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回(1 / 2)

 蛮荒侠隐(蜀山外传之一)第一一回

兼弩穿云匝地芦笙遗爱在三凶前路排天碧嶂旅愁多

第三日便是行期。第二日天还未亮,林璇便招呼众人起身,用了点酒食,备好极丰富的干粮酒铺同零整金银。一切俱准备停当,外面芦笙响了三次,天已大亮,林璇才邀众人到寨外广场上与全山山民话别,让大司之位与虎儿。众人出寨一看,寨门外广场四外生了八堆大火,放了二十四只大酒缸,好几千山民各持兵刃弓箭,业已排成了一个大圆阵,鸦雀无声地站在那里。见林璇出来,各举手中兵刃朝天高呼了三声,随即匍匐在地,直待林璇上了广场当中现搭的木台才行站起,个个都带惜别之容,有的竟泪落不止。林璇心中也是十分伤感。那木台旁边,早有隔宿宰好的四十九只黄牛同三百六十只黄羊,分七层排在那里。林璇上台以后,先说自己奉狮神托梦,为全山祸福计,不能不暂时离开这里。新大司是我兄弟,极有本领,又加有狮神默佑,必能使大家以后日子还要过得快活。我走之后,一切仍是照我法子去做。请大家务必安心辅佐新大司,同过快活日子。有谁不服,便请上台与新大司角力,以定去取。”说罢,停了一会。一则众山民自经林、周二人教化,早已大变气质,二则虎儿生具神力,除林璇外,谁也不是对手,所以并无一人应声。

林璇见众心一致,甚为高兴,又说道:“大家既然愿意辅助新大司,死活都随他主持,现在由我与新大司起,俱各折箭为誓。就此请新大司就任吧。”说罢,拔出身旁预先准备下没有毒的长箭,飞纵到前排当中牛背上,从牛口中将箭刺了进去。虎儿随后纵上,也将一枝长箭插入牛股,二人箭上俱已蘸有鲜血。林璇口中忽然长啸了一声,众山民也都分排依次上前,各取身佩弓箭,按各人身分,往那牛羊身上刺了进去,也都蘸有鲜血,静听林璇吩咐。林璇见众人行动非常整齐,口中喊得一声:“我们替新大司祝福吧!”说罢,众人便都分散开来,张弓等候。虎儿早将一个彩球绑在自己箭头上,往天射将出去。虎儿箭才发出,林璇娇叱一声,一箭追去。虎儿箭头上绑有彩球,射程较慢,恰好被林璇一箭追上,正中箭头彩球,弓动箭速,两只箭连为一技,直往云中穿去。众山民哄的喊了一声,也各将弓箭朝天射去。一时千弩齐发,欢声雷动。那些箭原是直射上去,少时缓了劲,又都纷纷坠落如雨。山民本都长于射箭,早就算好准步,箭上各有暗记,并不见他们移动抢先,各人只一伸手,便将原箭接到,偶尔有几个对得稍偏一点,也都差不了许多。众山民接箭到手,齐声喊道:“我等如不遵新大司的吩咐,愿受天神降罪,和箭一样!”说罢,各将手中箭折成两断,往台前掷去。林璇、虎儿的箭射程最高,最后落下。林璇见箭落稍偏,便未容它落下,眼看离地三四丈,便在牛背上纵起两丈多高,接了下来,就地纵回台上。两箭掉头落地时业已分开,一支上面挂有彩球,落得更慢,虎儿也和林璇一般,纵身接到手中。姊弟二人双双在台上,等众人将箭折定,然后虎儿要过林璇手中的箭,朝林璇跪下行礼,将林璇的箭高举过头,朝着众人在台上转了一周,恭恭敬敬插入身背的一个竹筒之内,然后将自己的箭举在手中,对众人说道:“我如不听我姊姊的话,不照她所说去做,也和这箭一样,受天神降罪!”说罢,将箭折为两断,半截插入牛口,半截插入牛股。吩咐一声,早有旁边站立的四个山民将牛搭去埋葬。

