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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义 下(1 / 2)

 乔峰是丐帮帮主,辈份虽比徐长老为低,但遇到帮中大事,终究是由他发号施令,别说

徐长老只不过是一位退隐前辈,便是前代的历位帮主复生,那也是位居其下。不料徐长老不

许他观看来自西夏国的军情急报,他竟然毫不抗拒,众人众皆愕然。

徐长老说道:“得罪!”从乔峰手掌中取过纸团,握在左手之中,随即目光向群丐团团

扫去,朗声说道:“马大元马兄弟的遗孀马夫人即将到来,向诸位有所陈说,大伙儿请待她

片刻如何?”群丐都眼望乔峰,瞧他有何话说。

乔峰满腹疑团,说道:“假若此事关连重大,大伙儿等候便是。”徐长老道:“此事关

连重大。”说了这六字,再也不说什么,向乔峰补行参见帮主之礼,便即坐在一旁。

段誉心下嘀咕,又想乘机找些话题和王语嫣说说,向她低声道:“王姑娘,丐帮中的事

情真多。咱们且避了开去呢,还是在旁瞧瞧热闹?”王语嫣皱眉道:“咱们是外人,本不该

参预旁人的机密大事,不过……不过……他们所争的事情跟我表哥有关,我想听听。”段誉

附和道:“是啊,那位马副帮主据说是你表哥杀的,遗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想必十分可

怜。”王语嫣忙道:“不!不!马副帮主不是我表哥杀的,乔帮主不也这么说吗?”

这时马蹄声又作,两骑马奔向杏林而来。丐帮在此聚会,路旁固然留下了记号,附近更

有人接同道,防敌示警。

众人只道其中一人必是马大元的寡妻,那知马上乘客却是一个老翁,一个老妪,男的身

裁矮小,而女的甚是高大,相映成趣。

乔峰站起相迎,说道:“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贤伉俪驾到,有失远迎,乔峰这里谢

过。”徐长老和传功、执法等六长老一齐上前施礼。

段誉见了这等情状,料知这谭公、谭婆必是武林中来头不小的人物。

谭婆道:“乔帮主,你肩上插这几把玩意干什么啊?”手臂一长,立时便将他肩上四柄

法刀拔了下来,手法快极。她这一拔刀,谭公即刻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打一盒盖,伸指沾

些药膏,抹在乔峰肩头。金创药一涂上,创口中如喷泉般的鲜血立时便止。谭婆拔刀手法之

快,固属人所罕见,但终究是一门武功,然谭公取盒、开盖、沾药、敷伤、止血,几个动作

干净利落,虽然快得异常,却人人瞧得清清楚楚,真如变魔术一般,而金创药止血的神效,

更是不可思议,药到血停,绝不迟延。

乔峰见谭公、谭婆不问情由,便替自己拔刀治伤,虽然微嫌鲁莽,却也好生感激,口中

称谢之际只觉肩头由痛变痒,片刻间便疼痛大减,这金创药的灵效,不但从未经历,抑且闻

所未闻。

谭婆又问:“乔帮主,世上有谁这么大胆,竟敢用刀子伤你?”乔峰笑道:“是我自己

刺的。”谭婆奇道:“为什么自己刺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么?”乔峰微笑道:“我自己刺着

玩的,这肩头皮粗肉厚,也伤不到筋骨。”

宋奚陈吴四长老听乔峰替自己隐瞒真相,不由得既感且愧。

谭婆哈哈一笑,说道:“你撒什么谎儿,我知道啦,你鬼精灵的,打听到谭公新得极北

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了灵验无比的伤药,就这么来试他一试。”

乔峰不可置可否,只微微一笑,心想:“这位老婆婆大是戆直。世上又有谁这么空闲,

在自己身上戳几刀,来试你的药灵是不灵。”

只听得蹄声得得,一头驴子闯进林来,驴上一人倒转而骑,背向驴头,脸朝驴尾。谭婆

登时笑逐颜开,叫道:“师哥,你又在玩什么古怪花样啦?我打你的**!”

