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声在外的药王谷三山脚下,修有码头客栈,以供外人往来的人间小镇中。
此地聚集之众,少说也有千余之多,虽然鱼龙混杂,但因为药王谷就在旁边,故而无论是镇上的普通百姓,还是悬镜司安插在此的谍子,包括来往的江湖武人们,都相处得极为和谐,寻常连个口舌之争都少见,更别说是大打出手了。
似这等江湖武人扎堆的地方,竟无汴州镇武司武侯时常过来巡视,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
药王谷引人神往的魅力,或许也正在于此。
靠着码头的一处无名小酒馆,在镇上的生意最好,无论是在码头上做工的纤夫们,还是江湖武人,都爱聚众在此饮酒,因为这里卖的酒最烈,又加有各种药材,既能驱逐寒意,滋补身体,又与他们这些好豪饮的江湖武人们相得益彰,不少人甚至在得知没了座位后也不去他处,而是宁可蹲在路边,毫无形象地托着酒碗在喝,实在是看不出他们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模样。
不过巴掌大的小桌边上,一人轻轻捻着碟中被撒了一层薄薄盐粒的花生,将其一颗一颗地喂入嘴中,同时朝着路边一位相熟的人高喊道:“喲,老马,你又来啦。”
被称为老马的汉子外面套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旧皮裘,人看着老实敦厚,在被旁人叫出名字后,立马转过头看向这边,紧接着笑道:“嘿,天冷了,就好这口。”
点了一小碟花生佐酒的汉子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另外半边长凳,然后伸出手,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这边坐,就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特意给你留的位置,你可不知道,就为了这半条凳子,我给掌柜的说了多少好话。”
对面一位正端着土窑烧制的酒碗在小口慢饮的人,这时忍不住出言调侃道:“你呀,还不是看那老板娘貌美,才跑上去献殷勤,我说老马,你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老马一屁股坐下后,摸着自己剪得只剩下小半寸头发的后脑勺,笑眯眯地道:“老孟他这是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知道寂寞了,我懂。”
旁边那人将捻去外皮的花生往嘴里一丢,然后拍了拍手,望向老马,笑道:“嘿,练了一辈子的武,吃了这么多苦,其实到头来觉得也没啥子意思,看着马老哥你跑来这不到两年,竟连孩子也有了,着实是让老弟我羡慕得不行呀。”
对面那人仰头一口饮下了碗中剩余的药酒,伸手抹了抹嘴,接口道:“那可不咋地,我老家那边乱糟糟的,年轻的时候为了生计跑去给人家走镖,每天担惊受怕,睡都睡不瓷实,打从来了这药王谷,蒙药王爷收留,才终于知道什么叫神仙日子。”
周围之人听了,竟是齐齐点头,俱是感慨万千,他们都是已经厌倦了江湖生活的人,往日里睡觉都不敢睡实,枕头底下都得垫着刀才能稍微安心,现在在这宛如世外桃源般的药王谷待着,终于体会到了做普通人的快乐,那是越待越不想走。
不知是谁最先带的头。
“这一碗,敬药王爷!”
“敬药王爷!”
众人齐齐高呼,一下端起了面前酒碗,遥敬远方三山,然后仰头一饮而下,一边抹嘴,一边看向身旁好友,由心而发地大笑起来,其乐融融之处,又岂是往日可比?
老马放下手中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酒碗,忍不住张开嘴打了个饱嗝,旁边之人正待调侃他一句酒量见小,却忽然间抬起头,疑惑道:“咦,这才几月,怎么突然下起雪来了?”
却见那路边玩耍的孩童们忽也一下扬起头来,看着头顶飘下的片片雪花,全都乐开了怀。
孩子们的心思最为单纯,下雪了,就能和朋友打雪仗了,同时也意味着离过年不远了,到时候不但可以吃好吃的,还能从长辈们手中领取一份属于自己的压岁钱,之后可以买玩具,也可以买糖葫芦,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
可就在下一刻,老马忽然瞪大了眼睛,一下站起身来,指向远处原本平静的江面,同时惊呼道:“快看那边!”
时值深秋,寒意渐浓,可也远不至于将江面都冻结起来,毕竟这里又不是那极北苦寒之地,寒气来的可没那么快,也没那么厉害,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远处的大江上,却的确如那隆冬腊月一般,开始渐渐结冰,甚至就连天空中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镇上的普通人只是惊讶于这反常的天气而已,可但凡是有修为在身的武人,却几乎都能够清晰的察觉到,正有一股刺骨的寒气,在从远方汹涌而至!
遇到这般古怪的景象,江面上的大船小舟不敢久留,未免被四周的冰块给冻在江上,都选择赶紧靠岸,因为太过着急,途中甚至产生了碰撞,导致不少人因此而落水。
落水者饶是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不忘一边游,一边转头骂个不停,最后就连水中的纤夫们也全都转身跑上了码头,望着眼前的雪花飘飘,俱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骤然间,有人指向了远处,同时转过头,极度惊骇地朝着身边之人大喊道:“快看,大家快看!江面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