这里虎儿才喊得一声:“请大家分散吃团圆酒!”言还未了,旁立的武士举起芦笙吹了一阵,虎儿便随全山山民分散开来,争先恐后地欢呼上前,各用佩刀割取牛羊肉,并用瓢往大缸中盛酒,就在那八个火堆上烤吃就酒。众山民吃喝了一阵,又互相拥抱,在阳光下跳舞歌唱起来。林璇虽然在寨中陪众人用过了饭,见众人吃喝得高兴,也跟着上前,夹在众人中吃喝,喝时喊筠玉、余独也去尝尝。那些有职司的吃喝了一阵,又去将各要口防守的人换将回来受用。好在他们都托人代他们折箭为誓,无须再补行什么仪式,来到就吃。这一顿聚餐从已初直吃到申未才完,只吃得二十四只酒缸个个朝天,四百余头牛羊只剩了些骨架,才各自扶老携幼回去。

虎儿虽然惜别,也觉出今日之会,就连昔日姊姊做大司,也无此整齐荣耀,又伤心又感激,回寨以后,便和文美磨住林璇,非要多住上一月才能放走。林璇哪里肯允,经周齐从旁相劝,只再住三日才罢。好在带的干粮大半不是熟物,除了糌粑之类,均无须再费手脚,便也不去动它。林璇原打算第二日黎明上路,因虎儿夫妇、周齐父子坚留,还有三日勾留,猛想起自己在自从小生长此山,连那由毒蛇涧通狮神崖的小洞近在咫尺,竟会不曾觉察,前些日差点被二狗送了性命。此番长行,不定三年两年才能回来一看,何不趁这三天光阴,再行细心查看一番,省得将来又生事变。想到这里,便和周齐、虎儿说了。姊弟二人约了余独、筠玉,命人用山舆抬了周齐,一则查看形势同隐僻崖穴,就便请余、毛二人观看山景。到第二天上,果然发现虎穴那边还有几处洪荒以来未经人迹的洞穴,最奇怪的有一个山洞,命人带了干粮拿着火炬探险。第三日回报,竟能通至贵州城外黔灵山不远的一个溪涧旁边,因为有到四十多里远近,不似他洞可以完全运用石块堵死,尤其是那一面无法下手,只得先用石块将这边洞口填塞十多丈。因见那里除了那石洞,竟有好大一片山地,便命虎儿可移些山民来此耕种,就便防守,再三叮嘱,千万不可大意。余外又相度了几处地势,该防守的派人,该设险的设险,众人俱佩服林璇人虽豪爽,却是心细如发。

直到第四日早起,才由虎儿召集全山山民与林璇等送行。临歧握别,大家都非常难受。林、毛、余三人因为杨氏父女得罪权要,决定择山路僻径行走,由六个山民分抬着杨氏父女,出了野人山口,便转向西南,走入云岭,穿着千余里丛林密菁、绝嫩深壑,西行到云南,等到过了草海,再由青麦地山道折入云龙山去。筠玉又提议将大家称谓改过,杨宏道年高有德,林、毛二女又和丹蛛、碧娃十分投契,算是长众人一辈,连余独也跟着林,毛二女呼唤老伯,余人俱按兄姊妹称主仆呼。议定之后,众人才行上路。周齐父子与虎儿夫妻,同了本山许多首要人等直送至西南山口以外。林璇等再三催谢,两下才挥泪分别。

这道云岭山脉,在地图上原属南岭山系,西起云、贵交界草海之南,向东蜿蜒直入贵省,横卧贵阳南面,绵亘于乌、阮、盘、柳四江之间,为长江、粤江的大分水岭,野人山便是它的支脉,层峦纵翠,高峰刺天,里面尽是各寨山民杂居之地,汉入从不敢打山里经过。林璇仗着精通当地土语,又具有一身惊人本领,走这条路既可避官府耳目,比较走云、贵驿道,由贵阳图云关经平坝安顺转普定渡三岔河越过凤凰山场,再走纳雍缘六冲河、天生桥、七星关到毕节顺乌江北源至草海,要近路程三分之一,虽然爬山要劳累些,但是杨氏父女既有六个山民轮流抬走,众人又都长于蹿高纵矮,在山里头行走可以随意疾驰没有拘束,饮食一层除了所带的干粮酒铺外,因为人多,还带得有篷帐行灶,山中到处都有清泉同各种珍禽奇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丝也不用忧虑。至于路径,众人虽未来过,恰好那六个山民当中的黑蛮岑春,因为先代林璇到云南、广西探听父母下落和采收物品,曾经来往过几次,林璇又向野人山中惯于出外、熟知地理的老人间过仔细,写有路程单,只须按照以前山民经行之路行走,只消半月便可到达。

