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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细雨,明月楼头 全(2 / 2)

当他终于进入她的瞬间,所有的反抗陡然停止,她全身放松仰面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盯着帐子。没有呼叫,也没有娇吟,静的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在日照的记忆里,接下来的她是全然的顺从,或者应该说是让人恐惧的默然,默默承受发生的一切,承受他的疯狂与同样近乎于绝望的掠夺。

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她忽然伸手攀住了他的背,一个仰身,重重咬在他肩头,牙齿嵌入他的肌肤。汗水从他身上滴落到她的肌肤上,含着血。

再怎样的疯狂总有清醒的那一刻,当他真正清醒过来后,羞愧痛苦的只想死。晋王府司殿精巧细致的卧室中一片狼藉,撕碎的衣衫,半脱落的床帏纠缠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罪无可恕。苏台的律令,男子侵犯女子本就是流放的重刑,更不要说以下犯上,杀他十次大概都嫌不够。

他珍惜得如玉如珠的那个人仰卧在床上,手从凌乱的被褥中伸出,半垂在床边。雪白肌肤上有暴力纠缠过的痕迹。神情说不出的淡然,静静躺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跪在床边,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一开始只是悔恨交加的默默流泪,越想越痛苦,又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终于呜咽出声。

“照……”她第一次开口:“起来。”她这样说,然后是淡淡的下令:“叫人烧水,伺候我沐浴。”

他不敢动,跪在那里哽咽道:“女官,您……您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又是一段时间的宁静,然后一只手轻轻抵在他下颌上,强迫他抬起头正视她的眼睛。

“我若要你的命,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他猛然醒悟过来,想起那一场疯狂混乱的过程中她压抑的声音,叫他住手,喝斥他都是低沉的压制的,还有那紧紧咬住下唇时哀伤的眼神,以及从唇角溢出的一点点血丝。她没有呼救,尽管门外有防守的侍卫,更有值夜的下位女官,一声呼喝,甚至一点点超出正常范围的响声都能在一瞬间让三四人破门而入,将他拖出去当场杖毙。她承受了他的侵犯,只因为不想让他死,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滔天大罪,不想让他因此丧命。

原来,从最开始的瞬间,她已经原谅了他。

那一年春末夏初,永宁城皇宫琼池的莲花刚刚开始盛开的时候,水影第一次见到日照。一直到很多年后她还能清晰记得那一刻的情景,那个青年在她面前站定、行礼,然后微微抬起头说:“奴婢日照,一等宫侍日照。”

水影一直记得那一刻的惊讶,惊讶于这个被紫千“抛弃”的青年居然是那样俊秀端庄。更惊讶于这个青年目光中的平静,近乎于绝望的波澜不惊。她也记得自己那个时候的平淡,不管将“旧人”赠送给紫千或者是将他留下,对她而言,再美的青年也不过是一个“侍从”,她对他们并没有“侍从”这两个字字面意思之外的要求。

那个时候她还太年轻,年轻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岁月悠长,什么叫做寂寞深沉。她更无法想像人可以因为寂寞而辗转难眠、凄凉入骨。对于十六岁的她来说,只有君恩深似海,她所关心的只有如何隐瞒自己的罪民身份,以及怎样依靠着君恩天高海阔,位极人臣。

日照出乎意料的顺她的心意,他不象后宫常见的那些漂亮孩子,想方设法勾引女官,仿佛想要因此改变自己的人生。她并不鄙视这些做法,毕竟她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在君王面前婉转逢迎,一切荣华只因一时入了君王眼。刚刚到她身边的那些岁月,日照是完美无缺的宫侍,沉稳、隐忍,淡漠到几乎无欲无求……

她也感觉到一切的改变是在她几乎杀了那个青年之后发生的,那一天他看到了她隐藏最深的东西——她身上的千月烙印。她知道那个青年并不完全理解千月烙印的含义,然而那是她十岁以来最深切的恐惧,是她不能疏忽的秘密。她用冰冷的声音宣判“杖毙”,那一刻并没有特别的感受,一个宫侍的生与死相对于一位君恩正隆的女官长的荣誉轻如鸿毛。

那一天跟随她多年的宫女清扑倒在她脚边放声痛哭,为日照请求她的原谅,请求她的宽恕。

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了决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决不是清的哀哭打动了她,也不是忽然间起了正义感。总之她在最后的一刻留下了这个青年的生命,两天后她去看他,青年面色苍白的伏在床上,在看到她的第一刻露出一个恭顺的微笑。她忽然起了温柔之心,忽然对几乎杀死他这件事愧疚起来,她轻轻地对他说:“伤……还痛么?”那个青年露出震惊的眼神,一转眼又是恭顺的神色以及轻轻的一个摇头。

