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颤红(2 / 2)

邪气青年边走边说“说不定山君向来都慈和待人、是你误以为他暴躁而已。”

铁手微笑道:“不是误会。”

邪气青年道:“世上所有的误会都出自于以为自己没有误会、不是误会所以才会理直气壮误会了人。”

铁手听了点头道:“说得有理。可是就只说在三天前‘一言堂’里一位歌女汪未云的因为不小心弹断了他一尾古琴的弦他就把她四只手指砍了;两天前这儿有位仆役叫双东的因为不小心在进入‘红馆’时撞破他和‘姑婆庄’庄主之妹太孙一花私通且日日宣淫所以给他挖了一双眼睛;就在昨天吧他又为一件小得针眼儿般的事大雷霆把龙虎塔上的古佛雕像足足毁碎了六十三尊……这些若还不是脾气火躁那谁称得上火躁?若这些都是误会那这世上就没真相可言了。”

邪气青年听了脸色微微一变但也不过是微微一变而已而随即喷喷赞道:“铁手神捕名震天下果尔不凡原来在来‘一言堂”之前已把青龙山一带捕风捉影的流言采听个一清二楚了……”

他日里闲闲道来表面是赞但对事件却以“捕风捉影的流言”数字轻轻带过铁手听了又一笑道:

“是打听了至于是不是流言你我心里分晓。你也不必禀报山君省得他将还活着的人杀人灭口了——我已问过汪未云汪姑娘和双东哥儿他们都矢口不认抵死不肯指证为‘山君’所伤仿佛还伤得心甘情愿哩。所以你还是省事了吧。要是我能拿出他犯事的罪怔今天我来‘一言堂’。是缉捕孙疆而不是拜会山君了!”

邪气青年一听嘿嘿笑道:”双东和汪未云身受山君恩厚自然实话实说、不致诬陷害人。”

铁手也嘿嘿笑道:“端的好个‘不敢’二字!汪姑娘和双东哥在山君淫威之下想直话直说都得先为家人亲友性命青想先在肠肚里打几个弯转才自牙齿里进出几个不相干的字了。”

邪气青年一耸肩道:“铁捕头一切辛苦了好说好说。”

铁手忙道:“大总管我没把案办好惭愧惭愧。”

那刘猛禽浓眉一沉又展冷笑道:“虚伪虚伪!”

“说句不虚伪的话”铁手忽尔正色道“大总管我更佩服的是你阁下。”

那邪气青年歪了嘴笑了笑:“我只是无名小卒有啥值得铁捕爷说及的!”

铁手哈哈笑道:“名震神枪会、独待一言堂、山君身边第一号人物‘山鬼’袭邪现了身露了相还既无架子。又不炫扬、从容应变、得体谦逊把我这浪得虚名的转得晕陀陀的真正锋芒毕露的人反而是锋藏己露足见高明!”

只见猛禽一震失声道:“他——他就是袭邪!?”

邪气青年淡淡笑道:“我很邪但我没有敌意。我只是个小鬼而已那有啥可自恃之处!”

铁手叹道:“若你是山鬼那孙疆倒不像个山君而似是个阎王了。”

袭邪脸色一紧、随即用手一引道:“这里已进入‘绊红轩’了——这株就是摇红姑娘八年前亲手种栽的槭树……”

就从这儿开始袭邪就一路走一路介绍孙摇红的住处甚至那一处是摇包:私人小花园哪一棵树是摇红手植的那一种花是孙摇红最钟意的哪一个地方还养着摇红姑娘的猫、狗、小兔子、甚至还有小龟和鱼以及一条大蜥蜴。

铁手慢慢走。

两人都仔细的听。

听得仔细。

走到孙摇红寝室“邀红居”前铁手个禁叹道:

“看来孙摇红实是一位爱花爱草爱木爱小动物的好姑娘。”

看来孙摇红真的是一位惜花惜草惜木惜护小动物的好姑娘。

她种了不少树。

听说她把每棵树都命了名有棵莲雾树叫“水嗡”、有株芭蕉就叫“月妖”有的唤作“森林之火”有的唤作“留连之中”有的叫“想念”有的叫”忘记”刚才就种在”啡彩轩”口的槭树就叫做“却上心头”。