众人上了野人山后,先是沿着野人山麓樵径行走,穿过由平坝往定审去的驿路,行了半日,走到一个小村落中。因为那村未至前面官道,虽有几十家的蛮汉居民,并没有安寓客商的旅店,岑春道:“这里地名叫玉山场,拐过山脚便是云岭,山里头的人尽是土著和蛮民,虽然也可惜他们地方落脚,打尖买东西却不大方便,十凡天路程,要遇上大雨同山水,就得绕着路走,迟到好些天。这里虽然是个小村,还有一家杂货铺,主人们想想看有什么带的东西没有?”林璇一想,走了半日,也该歇息歇息吃点东西了,便叫岑春、十熊前去借地方打尖。二人得令,放下挑子,飞跑到前面去,不多一会回来说道:“主人们好造化!他们正吃晌午饭,有一家还办着吉庆事,煮得好腊肉、离笋汤、白米饭呢。”众人闻言。便叫他们引了前去。杨氏父女坐了半天山舆,也要下来舒散舒散。大家都是步行,六个山民,四个抬着两乘空山舆,两个挑着行帐,林、毛、余三人也各将身背小包袱放入空山舆内,由岑春、十熊挑着担子在前引路。

走到那家门首一看,果然门外挂得有两块红布,摆着有十几张桌子,人坐得满满的,尽是当地的农人,在那猜拳喝酒,大块地吃肥腊肉,见众人走来,俱都纷纷站起,显出惊异神气。余独首先上前,说是要借地打尖,少时再行酬谢。那为首一人听说来人不是官府,是往云岭游玩的山客,立刻非常高兴起来,笑道:“今天是我得了个儿子做满月,诸位客人来给我儿子逢大生(云、贵乡间生子,做三朝、满月还有外人前来撞席者,谓之逢大生,如来客身分较高则喜,以为其子将来亦如来客也),求之不得,真该歪(川、黔土语,表示客气之意),还说什么酬谢!这里有煮现成的两只腊猪同腊鸡、腊鸭子,点得有一大锅菜豆花,粗糙的饮食,客人们快请过来吃,等我叫他们腾两张桌子出来。”说罢,不俟余独还言,忙朝门内喊道:“幺姨妈!么毛今天满月,来了好几位逢大生的贵人。快些端一蒸笼扣肉,再煮点新鲜的腊肉,端几大碗豆花,把腊肝肠、猪头肉切几大盘来下酒,再切点萝卜干、兜兜咸菜连酥油辣子,好作相料,一齐端来!”说罢,又忙着喊:“大毛弟,王老幺!你们两个馋痨饿鬼只顾抢菜吃,快来帮我搭桌子!”言还未了,便有三四个壮年农人俱都吃得头红脸胀的,帮着擦桌子摆碗筷,主人口中还是不住地殷勤让客就座。余独、筠玉见这主人自打一见面,就未容人还过口,一个劲的张罗,仿佛吃他是万不容辞似的。虽然言语行动土头土脑,却是豪爽真诚,一丝也不作假,不由想起山居的人到底风俗淳厚得多,正在腹饥,也就不作客套,便回身招呼众人过去入座。彼时西南边省民风极好,内外之分甚严,那主人见还有四个女客,便要请女客到他屋内去饮食。余独知毛、林二人决不愿意,便用婉言谢了,当下主仆分两桌坐定。那主人姓王,不时两边敬酒散菜。