众人瞧那驴背上之人时,只见他缩成一团,似乎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谭婆伸手一掌

往他**上拍去。那人一骨碌翻身下地,突然间伸手撑足,变得又高又大。众人都是微微一

惊。谭公却脸有不豫之色,哼一声,向他侧目斜睨,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随即

转头瞧着谭婆。

那倒骑驴子之人说是年纪很老,似乎倒也不老,说他年纪轻,却又全然不轻,总之是三

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相貌说丑不丑,说俊不俊。他双目凝视谭婆,神色间关切无限,柔声问

道:“小娟,近来过得快活么?”

这谭婆牛高马大,白发如银,满脸皱纹,居然名字叫做“小娟”,娇娇滴滴,跟她形貌

全不相称,众人听了都觉好笑。但每个老太太都曾年轻过来,小姑娘时叫做“小娟”,老了

总不成改名叫做“老娟”?段誉正想着这件事,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数匹马驰来,这一次

却奔跑并不急骤。

乔峰却在打量那骑驴客,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物。他是谭婆的师兄,在驴背上所露的这

手缩骨功又如此高明,自是非同寻常,可是却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名字。

那数乘马来到杏子林中,前面是五个青年,一色的浓眉大眼,容貌甚为相似,年纪最大

的三十余岁,最小的二十余岁,显然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吴长风大声道:“泰山五雄到了,好极,好极!什么好风把你们哥儿五个一齐都吹了来

啊?”泰山五雄中的老三叫做单叔山,和吴长风甚为熟稔,抢着说道:“吴四叔你好,你爹

爹也来啦。”吴长风脸上微微变色,道:“当真,你爹爹……”他做了违犯常规之事,心下

正虚,听到泰山“铁面判官”单正突然到来,不由得暗自慌乱。“铁面判官”单正生平嫉恶

如仇,只要知道江湖上有什么不公道之事,定然伸手要管。他本身武功已然甚高,除了亲生

的五个儿子外,又广收门徒,徒子徒孙共达二百余人,“泰山单家”的名头,在武林中谁都

忌惮三分。

跟着一骑马驰进林中,泰山五雄一齐上前拉住马头,马背上一个身穿茧绸长袍的老者飘

身而下,向乔峰拱手道:“乔帮主,单正不请自来,打扰了。”

乔峰久闻单正之名,今日尚是初见,但见他满脸红光,当得起“童颜鹤发”四字,神情

却甚谦和,不似江湖上传说的出手无情,当即抱拳还礼,说道:“若知单老前辈大驾光临,

早该远迎才是。”

那骑驴客忽然怪声说道:“好哇!铁面判官到来,就该远迎。我‘铁**判官’到来,

你就不该远迎了。”

众人听到“铁**判官”这五个字的古怪绰号,无不哈哈大笑。王语嫣、阿朱、阿碧三

人虽觉笑之不雅,却也不禁嫣然。泰山五雄听这人如此说,自知他是有心,戏侮自己父亲,

登时勃然变色,只是单家家教极严,单正既未发话,做儿子的谁也不敢出声。

单正涵养甚好,一时又捉摸不定这怪人的来历,装作并未听见,朗声道:“请马夫人出

来叙话。”

树林后转出一顶小轿,两名健汉抬着,快步如飞,来到林中一放,揭开了轿帷,轿中缓

步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那少妇低下了头,向乔峰盈盈拜了下去,说道:“未亡人马门

温氏,参见帮主。”

乔峰还了一礼,说道:“嫂嫂,有礼!”