那一次的伤让日照整整躺了半个月,之后又象以前那样在她身前身后忙碌,紧紧地跟随,以及无微不至的侍奉。这个时候她已经站在后宫官员的顶点,宫墙外又有昭彤影那样的知己,更在昭彤影的引荐下结交了西城静选、黎安璇璐这样一群青年才俊。她再也不是进阶考前那个除了芦桐叶外别无知己且处处遭猜忌的少女,而是渐渐的长袖善舞,周旋在后宫与朝堂之间。她从容的看待朝政风云,对她来说唯一不能理解的永远只有一个人,一个她必须用全部心力去探索猜测的人,她所有荣耀的维系——苏台爱纹镜。

皇帝非常宠爱她,宠爱到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感到迷失的地步,他常常象对孩子那样对她,带着温和的笑容,轻柔的语气,偶然还会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很多人都说她以颜色魅惑君王,她常想若是爱纹镜是一个靠颜色就能取悦的君主,或许她能够轻松许多。

爱纹镜的病来得非常突然,谁都没有想到那个生机勃勃的壮年君主会如此快速的走向死亡。那天她一如既往地在皇帝身边侍奉,爱纹镜忽然对她说:“朕绝不会碰你,朕就是在宠爱你也只能让你寂寞后宫,虚耗才华。朕要你站在朝堂之上,为朕的苏台江山尽心竭力。”那一刻她全身颤抖,终于明白原来她的一切举动君王都看在眼里,然后用最温柔的语气拒绝。这之后没有多久洛西城在深夜里敲开她的门,对她说:“愿侍奉枕席。”她用那个年纪的自己能够想到的最冷漠的方式拒绝,然后告诉了君主。

爱纹镜笑着看她,笑了许久后缓缓道:“难怪宫里都在传言昭彤影那孩子被人甩了,原来是卿的功劳。”旋即又道:“洛西城么,那孩子据说被称为京城第一美少年,卿好福气啊。”那时候她险些问出“陛下是否赦免了臣的罪民身份?”

宫廷里的罪民是不允许成亲的,尤其是一代代的千月嫡系,注定了只有在后宫受尽虐待、寂寞终生。她离家的时候只有七岁,甚至不能明白自己悲剧人生的缘由,一直到来到爱纹镜身边,才从这个君王的口中听到了两个家族长达两百多年的纠缠。她那个时候只有十四岁,颤抖着哭着跪在皇帝面前说:“陛下,臣绝无此心,臣不相信那些巫蛊之说……”皇帝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朕自然相信。若非相信,朕如何会将卿留在身边,重用如此。”

她无法从这样的话语里猜测君王的心意,只能日复一日的忐忑不安下去。直到服礼之夜,满室清冷,她知道自己在皇帝的心中依然是千月家背负两百年冤孽的女儿。

皇帝笑着拿她和洛西城的开玩笑,她期待着皇帝说一句“京城第一美少年也是配得上卿的”,然而就像服礼之夜的期盼成空一样,只是一段君臣间的谈笑。

这往后她渐渐地感觉到日照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他用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她。夜里她在庭院中仰望明月的时候,他为她送上斗篷,却在两人指尖相触的时候轻轻握一下。他侍奉她的起居,更衣沐浴间有意无意的触碰她的肌肤,当她在水气中回头看他时,却见到他的眼中也象笼着一层水气。

日照不再是个合格的宫侍,他对她有了欲念,那是完全不同于宫侍献媚的欲念,而是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爱恋。她本该立刻抛弃他,她要的是一个心无杂念的忠诚侍从,而不是一个对她有欲念的男人。然而每一次起了那样的心,待到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神情,淡淡的笑容,以及那清俊出色的容貌,顿时就心软了。某一时她忽然意识到有欲念的已经不仅仅是日照,她也有同样的心思,想要得到他,以一个女子的心意。

再往后,国失良主,天下缟素。

君王驾崩前,她几次想要从于地下,爱纹镜照样看透了她的心思,他问她:“朕百年之后当将这万里河山给谁?”

他又对她说:“偌娜年少,花子夜是男子,初掌天下必多困扰。朕就将这两个孩子一并交给卿,卿为朕守护这苏台基业,大好河山。”

她哭着跪倒在地说臣蒙陛下重用感恩戴德,但愿常守皇陵,永远侍奉陛下。

皇帝笑着叫她傻孩子,说朕都死了,要你陪在皇陵有什么意义呢,卿的才华理当站立朝堂,为国为民,岂能消耗在寂寞皇陵。

她又哭,说臣一介罪名如何当得起这样重任。君王微微一笑:“朕赦免你。”

君王驾崩,她从此如立危崖,晋王府的岁月悠长寂寞、度日如年。昭彤影在皎原潇洒的挥手,又对她说:“卿何不与我同行,你我姊妹之情、金兰之好,难道还要见外么?”