众人好生过意不去,想给他银子,知他不受,还是筠玉聪明,假说要看新生的小孩。那主人闻言,喜容满面道:“我王三才做了一辈子老实人,竟修不下一个娃娃,去年无意中在河坝救了两条人命,不久我婆子就有了喜,上月添了个男娃娃。虽然是头生,我想他易长易大,便叫他幺毛,今天满月,恰好能见天日,天幸贵客来给他逢大生。不是姑娘一提,我还忘了请这位杨老贵客给他起个名。只讨你老人家的寿,别的我也不想。”说罢,又高声唤:“么姨妈!快将幺毛抱来,请贵客给他起个好名字,易长易大。”言还未了,便听一个老妇人声音在门内说道:“三娃,我切完腊肉就想到这个,我以为你未老生糊涂了呢。我怎好出去见生客?你要陪客,大毛又粗手粗脚,还是叫王老幺来抱去吧,他还细致些。”说罢,早有一个汉子跑进门去,抱来一个婴孩,杨宏道原懂得一些星相,见这家主人纯然一片天真,心中一高兴,便问了生辰八字,一算,竟是个大贵大奇之命,暗暗惊奇,也没对主人明说,随口夸赞了几句,便给婴儿起了个名字叫做王醴,号叫芝泉,暗寓芝草无根、醛泉无源之意。取了名字以后,筠玉、林璇与碧娃丹姝见那婴儿生得天庭饱满,大耳垂轮,一双眸子黑如点漆,又大又圆,面皮又细又红润,非常喜爱,俱都抢着要抱他。那婴儿也怪,竟懂得认生,谁抱他都哭,等到一落筠玉手中,却仿佛认得似的,不但转啼现出微笑,反咿哑咿哑像要说话似的,喜得筠玉用手直推林璇,叫林璇看。因和林璇同行,她带的金银甚多,自己要银子无用,便将身上带的十几两银子取出那一个十两整锭,对主人道:“这是我们六个人给娃娃的百岁钱,请你收下。”那主人万没料来客会有这重的礼,这种添寿的钱又照理不能不收,不由面带愧色,称谢道:“诸位贵客,哪能赏他这么多的银子!够我们过两年的了(彼时川、黔一带人民生活极低,斗米四十五斤,较北方及下江之斗约三倍,才值数十钱而已,如遇大丰年,其值尤贱。至清道、咸间,川米亦不过两许银子一石,计四百五十斤,乡学客教一四两银子一年之馆,全家终年有肉食)。这教我们怎当得起呢!”筠玉原懂得各地乡风,便笑道:“这是给娃娃添寿的,我们能拿回,你可是个头生,能不要吗?你要嫌不过意时,我吃你们这里的咸菜腊肉与猪头肉好吃,你给我们包些杂四包(‘杂’土音音‘赭’。西南乡俗,行人情逾时,主人每有所赠,谓之带杂包,亦土语也),我们就领情了。”主人闻言,忙说:“那还用说!”一面吩咐抱婴儿的汉子进去,将腊货兜兜咸菜装两大篓来送给贵客,口中忙不迭地向众人称谢,将婴儿仍接抱过来,又问众人到云岭什么地方去,回来时千万到我们这里再吃一顿豆花。众人只含糊其词的答应。一会工夫,门内老妇唤人进去,抬来两篓咸货咸菜之类,足有好几十斤。

筠玉正说大多了不好带,十熊正和主人家中一个汉子跑了过来,见筠玉要推辞,忙接口道:“这肉好吃,他既好心相送,我们还是带了走吧。”筠玉还未说话,那汉子忽朝主人耳边啾咕了凡句,那主人忽然大惊失色道:“将才诸位贵客不明说往哪个地头去,差点误事。幸亏那边桌上几位大哥说了实话,不然就糟了!”余独忙问何故,主人道:“诸位到云南怎么不走官道?却走这险恶的云岭山路,还同着几位堂客。这条路从前只有采药材的人因图就便沿路采药打此来往,如今云岭出了两恶一怪,连山中生蛮都要逃出山来,无人敢打那里行走。贵客们最好另打主意,改路吧。”余独道:“我们俱喜游山玩水,又好打猎,所以才打此山抄近行走,决不换路。你且把两恶一怪是些什么,说出来我们听听,看我们可能降服得住?”主人道:“那一怪,我只知道会生吞活人,虽有山中逃难山民说起,但是其说不一,不大清楚。那两恶俱是两姓生蛮的头子,不但本领高强,行动如飞,心肠更是狠毒不过,内中一个听说是龙生的,又凶恶又爱弄婆娘,专一喜吃活人脑子。贵客们如定要从山里经过,入山四五百里还没有什么,沿途就有许多猎虎寨人,只要有本领还能打发,一过孽龙荡,再往前就难说了。且喜我去年所救的两个人正是两恶当中的一个,乃是夫妻二人,男的叫蔡野神,女的叫金花娘。当初我在无意中救的他二人,临分手时,给了我一枝断箭,说是不论是我或是我的亲友,只要拿着这枝断箭寻他,他有十分力使十二分。我留着它无用,不如送与贵客,带在身旁备个万一。不过有了此箭,这一恶虽然可以把仇人变作亲家,那一恶一怪却比他夫妻厉害十倍。依我的主意,贵客们将箭带去,见了蔡野神,叫他给诸位想法过去。他如也劝诸位休能过去时,哪怕多走些路,还是回来另打主意为是。”说罢,便命人入内取那三角小旗。