她养的小兔子、小龟、小穿山甲乃至小鸡小狗、小猫都有名字有的名字还跟人一样:

“敏儿”、“华女”、“老古”、”阿吉”、“长尾”、“亚漩”、“小情”、“猪头炳”、“威哥”、“鱼头”、“亚酸”、“荷包”、“人和”、“地利”、“天时”……诸如此类。

那些小动物都很温驯可爱可以看得出来曾长期受到主人的爱护调训浸淫教化才能如此驯服听话的。

猛禽看了只问了一句话:

“摇红走了至少有九天了吧?”

——尽管他们一收到消息就出推算出来离“劫持事件”至少也有多日了。

袭邪回答:“十一天。”

——朱月明收到消息是来自东北的飞鸽传书至于蔡京和诸葛先生下达的命令和意见则不需一个时辰就已送到刑部。

刘猛禽凡到过的地方只要他的眼神一凝不管小猫。小鸡乃到大蜥蜴都会吓得瞄瞄咯咯乱叫到处找地方窜连蜥蜴也不住吐舌翻眼——

就像遇上了森林里的大禽兽。

而今这森冷的“禽兽”就作了以下的推断:

“这些小东西还没饿死还活得好好的——到底是谁在养着它们的?”

孙摇红走了谁在养它们?断断不会是孙疆谁都看得出他只会吃掉这些东西而绝不会去奉养它们——谁可以不必通过孙疆便可把这些小生命全部养了起来?

——在此时此境这必定是“一言堂”里说得了话的人!

铁手不禁在心里暗喊一声:佩服。

——难怪是朱刑总的好帮手这刘捕头的确看得细、看得锐、看得留心!

袭邪的回答很简单。

是一个字。

“我。”

然后他又介绍孙摇红在院子里所种的花他的记忆力想必很好尽管园圃里的花名全四十八种但他仍一一深记很有感情的去说那花的名字:“这是‘落寇花’这是‘醉伴月’、这是一无敌、两心知、三小韵、四大名捕……”

铁手笑了起来“四大名捕?”

袭邪淡淡地道:“也许摇红姑娘是听过你们四位的事迹所以才特别取这名字为念。可这些花也真的也只开一朵、两朵。三朵、或四朵并开。”

然后他又介绍其他花种:“……五桃花、六人帮、七大寇八大刀王、九大鬼、十全大补……还有‘一视同仁’

铁手为之大开眼界:“……这……这都是花名?”

袭邪嘴角有一丝难能可贵的微笑:“当然也有普遍些的例如王兰花月桂花天竺兰、两瘦菊东肥菊、靖蜒芍药、鸡冠花风车花……”

铁手却站定了脚步认真的问:“那么这一大丛一大丛的却叫什么花?怎么给脚踏到这个地步?”

那的确是一大丛的花花几已落尽叶也落了不少露出光秃的枝桠干花枯叶满地都是。然而只剩下的儿朵盛开的花尤自艳红娇丽着风一吹来花摇颤红虽为牧甚少但也美得教人不可逼视。

袭邪的脸肌略搐了搐道:“许是一场风雨吧……这叫‘满山红’是摇红姑娘心爱的花她亲手自岭南移植过来的品种。”

铁手道:”如果是狂风暴雨那只会拥花落叶一视同仁但而今只靠走道的那一片‘满山红’是花调叶尽余皆无盖——”

他边说边俯身拾起一朵落花这种花可能因生命极强之故居然犹未枯尽未枯干的那几瓣经寒风一吹在铁手指间兀自颤红不已像一只欲残未殆的蝶。

铁手我见犹怜的说:“若说是风雨摧打也不致拔断桠削吧你看这当风口的几株反而得保完整而且花还开着呢。”

他抬起一片叶子递至眼前不但让自己看个清楚也示予袭邪一个“证据”:

“这叶子切口齐整利落想必是利器削落的。”

袭邪道:“这儿是什么地方铁捕头不会忘了吧?”