她淡淡笑着送她离开京城是非地,回过身只有日照在身边,望着她,掩饰不住的担忧。她沉下脸缓缓道:“照,我不会有事的。”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暂且忍耐半年。”

半年后,就像她预想的那样,一门心思要当一个出色的摄政王的花子夜内忧外患,孤独无依。她走进了凰歌巷正亲王府的大门,对他说:“我愿将自己献给殿下,尽心竭力,任凭驱使。”

那个年轻的正亲王强装高傲“羞辱”她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惊讶的感觉。她微笑着,以前任女官长当今少王傅应该有的骄傲对他说:“臣领命!”

两百多年的国仇家恨她都背负了,又何况一夜羞辱。

离去时看着花子夜愕然坐在床边的样子,看到他的眼神和茫然表情,她对自己说:“这个男人已经掌握在我手中了。”

然后,她要最后确认苏台爱纹镜的决定。

千月禁女禁绝欢爱,孤独后宫。爱纹镜临终前她推荐卫秋水清为继任女官长,君王看了她许久道:“朕就将卿交给秋水清。”

她的处置就在秋水清一句话,在她作为女官长分享的苏台皇族的秘密里,在爱纹镜与她最终的密谈内容中。

君王的赦免到底是怎样的内容,她赌爱纹镜不经意的那句话,用她二十年的生命和全部未来。如果那只是一句玩笑,如果她还是只能幽闭深宫的罪女,接下来等待她的就是囚禁某一处冷宫,自生自灭,不见天日。她那在故乡的同胞妹妹差不多该成亲了吧,等到孩子降临,或许已经降临,那么她的生命就再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然而,她不能就这样站到秋水清面前对她说:“我已非处子之身,正亲王是为我暖席的人。”她用贞素之身让花子夜知道她与爱纹镜之间清白无瑕,击溃了这青年多年误会产生的成见,却不能用花子夜的荣辱来赌先皇那难以捉摸的心。

她需要一个人,一个足够可靠的人,心甘情愿的在秋水清面前承担这与罪民通奸的天大罪名。她要这个人承担的永无怨言,甚至没有后悔的机会。

日照迎接她回来的时候没有什么特殊表情,依然是那种让她平静的恭顺与温柔,目光中闪动着对她的情深。她想,这个男人该是为她而死也心甘情愿的吧,当年几乎被杖毙,在生死一线的时候都不曾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事后清问他女官长如此暴怒的原因,他也只是回答说:“我说错话惹女官生气,是我活该。”

当年尚能如此,而今用这样缠绵目光看她的日照,应该更能守口如瓶,承担所有的罪责,让她以最无辜的形态去试探爱纹镜的底线。

她的房间,只有他能够随时踏入,他为她端上宵夜,站在她身边,目光一如既往的缠绕在她身上,丝丝缕缕,温柔入骨。她说:“去把我今天看的那本书拿来,书房桌子上那本。”那青年应了一声走出去,她望着他的背影将青瓷瓶里的药粉撒入碗中。

上好的催情药,京城贵族里常用的物品,并非青楼楚官逼迫良家子的工具,而是闺房间一点情趣的增添。她喝下一点,然后将剩下的“赏”给他。后来的发展就像她预料的那样,他原本对她情丝万缕,哪里经得住催情药的功效,理智瞬间崩溃。

她原本该让他得手的,在他得手后翻脸,打他一个“向主子下药,以下犯上的重罪”,一声命令就能杀他于阶下。而她,便以此作为失去贞洁的理由,以受害者的身分去见秋水清,去接受苏台爱纹镜的决定。

然而看着他的目光,那充满**的眼神,乌黑的眸子里只有她的身影。他说:“我喜欢您啊,主子……”他在催情药的功效下挣扎,挣扎着求她说:“主子,让我伺候您,求求您了。”

那一刻,她居然只想就这样抱住他,几年来对他的情意便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涌上来,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忽然意识到已经离不开这个青年,她依恋着他的温柔细致,欣赏着他的聪明坚贞,一如他对她的万种柔情。

这是第一个真正对她动情的男子,也赢得了她同样的感情。

她说:“照,放开我,照,我后悔了。”

然而,一切还是按照最初的剧本继续,到风平浪静,他跪在床前哭泣着请罪,她淡淡地说:“侍奉我沐浴更衣,另外,去请秋水清。”

她依然不会在秋水清的面前提起花子夜的名字,这是她对苏台爱纹镜的忠贞;然而,她也不再以无辜的样子去见秋水清。

那一天,在晋王府司殿女官的书房里,她面对着秋水清淡淡道:“我已非贞素之身。”

秋水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许久“哦”了一声,声音拖得很长,眉梢微微上扬。

她说:“情难自已,一时失控;违背宫礼,甘受处罚。”

她依然将他放到生死一线,然而是和她一起,祸福相伴,生死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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