林、毛二女闻言,只笑了笑,不但不放在心上,并不愿将那断箭带走。毕竟余独久闯江湖,见多识广,素来行动谨慎,虽然看出林、毛二人心意,但是自己也不便接箭示怯,只抽空拿眼望了望杨氏父女,丹姝、碧娃惊弓之鸟,听说要走两三千里大山,虽然林、毛、余三人本领高强,因为自己一家老弱,总有些担心,又听主人如此说法,愈加害怕,再加上余独用目示意,益发着了慌。碧娃首先拉着林璇道:“姊姊还是将那断箭带了去吧。”丹蛛也跟着说:“姊姊本领虽然高强,出门还是有备无患的好。”林、毛二人还未答话,主人已将断箭取来递上。余独趁势一手接过道:“既然杨家两位妹子主张谨慎,我们就领了主人盛意吧。”林璇因余独已然接箭在手,不便再说不要,只筠玉瞪了余独一眼。众人见那支断箭仅剩头上小半截,箭镞形如小叉,当中有一个“天”字,并无什么别的奇处,因为尚要赶路,仍由余独将箭带好,和主人彼此道了谢,作别上路。转过前面山角便人云岭,仍由杨宏道独乘一架山舆,丹妹、碧娃合乘一架,由男女六个山民分抬两架山舆、两排行帐食物,林、毛、余三人仍是各背包裹兵刃步行。路上筠玉还笑余独胆小,余独对筠玉素来敬爱,由她去说,只笑不做声。林璇接道:“你也休笑余大哥,当初我也是向不服人,自从遇见你,交手之后,才想起单老世伯所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句话。我倒不一定不要那箭,不过借人家力量保护,不好意思去接便了。就是我们用它不着,到底也多一处问听路的,你嫌它则甚!”筠玉才住了口。

众人行行说说,入山越深,渐渐走入丛丛密林之中。空山寂寂,并无居人,只有众人的笑语和足音与山谷相应。也不知行过多少危崖峻险、乌道羊肠,起初还有樵径可寻,走到后来,到处都是野花杂草,深可没膝,看不清脚下路”途。尤其是时当春夏之交,丛草里蛇虺甚多,不能不加一分谨慎,因此上行走便慢了些。看看走到日落黄昏,忽然走进一处山谷,两峰对立,峭壁排天,中间只有四尺宽的门户,越显得气象雄伟,岑春说,“这谷叫天门谷,外狭内广,中有三四条岔道。谷中景致甚好,前年打此经过,里面还住得有几家常年采药的山民。”众人一听这里居然还有人家,因天色向晚,便催促快些赶到前面去。及至入谷一看,初进去时两面石壁峭立,阴森森里凉气袭人,头上现出一条青天,不时见有几片归岫闲云缓缓移动。那谷是河底,生长着草,两面壁上却生满了藤萝、小松、香草之类,不知名的野花开得十分鲜肥。那谷又是东西对向,众人迎着斜阳走去,有时对正了东西方向,遥望远处,一轮西下的红日像火轮一般射出万道光芒,照在赭色的山石和那些花草上,越加显得庄严之中又带几分幽艳。众人在这天然美景中一路行走一路领略,早都忘了疲倦。走出去没有三五里地,两边山崖忽然向两面展开,越往前走路越宽,隐隐看见前面绿幽幽的现出一片竹林,不时听见远处泉响。近前一看,那片竹林已把去路挡住,竹子粗的都有瓦钵粗细,劲节凌云,翠色如染,有时微风过处,枝叶琤琤,声如鸣玉,与远处泉声相应交响,和琴声一般。

