛然清醒了。

吉恩了解的赫本,绝对不会置命令于不顾而苟且偷生。他完全可以不停地跑下去,直到被抓住,直到死亡,但是他想起了以二十敌一千的吉恩和战友们。如果不能把消息传达给将军,即使回来也是白白送死。他想在死亡之前做些事情。对于这样的士兵,吉恩无法责备。赫本在归来途中好像肩膀中了箭。吉恩故意大声说道:

“知道了,你加入一层的战斗,可以从这边的候补队伍中挑选士兵。”

“遵命!”

吉恩正要转身,忽然又说道:

“你辛苦了。”

吉恩转过身,没能看到赫本的表情。吉恩走远了,赫本仍然久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二层先传来了交战的消息。涌泉城的士兵情绪高涨,没有得到指示就把沸腾的油泼到外面,战争从此拉开了序幕。吉恩跑过去察看的时候,两名涌泉城士兵中箭倒地。盖拉德把毯子挂在窗上,用来抵挡飞箭。一看到吉恩,盖拉德笑了。

“看看能收集几支箭。”

盖拉德从容地回答,其实情况并不乐观。内城不独立,左右两侧还有其他建筑物。一名赞达尼士兵爬到房顶,抛下绳套,系在内城顶端的凹凸部位,一口气就跨过来了。涌泉城的士兵们尖叫着纷纷后退。盖拉德说“不逃跑就算谢天谢地”,果然不假。盖拉德一跃而起,挥剑出去。他还说过,“最好是两三人结成一组”。

吉恩拔剑冲上前去。对方在赞达尼族中间也算身材高大,站在他面前的吉恩和盖拉德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盖拉德抵挡对方攻击的时候,吉恩朝对方肋下刺去。不料对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回头一看,顺势用缠在胳膊上的厚毛皮接了一剑。不过吉恩更快,他旋转半周,朝对方胸口以下的部位刺了下去。对方血流如注,轰然而倒,声音很像树桩倒地。

这时,另外两名赞达尼族战士又跨过来了。看见倒地的同伙,他们发出了怪异的尖叫。现在,吉恩和盖拉德只能各自捉对厮杀了。直到这时,两名涌泉城的士兵才赶过来。吉恩一边作战,一边喊道:

“上去把绳子剪断!到楼下观察战况,向我报告!”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吉恩刚刚打倒敌人,转头去看盖拉德。正在这时,一名正要跨过来的赞达尼族士兵从半空坠落。涌泉城的士兵们安心的叹息声传到吉恩耳边。与此同时,传令组的少年飞奔而来:

“楼下的战争已经开始了!野蛮族人数非常多……”

少年说着,突然闭上嘴巴,想了想又大声说道:

“九人牺牲,五人负伤,还不需要支援。查理克队长说的!”

吉恩是副官,查理克却成了队长,不过吉恩并没有指出来。他点了点头,随即朝着盖拉德对手的肩胛骨缝隙间刺去。敌人倒下了,吉恩拍了拍盖拉德的肩膀,爬上了内城最顶端。涌泉城的几名士兵手持斧头,等待绳索飞过来。吉恩冲他们微微一笑,从凹凸中间往下看去。乱糟糟地挤满小广场的赞达尼族宛如怒涛,纷纷涌向内城门口。里面应该也是这样。双方对峙的地方血肉横飞,从二层倒下来的沸油不时中断。吉恩很清楚,情急之下在内城门口形成的壁垒有多么松垮,在前面阻挡的防御阵有多么软弱。尽管暂时还能撑住,然而那也只是依赖于鸡蛋膜程度的弹力罢了。只要穿透一处,就会被撕扯得粉碎。

恐惧扑面而来。吉恩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后颈,后颈冒出了鸡皮疙瘩。那是因为乏力感。回到王宫之后,他艰苦训练了几年,具备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仅凭这点儿力量,却还不足以扭转眼前的局势。他被卷入战阵,性命只能取决于薄弱的防御阵。他先是恐惧,继而愤怒,接下来是悲伤。不是因为将死的人们,他还没有把百姓的生命看得和自己同等重要。他现在不是国王,也不是涌泉城的城主,他只想在自己被卷入的战争之中尽力而为。

但是,二十二名部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不一样。这使他平生第一次有了责任感。吉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两只经过锻炼的手,但愿这双手里面藏着什么。吉恩在心里自言自语:

“查理克,我来了。”

刚才可能不需要,但是现在肯定需要支援。吉恩正要跑下去,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喇叭声。

呜呜呜呜呜……

人们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这声音意味着什么。赞达尼族的举动停止了,原本集中的兵力开始后退。难道是后退的喇叭声?这个时候?吉恩盯着广场对面,也就是外城墙和两个广场相接处的哨塔。声音从那里传来。因为在高处,所以才能判断出来。接着,一名赞达尼族战士出现在塔顶。全身密密麻麻地刻着白色的条纹,戴着三层牙齿项链,肩上披着狮子皮,透露出某种王者的威严。当他开口的瞬间,吉恩瞪大了眼睛。他说的竟然是埃弗林话。吉恩万万没有想到。

“出来吧,埃弗林的王子!”

