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会见从一开始就很不顺利,米兰公爵府原本不想接见三国中任何一方的使者,不过在莱恩斯厚脸皮的反复要求下,阿尔伯特公爵还是仁慈的给了他一次机会。
开头也很平淡,莉莲娜远远坐在主人的位置上,而客人被安排的座位则距离公爵小姐足有四五步远。仅从座位的安排上,就可以看出主人们刻意疏远的态度了。
不过莉莲娜本人倒还是老样子,见莱恩斯有些失落的样子,当即噗嗤一笑:
“不要多心哦,侯爵,前两天奥利佛皇太子前来拜访,也是坐的这个位子,还要更远一点呢。”
莱恩斯没搭话,心中却想前两天我们的使者可是给拒之门外的。这边座位虽远,奥利佛胳膊那么长,随便伸伸手也能把玫瑰花送到你面前,这待遇可是天差地别了——当然,脸上绝对不敢表露出来,反而赶紧陪笑:
“是是,莉莲娜小姐对我从来都是特别优待,我心里一直明白着呢。”
“哟,侯爵大人眼中总算还有我这个庸俗女子啊,还以为除了那位美人儿公主,天下女子皆入不了侯爵的眼呢。”
明明是嘴角含笑,却偏偏用小团扇遮住半边脸儿,半掩半笑间愈发显得风韵十足,就连莱恩斯也禁不住怦然心动。他忽然发现,最近这一段时间里,莉莲娜的魅力似乎大大增加了。
“‘被追求中的女人最漂亮’,特雷奥这个花花公子说的果然有几分道理。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生活才是她最想要的吧……”
莱恩斯心中胡思乱想,脑子可还没糊涂,既然对方主动提到西奥苔丝,正好把借口说出来……正要开口时,却见莉莲娜轻轻摇一摇扇子,微笑道:
“好啦,不扯了,你们的皇帝什么时候来米兰啊,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啊?!”
尽管早就知道跟莉莲娜交谈,话题肯定是只能被她掌握,但莱恩斯此刻依然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我们的陛下……来米兰?”
“是啊,我不是早就发出了邀请了么?倘若他真心想要求婚,就请前来会面。否则的话,我可是不会给机会的。”
莉莲娜语气从容,但却无比坚定。莱恩斯摸摸脑袋,脸上情不自禁地显出为难之色,莉莲娜看在眼里,却只是微笑不语——她存心想要看对方的笑话呢。
不过稍后莱恩斯做出的回答却颇为出乎她的意料:
“这件事情,我们的朝廷还在商议,暂时还没有做出决断……事实上,莉莲娜小姐,我来找您,并不是为了朝廷的使命。而是我个人,有一件私事,想要请您帮忙……”
“私事?”
公爵小姐眼珠一转,立刻猜到三分:
“是不是和那位美貌公主有关啊?”
“……是有一点……只是一点点而已……”
莱恩斯吞吞吐吐的态度反而更激起了莉莲娜的兴趣,她离开座位,主动坐到了与莱恩斯相邻的椅子上,一手支颐,饶有兴味的盯着对方——纵使对方脸上满是窘迫之色,她也不肯挪开目光。
“说说清楚,要指望本小姐帮忙,不把事情说清楚可是不行的。”
“是……是关于米兰城的戏班子……”
在那灼灼目光逼视之下,就算莱恩斯想要退缩也不可能了。好在他本来就不打算隐瞒什么,老老实实把自己遇到的困难述说出来,特别强调苔丝公主那里可能遇到的压力,请求莉莲娜予以帮助,后者听了之后却只是不动声色,迟迟没有反应,与她平时果决勇断的形象大不相同。
莱恩斯眼巴巴等了许久,方见莉莲娜站起来,施施然在屋子里头转了半个圈子,笑道:
“事情呢,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们米兰的官制与你们不同,大多数事情都是行会在管,公爵府能直接干涉的地方并不多。尤其那些戏班子都是流动性的,就算用强力禁止,他们换个地方一样表演。而且那些文人一旦知道侯爵很在意此事,说不定还变本加厉,编出更出格的戏码来……这种事情是没法子正面阻止的,要想避免,最好从其他方面着手。”
莉莲娜毕竟是在米兰长大的,看法相当透彻,这让完全不习惯米兰这种气氛的莱恩斯愈发迷惑。
“啊?那小姐有什么好办法么?”
“那些戏班子都是追逐流行的,倘若有了其他更流行的话题,他们自然会把目光转移。”
“其它更流行的话题……?”
“是啊,比方说呢……我和奥利佛皇太子的婚事之类……”
“啊!”
莱恩斯脸色剧变,一下子跳起来,抬头却见莉莲娜捂着嘴偷笑,方知对方又在戏耍自己,不过这时候他可是哭不得怒不得,只能陪笑脸:
“哎,哎,原来小姐在拿我开玩笑呢……”
莉莲娜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玩笑么?……也罢,就算是个玩笑吧。那么,侯爵打算用什么办法引开米兰人的注意呢?”