铁手一笑萧萧数数的放下叶子拍拍手中的泥尘笑道:“山东神枪会的‘一言堂’你是袭邪袭大总管。”

袭邪道“既是‘一言堂’那么昔有人在这儿练枪习剑、动武磋切也不是件什么不寻常的事吧。既是要练武习技那么削断推落了一些自己院子里的花木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当然不稀奇还正常得很”铁手陪笑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练功演武难免削花切叶可是这儿的一棵树……”

他笑着说但眼里却全无笑意“这大概是棵榕树吧?

大概有几十年的树龄了吧?应该不是摇红小姐手植的了肥?……怎么它的树身剑痕交错纵横是谁刻得那么深刻碍那么用力还刀刀见血……”

他用手指试从那些一道道如的沟痕摸下去再细看指上的苔痕又凑近脸去凝视刻痕道“哦这是刀痕不是剑砍的。这些痕印倒是近几年才斩上去的而且时日都不相同……大概是每几个月就砍上一、两刀吧——却不知是谁砍的?”

袭邪脸色有点青但回答却很定:“我也不知道。我不常来这儿。”

猛禽立即问了一句:“为什么?”

袭邪笑了一笑淡淡地道:“摇红小姐的闺阁如无必要我们这等下人还是不常来的好。”

铁手悠然道:“这儿是摇红姑娘的住处自然应该有婢仆服侍吧?”

袭邪道:“有。”

铁手道:“我想见见他们。”

袭邪斩钉截铁的道:“好。”

但在铁手以为他正要召唤婢仆下人前来之际突然反问:

“铁捕头却不知你是在追查我们一言堂的可疑之处?还是追救摇红小姐?抑或是追杀铁锈呢?”

铁手好暇以整的道:“袭总管何有此问?”

袭邪斜斜的掀了掀唇算是一笑:“我要召大家前来供铁捕头刘都头问话那是无妨但我总得要向山君报个原由。现在看来二位对在一言堂里的人要比已逃离一言堂的杀人者或受害人更感兴趣——这做法倒引起小的好奇:到底二位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查我们的呢?”

铁手哈哈笑道:”袭兄误会了。我们要弄清楚来龙去脉才方便着手营救。——这儿不是摇红姑娘的住处吗”

袭邪道:“是。”

铁手平和的道:“不是听说摇红姑娘就在‘绊红轩’遭挟持的吗?”

袭邪道:“是。”

铁手道:“所以我们要先来这儿了解环境而且还得要请教当时在场的人才可以有个了然的案情可以掌握——我们知道得愈详细就是准备功夫愈足救人就愈有把握。”

“……说来那‘山枭’铁锈可是在这儿胁掳摇红姑娘的?”

袭邪答:“不是。是在‘飞红居’内那是摇红姑娘的闺房。”

铁手问:“你们可有跟他动手。”

袭邪答:“他挟持了小姐我们都不敢动手反而给他杀了几人。”

铁手再问:“几人?”

袭邪:“十五人。”

铁手咋色道:“山袅杀性确也真烈——你是说:他们没在花园、院子里动手?”

袭邪忽然完全明白铁手拐了个大弯子到底问的是什么了;他这次没作答只沉着脸沉着气沉着声点了点头反问: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语音十分之冷。

“对了”铁手带笑着指向那棵伤痕累累的榕树随意的问“这棵千疮百孔的树摇红小姐又称它做什么?”

“紫微。”

这个名字令铁手和猛禽都很意外)

已微微吃惊。

(哦原来这棵树叫做“紫微。”)

(到底在这株“紫微树”下生过什么事使得孙摇红这姑娘不时要对它狠狠的砍上一刀甚至七刀八刀?还是有什么伤心恨事与这名为“紫微”的老树有关?)

(唉。)

(——这么深的刀痕。)

(——这么深心的恨!)

铁手心里掠过了这些思疑与感慨但嘴里只淡淡应了一声:“哦?这树叫‘紫微’么?”