马夫人道:“先夫不幸亡故,多承帮主及众位伯伯叔叔照料丧事,未亡人衷心铭感。”

她话声极是清脆,听来年纪甚轻,只是她始终眼望地下,见不到她的容貌。

乔峰料想马夫人必是发见了丈夫亡故的重大线索,这才亲身赶到,但帮中之事她不先禀

报帮主,却却寻徐长老知铁面判官作主,其中实是大有蹊跷,回头向执法长老白世镜望去。

白世镜也正向他瞧来。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异样神色。

乔峰先接外客,再论本帮事务,向单正道:“单老前辈,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不知

是否素识?”单正抱拳道:“久仰谭氏伉俪的威名,幸会,幸会。”乔峰道:“谭老爷子,

这一位前辈,请你给在下引见,以免失了礼数。”

谭公尚未答话,那骑驴客抢着说道:“我姓双,名歪,外号叫作‘铁**判官’。”

铁面判官单正涵养再好,到这地步也不禁怒气上冲,心想:“我姓单,你就姓双,我叫

正,你就叫歪,这不是冲着我来么?”正待发作,谭婆却道:“单老爷子,你莫听赵钱孙随

口胡诌,这人是个癫子,跟他当不得真的。”

乔峰心想:“这人名叫赵钱孙吗?料来不会是真名。”说道:“众位,此间并无座位,

只好随意在地下坐了。”他见众人分别坐定,说道:“一日之间,得能会见众位前辈高人,

实不胜荣幸之至。不知众位驾到,有何见教?”

单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

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单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乔峰道:“不敢!”

赵钱孙接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

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双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他这番话和单正说的一模

一样,就是将“单某”的“单”字改成了“双”字。

乔峰知道武林中这些前辈高人大都有副希奇古怪的脾气,这赵钱孙处处跟单正挑眼,不

知为了何事,自己总之双方都不得罪就是,于是也跟着说了句:“不敢!”

单正微微一笑,向大儿子单伯山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

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

众人听了,都不禁打个哈哈,心想这铁面判官道貌岸然,倒也阴损得紧,赵钱孙倘若再

跟着单伯山学嘴学舌,那就变成学做他儿子了。

不料赵钱孙说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

十足便是。”这么一来,反给他讨了便宜去,认了是单伯山的父亲。

单正最小的儿子单小山火气最猛,大声骂道:“***,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钱孙自言自语:“***,这种窝囊儿子,生四个已经太多,第五个实在不必再生,

嘿嘿,也不知是不是亲生的。”

听他这般公然挑衅,单正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儿,转头向赵钱孙道:“咱们在丐帮是客,

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你自管

说罢!”

赵钱孙又学着他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

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老子叫你说,你自管说罢!”

单伯山恨不得冲上前去,拔刀猛吹他几刀,方消心头之恨,当下强忍怒气,向乔峰道:

“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说到这里,

眼光瞧向赵钱孙,看他是否又再学舌,若是照学,势必也要这么说:“但我爹爹说:“君子

爱人以德”,那便是叫单正为“爹爹”了。

不料赵钱孙仍然照学,说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儿子

说:“君子爱人以德。”他将“爹爹”两字改成“儿子”;自是明讨单正的便宜。众人一

听,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赵钱孙太也过份,只怕当场便要流血。

单正淡淡的道:“阁下老是跟我过不去。但兄弟与阁下素不相识,实不知什么地方得罪

了你,尚请明白示知。倘若是兄弟的不是,即行向阁下赔礼请罪便了。”

众人心下暗赞单正,不愧是中原得享大名的侠义前辈。

赵钱孙道:“你没得罪我,可是得罪了小娟,这比得罪我更加可恶十倍。”

单正奇道:“谁是小娟?我几时得罪她了?”赵钱孙指着谭婆道:“这位便是小娟。小

娟是她的闺名,天下除我之外,谁也称呼不得。”单正好气,又好笑,说道:“原来这是谭

婆婆的闺名,在下不知,冒昧称呼,还请恕罪。”赵钱孙老气横秋的道:“不知者不罪,初

犯恕过,下次不可。”单正道:“在下久仰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的大名,却无缘识荆,在

下自省从未在背后说人闲言闲语,如何会得罪了谭家婆婆?”