爬上顶端的部下大惊失色,望着吉恩。他们怎么知道的呢?连涌泉城的百姓都不知道。“得到神谕的人!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战士!出来打吧!我们不会做卑鄙的事情!”

吉恩也知道神谕。很久以前,他还没有出生之前,在素以预言闻名的芦苇群落神殿里得到过神谕。吉恩也和其他人一样参拜多个神殿,尊重祭司,然而他从来没有真心相信过神谕。神灵从来没有满足过他的心愿。他认为灵验之神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人追杀期间,母亲日日夜夜呼唤的黑色复仇者,奥达努斯。

赞达尼族怎么知道他得到了神谕?

“王子啊,出来吧!出来打吧!”

那个人又用赞达尼族的语言大喊重复,所有的赞达尼族跟着齐声高喊。喊声在广场里荡起回声,士兵们都呆住了。他们大多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些知道真相的人迟疑不决,不知道是否可以说出口。这时,赞达尼族退到小广场后面,形成弓形横队。登上哨塔的赞达尼族战士下来了,所有的人都为他让路。不知道他是王,还是战争指挥官,或者只是受人尊敬的战士。埃弗林与赞达尼族多次交锋,却没有人见过赞达尼族的王者,也没有人见过说埃弗林话的赞达尼族人。

吉恩想起了和帕拉索斯的玩笑。一名王子长大成人,赞达尼族就要站出来为王子举行成年仪式。现在,这种说法听起来不像是玩笑。直到这时,吉恩才隐隐地感觉到内奸的身影,从都城到涌泉城。

那个人走到横队前面,脱掉狮子皮,手里拿着剑。那把剑不像赞达尼族的武器,倒更像是埃弗林战士的剑。士兵们不用这样的剑,但是竞技场里经常可以看到。吉恩曾经跟随都城的老角斗士学过剑术。越是身材高大的角斗士,手握大剑就越是有利。那么这个人的武器选择应该算很正确。可是,他为什么选择敌军的剑作为自己的武器?

吉恩这样想着,突然产生了某种预感,猛地朝一层跑去。走下螺旋楼梯的时候,那个人的声音时大时小地在耳边回荡。

“出来!站出来打吧!”

到达一层,所有的士兵都转头去看吉恩,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吉恩找到赫本。目光对视的刹那,赫本立刻跑过来。

“副官大人,这……”

“赫本,马放在哪儿了?”

赫本咽下想说的话,马上回答:

“内城后墙和保护墙之间。”

“从保护墙可以到达城墙后面吗?”

赫本瞪大了眼睛。若想翻过保护墙,首先要上到三层,再从三层窗户沿着墙壁下去。保护墙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峡谷,到达最底下的高度是三层楼房的五倍。万一被敌人发现,肯定会死得很惨。不过,赫本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以。”

“好,带着绳子,一口气下去。你应该能让你的马从外城墙缝隙逃出去,万一被赞达尼族杀死,你就去贝尔肯被护送到的城里借匹马。如果没有人愿意借给你,就用我给你的戒指买马。”

“明白了,现在马上就去吗?”

“不。”

吉恩转头看了看门口。刚才赞达尼族就使劲跺脚,周围充满了响声。吉恩握住剑柄,又放了回去,拍了拍赫本的后背。

“我出去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时候。”

小广场空空荡荡,只有一名赞达尼族的士兵。

吉恩朝那个人走过去。他回想起从前站在竞技场上的情景。吉恩是王子,从来没在竞技场上和人比过剑法。他和师傅比过几百次,每次都取胜。师傅最后一次站在那里的日子,吉恩跳上了竞技场。从那之后,吉恩再也没有去过竞技场。

那天的记忆和今天的场景毫无关联。之所以想起那天的事,应该是因为铺着黄土的空荡荡的广场,还有无数双盯着自己后脑勺的眼睛。那并不全是为自己助威的视线。涌泉城的很多人都充满恐惧和疑惑。吉恩真的是王子吗?如果是,万一吉恩死了,涌泉城会怎么样?就算幸存下来,会不会也因为没能保护好王子而招致国王陛下的愤怒?各种各样的说法如烟雾般飘荡。所有的人都在回想,自己有没有对吉恩做过无礼的举动。不过,看到王子昂首挺胸走上前去,回应敌人的呼唤,人们也感到很自豪。尤其是被吉恩选为传令兵的少年们激动得握紧了拳头。有个少年站在二层往下看,说道:

“王子殿下,不,副官大人,不,王子殿下应该会赢吧?”

涌泉城的士兵自言自语:

“那家伙比王子殿下高一头,剑也长两倍。”

“那王子也一定会赢?对不对?”