然后他忽然问了袭邪一件看来毫不相千的问题:

“据我所知袭兄在‘神枪会’崭露头角还是近七八年间的事吧?”

袭邪不置可否:“我起步得晚相长得老出道却迟。”

铁手笑道:“客气了。你初是潜龙待飞后已见龙在田今是龙飞于天可见来日定必龙飞九天。”

袭邪道“我一早已亢龙有悔了。”

猛禽在旁忽冷哼一声用左手拿住右手臂骨道:“肉好酸。”

但铁手仍把话说了下去:“既然袭兄在七八年前已出类拔萃而在三四年前终于成为‘一言堂’除‘山君’孙疆之外的第一号人物那么一定听说过公孙扬眉这个人吧?”

袭邪脸色一变眼珠一转正待说话铁手已然截道:“四五年前公孙扬眉是‘一言堂’里第二把交椅人物在东北一带名震退还就算在‘神枪会’里也给视为日后必晋升为决策大局‘一贯堂’中的接班精英。”

然后他望定袭邪问:“——可是公孙扬眉在三年前却突然完全销声匿迹没了影踪却不知他仍在一言堂里?还是神枪会中?活着?还是死了?人在关东还是入关去了?”

袭邪似给问得有点哑口无言忽然反问:”你是来追救摇红小姐的?还是来追查公孙扬眉的下落的?”

铁手一字一句的道:“公孙扬眉是一位人才。由于他是人才所以当年‘神枪会’常派他入关赴京我因而会过三次面还交过一次手。所以他也算是我的朋友。”

袭邪道:”神枪会里有的是人才。”

铁手道:“但神枪会里我的朋友不多。”

袭邪道“铁二爷名重天下眼里当是朋友的当然没几个了。”

铁手道:“我不晓得袭兄当不当在下是朋友但袭阁下在关东的确是个人物在神枪会里也绝对是个大人才——”

他语音一落正色道“所以说假若有一天袭兄也像公孙扬眉一样的失了影踪我也一定会设法追查你的下落。”

袭邪沉默了一阵才深思熟虑的道:“承蒙瞧得起亦足感盛情。不过三四年前在下只是‘一言堂’里的一名小卒公孙扬眉当时是个大人物他的事我不清楚——就算想清楚也清楚不了。清不了楚。”

铁手对他的回答似一点也不意外只淡淡他说:

“也许是不过袭兄一定记得当年公孙扬眉的外号吧?”

袭邪这一下脸色可阵红阵白眼黑也绽出一种狠色来。

那是狼一般的眼狼一样的狠。

刘猛禽偏在这时候问:“叫什么外号?”

铁手一笑:

“公孙扬眉”他负手看着那棵伤痕累累的树——假如树干是树的脸容那么这刀印到底算是皱纹呢还是泪痕?

“武林人叫他‘紫微星君’江湖人称‘紫微变神枪’‘神枪会’弟子号称他作‘紫微煞星’……”

他看着那棵树又看那一丛丛剩下在春风里兀自艳红轻颤的花簇悠悠的说也不知说予谁听:

“——却不知这棵紫微树跟公孙紫微可有无牵连?有没关系?”

他是很悠闲。

显得有些狼狈的是一向镇定沉稳的袭邪居然主动的:

“铁二爷是不是还要见在这‘绯红轩’里服侍小姐的下人?”

铁手笑道:“不只下人凡跟摇红姑娘有密切关系的人我都想见见。我还想跟他们谈谈是私下的谈谈——我也想去原来铁锈住的地方瞧瞧。”

看看袭邪似给药汁煎溶了的脸色还有像正游山玩水般惬意的铁手那张脸刘猛禽便知道袭邪到头来是拒绝不了铁手的要求了。

——难怪朱刑总要我此趟任命一定要记住两件事的第一件就是要好好学一学四大名捕是怎么办案的了!

——看来姓铁的可真有两下子!

——只不过朱总吩咐的另一件事也决不是这铁脸无私铁了心办案的铁某人可以意想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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