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号角声如同清晨飘浮着的薄雾,穿透枝叶茂密的寂静森林,通过叶与叶、枝与枝的空隙向世界蔓延。那声低沉幽远的号声听上去比濒死野兽的最后嚎叫还要凄凉。震动地面轰鸣的马蹄紧随着远去的号角长鸣在森林边沿徘徊,掩埋了塔加斯河细细的流水声。
卡西娜夫人将最后一条宝石项链放进入首饰盒中,宝石仅是稍作打磨,仍保留着原始的粗糙朴实的气韵,整条项链因而缺乏珠宝应有的光彩与贵气。合上盒盖,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妇女们,这些跟随丈夫一起来到前线的女人已在她的吩咐下收拾好了行装。
站在帐篷前,目送远去的六万部落男儿,夫人眉宇间已尽显疲态,连日来不停劝说使她身心疲惫,但那群顽固的酋长们听不进她一句一词,就连当她明白战斗已不可避免,提出的针对迦太基军的种种计策也被否决了。迦太基军的挑衅一次胜过一次,酋长们终于与哈斯德鲁巴约定了决战之日。
看着黑压夺的人群,卡西娜只觉得看见了一群蚂蚁,她指挥不了这些男人,但指使他们的女人做点事还是可以的。她叫她收拾好必须携带的随身物品,只告诉她,如果胜利了他们将会离开这里到另处扎营,所以预先收拾好行李,省得拖后腿。
女人们整理行装时还有些欣喜,但在她们笑容下更多的是担忧,不过她们对这股忧虑说不清楚,更多的是对她们的丈夫能否平安归来的担心。卡西娜夫人预感到的却比她们要深远得多。哈斯德鲁巴重新召集了两万人的军队,加上吉斯科从伊比利亚南部带来的两万雇佣军,甚至加上英狄比利斯的部落联军,不会超过八万。应该说是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且英狄比利斯的几万人自从移动到塔加斯河附近后就没了动静,这次战斗的主力也只是两位哈斯德鲁巴率领的四万军队而已。但是卡西娜夫人依然感到不对劲,有什么是她没估计到的呢?她转身缓缓进入帐篷。
两声似乎重叠的号角声同时从远方传来,但凡是听见它们鸣叫的人都能分辨出两者一定分属不同阵营。它们吸引住了一位金发“酋长”的目光,虽然视线并无法到达号角响起的地方,可他依然将目光推远,仿佛一件大事就发生在眼前。
“开始了。”尽管身边随从不少,汉尼拔却像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不让我投入战斗?如果您允许我参战,我们将在人数上压过对方,在心理上他们已经输了。”英狄比利斯疑惑地问向他的朋友汉尼拔。辛苦跋涉才来到目的地,却无法实现与敌人决一死战的目标,总让人觉得之前的辛苦不值得。
汉尼拔总爱用他一贯温和的笑容对待朋友。“英狄比利斯啊!有件事你必须清楚,那些为塞叶尼战斗的人并不是你的敌人,他们是你今后的人民,为什么要急于杀死自己的人民呢?为了以后的和平,尽量避免部落间增加新的仇恨吧!把杀戮交给迦太基人就行了,我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即将成为大酋长的人屠杀同胞。”
英狄比利斯点点头,汉尼拔是不想坏了他的声誉才阻止他直截参战的。一个人表明立场态度是一回事,亲手参与对民族同胞的杀戮又是另一个性质的另一回事了。汉尼拔身边的三名外国卫兵也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们跟在将军身边,听到的,见到的,无不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汉尼拔是他们遇见的最“平凡”,同时也是最与众不同的将军了。
迦太基的将军稍稍收起了温和笑意,接着说:“其实我们几万人呆在对手身旁,既不攻击,也不特意防守,我们的对手在顾忌迦太基军的同时,对我们一定感到害怕吧!这已经在心理上压过他们了,甚至比直截进攻更可怕,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攻击,就像连日暴雨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塔加斯河会掀起淹没村庄的洪水。现在的情况是四万对六万,数量差距并不大。如果哈斯德鲁巴与吉斯科是需要靠数量取胜的平庸将军,我们再出击也不迟。”
“是。一切遵从您的意思。不对,应是‘采纳’。现在我是指挥官,您是客人,我采纳了你的意见。”英狄比利斯纠正说。他与汉尼拔相视而笑。
号令越发急促。身穿简单皮甲,甚至没有防护,只着一件布衣或干脆**上身的部落战士们开始涉水渡河了。他们把武器与木盾高举过头顶,在没过大腿的河水中艰难前进。虽然是较浅的河段,而且仍是枯水期,但水深处依然淹没了胸口,水压迫着胸膛,使呼吸更加急促。
远处的迦太基军正在慢慢集结,这些敌人无论行军速度,还是战前准备都慢腾到令人着急,因此塞叶尼大酋长率领军队先抵达了渡河点。迦太基军迟迟没有赶到,却派了些散兵隔着河放箭,杀死几人,然后骂上几句。急躁的酋长们愤怒了,催促军队抢先渡河,抢占有利地形。
“将军!将军!”传令官带着最新敌情闯入由两支卫队保卫着的指挥官营帐。事实上,两位哈斯德鲁巴早就赶到了战场地点,提前部署了。
传令官冲进帐篷,一抬头,他的嗓子竟然突然哑住,发不出声了。两位将军同时在里边,长年奔走在高级军官间的传令官熟悉将军们的脾气,这两位将军如同水火般容不下对方,无论他先称呼谁,多少会引起另一方的不满。“哈斯德鲁巴将军,塞叶尼过河了。”所幸他们两人名字中都有“哈斯德鲁巴”。
“命令所有士兵,他们可以放快动作了。”吉斯科向传令官回复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