“这个……”
莱恩斯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也许我可以向奥利佛提出决斗……正好有很多新仇旧怨要算,我们一决生死!”
莉莲娜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莱恩斯侯爵不愧是武将,处处不忘与人决斗啊。”
“您认为可以么?”
莱恩斯仔细看着对方,想看看莉莲娜作何反应,不过,颇让他失望的,这位公爵小姐脸上没有一丝动摇。
“决斗么,确实可以在城里引起轰动的,就像侯爵上次和青龙骑士的较量一样——不过假如你真要和奥利佛皇子在决斗场上分出生死,那位公主殿下夹在中间可怎么办才好呢?到最后,说不定真的会象戏文中那样哦。”
“……唉,那可怎么办才好。”
莱恩斯双手抱头,显得沮丧而失望。这副可怜样总算激起了莉莲娜的同情心,公爵小姐轻摇团扇,从容笑道:
“其实也没那么麻烦的啦——戏班子最怕人喝倒彩,你花些钱,多雇人手,专门到各大剧场中去,只要看见有表演那类戏文的,就喝倒彩,另外再雇些文人,写些文章嘲笑讥讽,戏班觉得这类戏剧不受欢迎,自然就会撤下去了。”
“啊,果然妙计。只是……”
莱恩斯一下子跳起来,但随即却又苦起脸:
“钱倒不成问题,可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仓促之间却找不到人去实施啊……能否请小姐帮个忙?”
“哈,说来说去,还是要找我?”
“当然,莉莲娜小姐当初在圣佛朗西斯城的时候,就已经是神通广大,如今回到米兰,那更是无所不能了——这点子小事,肯定难不住小姐的。”
“不用激我,这件事我做起来确实轻而易举。不过,我们米兰人可从来不做没有报酬的事情。”
“那是自然,小姐尽管开出条件就是。”
莱恩斯很大方的说道,反倒是莉莲娜,颇为疑惑的看着他:
“随便我开什么条件?”
“那个……”
莱恩斯犹豫了一下,这个许诺可不是能随便下的。想了一想,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这是一件私事,所以,小姐您开出的条件,也请局限在私事范围以内——只要是我个人力所能及的,无不奉从。”
“哈,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莉莲娜眼珠转了几转,狡黠一笑:
“可惜我现在没什么要帮忙的。这样吧,侯爵,我帮你这个忙,而报酬先暂且欠着,等到我日后想起来了,再告诉您,如何?”
“……这个……”
早就预料到莱恩斯的反应,莉莲娜淡淡一笑:
“放心,将来倘若我对侯爵有所要求,一定是件彻彻底底的‘私事’,而且,绝不刻意令侯爵为难,如何?”
语气很平淡,态度更是悠然,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着实令莱恩斯感到佩服——迄今为止,他还只是在海因或者克瑞斯那里有过这种感觉。不知不觉间,莱恩斯已经被对方说服。
“那……好吧。”
“很好,那么让我们来做保证吧。”
莉莲娜举起手,完全像一个男人那样,与莱恩斯击掌三下,立下誓约。匆匆忙忙定下盟约之后,莱恩斯便起身告辞——尽管普立克先前是要求他是以求帮忙做借口,尽量探听莉莲娜对于婚事的态度。但从先前的对答来看,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半真半假的一句“玩笑”话,就断绝了己方的全部试探之路——这方面自己和莉莲娜相差太远,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恭恭敬敬的告辞,行礼,莱恩斯转身向外走去,堪堪走到门口时,忽听莉莲娜在背后说道:
“莱恩斯侯爵……”
“啊?”
莱恩斯回过头,却见莉莲娜正以团扇指着他:
“你这个狡猾的坏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了?”
“啊……”
莱恩斯目瞪口呆,而莉莲娜一笑之后却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入内厅房门,离开了会客室。
稍后,当莱恩斯返回使者馆舍之后,立刻与等候多时的普立克碰了面。后者小心询问了整个会谈的过程,甚至包括对方的语气,表情,都详详细细的问个一清二楚。
当听到莱恩斯答应莉莲娜一个条件,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条件时,这位心细如发的管家船长微微皱了皱眉头:
“大人,虽说这次是存心要给些把柄与她,但做出这样的承诺,未免还是有些轻率了。”
“是啊,我一出来就后悔了,可当时的形势气氛,却不由得我不答应……唉,莉莲娜在谈判交涉方面,实在是强过我太多了,要是海因在就好了。”
见莱恩斯满脸后悔之色,普立克只得反过来安慰他:
“也罢,哪怕给这位小姐抓住一个把柄,将来也总算是留下了见面的余地,不至于全然决绝。在当前这种局面下,未见得是坏事……总体的感觉上,大人,您觉得我们还有机会么?”
“这个……好像……也许……”
莱恩斯皱着眉头思虑良久,通过面对面的交谈,试探并且感觉莉莲娜的态度,才是他们这次交涉的最主要目的,谈话内容本身反而不重要。因此莱恩斯在交谈中才显得心不在焉,处处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