赵钱孙愠道:“我刚才正在问小娟:‘你近来过得快活么?’她尚未答话,你这五个宝

贝儿子便大模大样、横冲直撞的来到,打断了她的话头,至今尚未答我的问话。单老兄,你

倒去打听打听,小娟是什么人”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又是什么人?难道我们说话之

昱,也容你随便打断的么?”

单正听了这番似通非通的言语,心想这人果然脑筋不大灵,说道:“兄弟有一事不明,

却要请教。”赵钱孙道:“什么事?我倘若高兴,指点你一条明路,也不打紧。”单正道:

“多谢,多谢。阁下说谭婆的闺名,天下便只阁下一人叫得,是也不是?”赵钱孙道:“正

是。如若不信,你再叫一声试试,瞧我‘赵钱孙老,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是不

是跟你狠狠打上一架?”单正道:“兄弟自然不敢叫,却难道连谭公也叫不得么?”

赵凶孙铁青着脸,半晌不语。众人都想,单正这一句话可将他问倒了。不料突然之间,

赵钱孙放声大哭,涕泪横流,伤心之极。

这一着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胆敢和“铁面判官”挺撞到底,哪

想到这么轻轻一句话,却使得他号啕大哭,难以自休。

单正见他哭得悲痛,倒不好意思起来,先前胸中积蓄的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反而

安慰他道:“赵兄,这是兄弟的不是了……”

赵钱孙呜呜咽咽的道:“我不姓赵。”单正更奇了,问道:“然则阁下贵姓?”赵钱孙

道:“我没姓,你别问,你别问。”

众人猜想这赵钱孙必有一件极伤心的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事,他自己不说,旁人自也

不便多问,只有让他抽抽噎噎、悲悲切切,一股劲儿的哭之不休。

谭婆沉着脸道:“你又发癫了,在众位朋友之前,要脸面不要?”

赵凶孙道:“你势下了我,去嫁了这老不死的谭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

也碎了,肠也断了,这区区外表的脸皮,要来何用?”

众人相顾莞尔,原来说穿了毫不希奇。那自然是赵钱孙和谭婆从前有过一段情史,后来

谭婆嫁了谭公,而赵钱孙伤心得连姓名也不要了,疯疯癫癫的发痴。眼看谭氏夫妇都是六十

以上的年纪,怎地这赵钱孙竟然情深若斯,数十年来苦恋不休?谭婆满脸皱纹,白女萧萧,

谁也看不出这又高又大的老妪,年轻时能有什么动人之处,竟使得赵钱孙到老不能忘情。

谭婆神色忸怩,说道:“师哥,你尽提这些旧事干什么?丐帮今日有正经大事要商量,

你乖乖的听着吧。”

这几句温言相劝的软语,赵钱孙听了大是受用,说道:“那么你向我笑一笑,我就听你

的话。”谭婆还没笑,旁观众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声来。

谭婆却浑然不觉,回眸向他一笑。赵钱孙痴痴的向她望着,这神情显然是神驰目眩,魂

飞魄散。谭公坐在一旁,满脸怒气,却又无可如何。

这般情景段誉瞧在眼里,心中蓦地一惊:“这三人都情深如此,将世人全然置之度外,

我……我对王姑娘,将来也会落到赵钱孙这般结果么?不,不!这谭婆对她师哥显然颇有情

意,而王姑娘念念不忘的,却只是她的表哥慕容公子。比之赵钱孙,我是大大的不如,大大

的不及了。”

乔峰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回事:“那赵钱孙果然并不姓赵。向来听说太行山冲霄洞谭公、

谭婆,以大行嫡派绝技著称,从这三人的话中听来,三人似乎并非出于同一师门。到底谭公

是太行派呢?还是谭婆是太行派?倘若谭公是太行派,那么这赵钱孙与谭婆师兄妹,又是什

么门派?”

只听赵钱孙又道:“听得姑苏出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复,胆大忘为,乱

杀无辜。老子倒要会他一会,且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还施到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身上?小娟,你叫我到江南,我自然是要来的。何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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