众人急于赶到有人家的地方去投宿,佳景当前也无心观赏,因竹林茂密,只得择那疏的地方穿过。又走了有两里多路,竹林渐稀,又听得泉声震耳。众人已走得口干舌燥,想先取点山泉解渴,举目四望,那泉声好似就在眼前面不远,只看不见泉源在哪里。一路走一路留神,不时又分头跑向靠两面!h壁跟前去看有无溪涧,俱都失望而归,这时前面斜阳只剩了半角红影,天边尽处,天色已现深青,一轮半圆不缺的明月已代替了斜阳,从众人身后射出清光,与天际落霞遥相辉映,人影在地,清风徐来。众人只顾脚下赶路,不知不觉中都忘了笑语,四外静荡荡的,越听出泉声震耳。岑春坚说:“前年打此经过,那几家人家就在竹林附近,还有水井,如何会连影迹都没有?”林璇、余独都以为是他记错,这样荒山,哪里会有人家?便把投宿之想打消。决计再赶一程,万一遇见人家自更省事,如若没有,好在来时既走这条山路,就没有作此打算,只须前面寻见源头,便即打开行帐,支起帐篷,用罢饮食,明早再走。准知又走了五六里路下去,走到前面一个崖坡下面,天色已晚,仍是只听泉声,不见水在哪里。众人不但口渴,又都饥饿起来。林璇又命入上坡去看,仍是没有结果,所带水囊中的余水又都在路上口渴时饮尽。筠玉首先说道:“真是天下事不能两全。起初入山时,到处都是野荆棘碍足,蛇虫又多,怪讨人厌的,却到处都是溪涧,泉水又清又甜。入谷以后,风景之好,我生平从未见过,路又干净又好走,偏又没有水喝。最奇怪的,连一株桃杏树枣树都没有,就有许多极好看的松竹,也解不了饥渴。照这样走到天亮也未必摸着水喝,大家肚子怪饿的,不如我们吃点干粮再走吧。”大家都觉言之有理,便歇下来,先取出些饭团糌粑和腊肉咸菜,先吃饱了,再往前面寻水喝。

众人都在饥渴劳累之际,不做寻思,拿过来就大口嚼吃,只杨氏姊妹一人拿了一个冷饭团同少许咸菜,丹妹还略吃一点咸菜,碧娃连咸菜都不吃,只吃白饭。起初众人在疏星微月之下看不十分真切,后来被筠玉看见,说道:“喂,你这个呆子,这好的腊肉咸菜你不吃,怎么净吃白饭?”碧娃道:“我本来吃东西就口味淡,又口渴了这些时,再要一吃咸的和油腻,少时不是更渴了吗?所以我不敢吃咸的。”众人先还不觉意,春桃、春燕原是双抬丹妹姊妹,上面还附有重物,比众人还要口渴,放下山舆,随便一人抓了两块,一路吃着,飞跑到前面去寻水源。等到众人吃完准备动身,又歇息了一会,才跑了回来说道:“我两人跑出去有好几里路,高处低处都看过,人家没有不必说,不但水源溪涧没有,连那泉声都听不见了。”众人本觉口渴,被她二人这种拂意的话一说,适才正在饿中,腊肉咸菜又都好吃,不免多吃了两块,除杨氏姊妹外,个个都觉得舌干口燥,喉咙里要冒出火来。不往前走更没办法,万般无奈只得忍渴,强打精神再往前赶。走不多远,才觉出这渴竞比饿还要厉害,有两个山民直喊心烦头晕起来。因为天上虽有月色,到底不如日间看得真切,深怕路旁或有溪涧,被不留意错过,个个东张西望。