“哎哟,谁说王子不会赢了?我只是担心嘛。”

盖拉德手撑窗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吉恩,脱口而出道:

“副官最擅长一对一了,收起你们的担心吧。”

盖拉德说的是真心话。他从来没见过像吉恩这样能轻松而有效地制伏敌人的男人。

吉恩和赞达尼族战士相对而立,赞达尼族中间爆发出欢呼声。内城的士兵们也不甘示弱,跟着大喊起来。两个人只隔着三步远的距离。赞达尼族战士说:

“基洛斯。”

应该是他的名字。吉恩也说:

“我是吉恩。”

也许对方知道他是伯利提莫斯,吉恩并不介意。基洛斯嘴角上扬,同时挥起了剑。吉恩也抽出剑来。他的剑比普通的长剑稍短。师傅使用两把剑,却只教给他右手剑。他说自己左手剑的实力太糟糕。师傅本来就是右手剑士,当然是在右手被砍掉一根手指之前。

第一剑从吉恩肩头掠过,削掉了胸甲的带子。这时,吉恩伸剑刺向对方的上臂。对方也避开了。位置发生了变化。吉恩移动更多。他的剑短,没有办法。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基洛斯利用大剑的长度,瞄准吉恩的胳膊。吉恩转身躲避,基洛斯的剑突然变换方向,朝吉恩刺去。这次是脖子和胸甲相连的部位。因为就在耳边,吉恩听得清清楚楚。唰唰。鲜血溅到地上。

后背立刻湿了,看来流了不少血。吉恩意识到自己是在拖延时间,然而基洛斯却不是容许对方拖延时间的软弱对手。现在,他只能全力以赴了。拖延时间越长,对负伤的吉恩越是不利。

距离缩小了,基洛斯迫不及待地冲上前去。吉恩躲开,旋转身体,与此同时,剑沿着半圆弧线刺了下去。没有刺中,感觉好像稍微远了点儿。正在这时,对方突然跃起,猛烈地刺过来。吉恩没有躲避,敞开胸怀,直到最后的瞬间,他才侧身滑向旁边。沙尘飞溅。他们第一次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喘息声。距离近的时候,短剑更为有利。吉恩突然把剑翻转,反握在手,高高抬起,同时后退。对方的胸口被划出了红色的伤痕。

远处的呐喊声不知道来自哪方,感觉像竞技场的观众席那么遥远。吉恩陷入了某种错觉,以为自己身在竞技场。他的嘴唇在轻轻抖动。他曾做过这样的梦,成为一名以剑糊口、不想明天的角斗士。尽管不像马夫梦那么迫切,但也好过做王子。这样想着,什么涌泉城,什么被包围,这些事实都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与此同时,吉恩的动作充满了活力。眨眼间,他已经刺了三四剑,后退,接连刺向对方的肩膀、大腿和手腕。虽然不是致命伤,但对方已经彻底落入防守状态。涌泉城的人们,赞达尼族都默默无语,张大了嘴巴。盖拉德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自言自语:

“受到这样的攻击,那个家伙还没死,真让人难以相信。”

基洛斯仍然苦苦支撑,却只是忙于防守。吉恩的脸上露出笑容之后,他的脸就涨得通红,像是受到了侮辱。和处于弱势相比,对手的笑容带给他的刺激更加剧烈。凶猛的长剑瞄准了吉恩的脖子,好几次差点儿刺中,却都被吉恩躲开了。基洛斯突然快步后退,大声喊了几句。他说的是赞达尼族的语言,吉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祈祷。接着,他在半空中抓了一下,朝吉恩抛了出去。吉恩什么也没看到,身体却摇晃起来,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仿佛空气袭击了吉恩的腹部。吉恩抬起头,看到一个女人从赞达尼族的阵营中站起来,抬起双臂。难道对手得到了咒术师的祝福?吉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若要成为赞达尼族的战士,还需要学会魔法。”

西斜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广场变成了铁匠铺。汗水浸湿了后背,额头流下的汗珠挂在睫毛上。刚才还在说,如果你是战士,就出来比试,现在他却借助神秘力量,这让吉恩大为不快。吉恩右手握剑,转到身后,伸出空空的双手,指了指基洛斯。这是挑衅,你想上就上吧。基洛斯的脸孔变得狰狞扭曲。

长剑对准吉恩的头顶刺来。吉恩抬起反手握住的剑,劈开基洛斯的腹部。与此同时,他使劲蜷缩上身,甚至摇晃起来。他的头部避开对方的长剑,缩身退到旁边。这样的动作需要高度的柔韧性。基洛斯的身体倒在吉恩刚才站过的位置,沙子上面出现了巨大的红色斑点。

“赢了!”

盖拉德紧握的拳头高高举起,整个涌泉城都高喊起来,不知道是尖叫,还是欢呼。这时,查理克已经做好了迎接吉恩的准备。两支十人组冲过来,形成半圆形,紧紧包围住吉恩。赞达尼族的横队也散开了,他们开始移动。吉恩抓起基洛斯的长剑,指着赞达尼族,大声说道:

“基洛斯输了!基洛斯,兑现你的承诺!”

大部分赞达尼族都听不懂埃弗林的语言,但是从基洛斯的例子来看,肯定会有人转达。果然不出所料,一名战士走出来,指着吉恩说:

“尤姆巴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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