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高琼,此言确是击中他的要害,古今以来多少俊杰之士没有在意气风发之时落败,却最终被身后的流言蜚语所击倒,若是硬逼着皇帝打上这一仗,纵然有收复燕云之功,恐日后自己也会落下罢官夺职的结局,他沉思半响后忽然长叹一声,无奈地道:“奸佞小人何时灭绝?我寇准若不为国家计,何苦力主亲征!”
高琼见寇准脸色萎靡、精神头不爽,知道寇准心中已经藏有的心事逐渐影响到断事,其态度已经软化下来,当下趁热打铁道:“琼一介武夫,只晓得用兵打仗,自跟随陛下亲征以来,也本想出些力气在有生之年再建功勋,但眼下、眼下却、却有力不得使,眼睁睁看着契丹人骄横无理,却没有丝毫办法。wWw.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各路将帅为国尽忠、快意沙场,琼身为殿帅却要参议和,真是想也没有想过。奈何陛下矢志难移,再有一帮小人从旁撺弄,单凭你我外朝将帅又能有何作为?总之相公已尽力、琼亦是无愧于心,天人共知、神人可鉴,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妨。”
寇准苦涩地一笑,长长地一叹,无可奈何地道:“我寇准自生来不曾学过昧心忍辱,几个龌龊小人又岂能阻挡我为国谋策之心!”
杨亿深深一叹,寇准的为人他是非常了解的,不曾低头的确是真的,算是朝廷中少有的异类风骨。但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今日已经不是太宗皇帝时期了,当今天子继位后国策明显趋于保守,守成的国策逐渐形成,寇准若是在大策上和天子相左,恐怕会有不测之祸。他和寇准交好,却不能坐视寇准一味逆着皇帝独行,时下这位天子可不是太宗皇帝了,正色道:“寇相公良苦用心,在下又岂能不明白,但在下以为今日非当年形势,既然陛下要息兵罢战、安稳艺祖太宗的江山社稷,相公却也不好过于固执了!而今契丹人退路已经被河朔诸公断了,和议料也不难达成,或许代价并不一定大,谁知若果真修好成盟便不是一种旷世功业呢?陛下终究是守成的天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既无汉武唐宗之志,亦无历代开国之君孔武,相公纵然是操碎了心、尽完了力,怕是到头来尽忠不成反获罪,尽力之后无力自保。相公——人生能有几个四十三呢!还望相公三思而后行,切莫意气用事。”
寇准对杨亿的良苦用心心存感激,这番话并不是任谁能够说出来的,往深里说的确是有些不仅不敬的味道。他温和地对杨亿苦笑一声,沮丧地道:“此时议和,是为天下之耻、陛下之耻、寇准之耻!遗祸后世不浅,恐怕你我和高太尉千古骂名难逃!”
“相公,身为臣子怎能计较身后事,还是多为陛下分忧才是!”高琼的脸色有些尴尬,但他还是非常坚定地站到了维护皇帝决断的角度上,从他的职责范围内说了句话。
寇准听了之后,用异样的目光环视高琼、杨亿二人良久,从他们二人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十几日前的那份豪情、那股子兴奋,有的不过是深深地寂落和淡淡的无奈,他不再也不想再说什么了,连和自己并肩主战的人也沦落到附会皇帝主和的地步,自己再固执下去还有何意思,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难有任何所为。想想赵恒此时主张确定,行在文武已经各自心中有数,在上下一片和契丹弹冠相贺之际,自己便是刎颈报国,也分毫不能挽回半分上意,没意思、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
“那就去觐见陛下,若陛下果不忍劳师殃民,那我就悉听圣裁罢了……”说完这短短一句话的时候,寇准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锐气似乎也消磨了大半,整个人沉浸在武宣的悲风哀云之中。
在行宫正殿内,赵恒听到寇准无力、无奈的回奏,当即是又惊又喜,暗暗拍手道好,当即隆重召见韩杞,说明朝廷愿和契丹结下百年盟约,并派得力大臣前往契丹营寨进行和谈。王邵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一脸无奈的寇准,还有韩杞压抑不住兴奋的脸面,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讽刺意味的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