又往前走了一阵,筠玉也觉渴得难受起来,她向例好胜,一鼓起勇气,脚底一按劲往前赶去。林、余二人知她是往前寻水,便也追去,一口气便是十多里。正走之间,忽见筠玉往路旁山坡上跑去,余、林二人刚走到山坡底下,忽听筠玉大声喊道:“水有了!”一句活把二人精神提起,连忙跟踪上去,还未走到筠玉身旁,忽见月光底下一道银箭,从筠玉身旁山坡上直泻了下来,触在石上,淙淙发出碎响,定睛一看,竟是一道碗口粗细的清泉,好似天赐给众人解渴一般,刚刚从山坡上面流下,还未到底,不由又惊又喜。刚走到筠玉身前,筠玉已然伸出两手在一块石头下面,想去接水到手来喝。林璇一看不好,顾不得喊,忙伸手在筠玉双手上往下一拍,打落在地,忙说道:“妹子,你知这水是吃得吃不得,就这么大意!我生长云岭,连听见带看见的不知多少,这种水不知从什么地方初次流来,所经过之处不知有多少毒蛇毒虫爬过!它是初次流到此地,沿路虫蛇余毒还未冲净,一个不留神吃了下去,毒发起来如何得了!”筠玉道:“起初大家盼水像盼星星一样,好容易寻到又吃不得,难道就干看着它不成?我实在渴得难受,宁死也不做渴鬼,我还是要吃。”说罢,又要用手去接。林璇慌忙又拦住道:“你先不要忙,我不是叫你不吃,这水必有源头,春桃包内带得有银针同试水石,等她们来了,我们寻到源头用瓢儿接着,试完有毒没有再吃多好!不然误中水毒,果真死了也罢,只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难受呢。好妹子,你还是信我的吧。”说时,余独因恐后面众人心中着急,早已赶将回去送信。

众人听说前面发现有水,俱都喜出望外,脚底下加劲,不消片刻便行赶到。偏偏大公做美,浮云散尽,清光大来,虽然月儿还未到圆时,却已照得四外清澈,空林如画。林璇忙命春桃、春燕取了水瓢、银针、试水石,留下杨氏父女,带领众人,顺着水的来路越将过去一看,原来那水并不是打山顶上面流来,上坡略走了几步,水便成了平行。那里山石竟好似横着的一道天然石槽,直流到筠玉起初立脚之处,因为那里稍低,盛不住水,才拐弯往下坠落。那水头虽然只得碗口粗细,却是来势甚疾,月光底下看去,直像一股银箭一般,如飞往前泻走,有时遇见山石阻碍,竟激起四五尺高的水花,看上去十分清洁。筠玉道:“姊姊也大多虑,你看这水虽在半山坡上,经行之处都比别处来得低,明明是一道常流的山泉,日久年深,将正石冲成山子,想因连日天干,水源忽断,这时泉涌处又冒出水来,仍由故道流走,水印都有这么深,已然能以容水,哪里是什么初次流来的泉水呢?”林璇终不放心,仍约束众人道:“这水流势甚急,左近必有瀑布。泉源既已见面,便不愁没水喝,何忙在一时呢?”边说边走。果然往前走了不远,便听涛声震耳,近前一看,果然是一道小瀑布,虽只有茶杯大小,水多势劲,被洞口一束,竟如一道银虹一般,直从洞口夺门而出,激射出三四丈远,才落半山坡那面水槽之内,星驰电闪一般,白光闪闪,往前滚流。

筠玉道:“天爷爷!这可寻到了源头了吧!我们从它不落地就去接来吃,总不怕中什么蛇虫遗毒了吧?”林璇只笑了笑,果然照她所说站在一旁,用水瓢迎头去接。没有着意用力,被水一冲,竟将林璇持瓢的手震荡开去,差点将瓢甩脱了手。再一看瓢内,只有湿痕,并无滴水。筠玉笑着一把将林璇手中瓢抢过来说道:“姊姊你竟等试水罢,接水你还外行着呢!”说罢,掉转瓢,顺着水势往前一抄,竟盛了大半瓢水递与林璇道:“我的小心姊姊,请拿去试,水已到手,我也不着急了。”林璇笑着接了过来,先将银针投下去,再拿出来,春桃早将火点燃松燎仔细一看,并无什么痕迹;又将试水石投了下去,就着松燎一照,也不冒什么白烟水泡,知是上等清泉。当下将余水泼了,也照筠玉的样接了一瓢,首先递与筠玉道:“你嘴急,你先吃吧。”筠玉道:“说也真怪,我先看到这里的清景寒泉,渴也就止了一半。适才接水又被寒气一逼,竟不渴了。不过当姊姊的要疼妹子,怎好就不领呢?”说罢便喝了两口,直喊“好极”,仍还递与林璇。林璇取过,拿到口边一喝,果然人口甘芳,其凉沁齿,登时烦渴顿蠲,心神为之一爽。余独早由春桃另取一瓢接水奉上,余人也各用身带水壶接来痛饮,俱都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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