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茶,第一滚不用倒,没有农药的,春茶,头滚金,二滚银,三滚水淋淋咯。”
他略顿一顿,又黯然道:“可惜,明年你们再也喝不到这样的茶了……”
一个年轻人笑着打断他:
“老乡,别老土了,明年这里什么喝不到啊!”
阿汪错愕着不知该答什么,粉红小兔忽然笑吟吟地开口了:
“听人说,这里是叫做汪状元村的罢?”
阿汪更迷惑了:这不正是自己告诉她的么?
“是啊,以前是叫做下茶家的……”
粉红小兔的脸在夕阳下灿烂着:
“以后这里就要叫共富开发区了,你知道么,这个规划可是我们老板的杰作呢,我们也跟着跑腿……”
“老板,你们、你们不是学生?”
桌椅间爆出一阵哄堂大笑,粉红小兔白了他一眼:
“老板就是导师,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的。”
阿汪呆了半晌:
“喝茶,喝茶。”
西天的夕阳,一缕又一缕,淡淡洒落在那几张桌椅上,洒落在桌边茶客们五颜六色的衣服和明朗灿烂的笑脸上。
阿汪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盆花:一簇火红,在流淌着的酽酽青翠中跳动着,灼热着。桌子的一角,粉红小兔已经安静下来,小口抿着茶水,似乎看也不看这盆花一眼。
阿汪突然觉得有一点点的失望。续水的时候,他有意让水吊和那只缺嘴茶壶做的花盆碰撞,发出一两声不大不小的响动来。
“这、这太可爱了!看啊!”
粉红小兔忽地捧住花,发出一连串的惊叹。
阿汪笑了,这些日子,他第一次这样笑:
“这个,我们这里都叫它新媳妇花,说来话就长了,相传……”
粉红小兔不耐烦地打断他,手里还紧紧抱住那只花盆:
“这花有什么好看,红红绿绿的,俗,我是喜欢这个花盆,太有意思,太独特了。老乡,这多少钱?我买了。”
阿汪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曾经想过,如果这女学生再来,如果她真的喜欢这盆花,他就送给她。
“十块,十块钱。”
那株新媳妇花就这样连土被扯出来丢在路边,一簇火红,在流淌着的酽酽青翠中跳动着,灼热着。
阿汪怔怔地望着地上出神,恍惚中,几声好听的官话在背后响起:
“这花盆改个储钱罐很有味道!”
“才不,我要拿它做个装饰盒……”
天色还没全黑,夕阳却已不见了踪影。
阿汪蹒跚着,把最后两把竹椅放上路边的黄鱼车。大威倚在车把上,面无表情地抽着烟卷:
“兄弟,走吧。”
小猴拎着个炉钩子,穿梭般地跑来跑去:
“阿汪哥,我帮你叫人搬家,你谢我块糖好不好?”
阿汪随口应着,伸手却掏了个空:
“这,我把这花送你成不?”
那没了花盆的新媳妇花静静地开在一捧新土中,一簇火红,在流淌着的酽酽青翠中跳动着,灼热着。
小猴欢呼着跳起来:
“成,成,交给我好了!”
黄鱼车载着阿汪和他的茶寮缓缓地离去,离开这个他久已熟悉,却又突然陌生的地方。
阿汪决定,明天就进城去,读书也好,打工也罢。
黄昏渐渐让他的目光变得朦胧起来。朦胧里,他看见小猴依旧蹲在那里,用双手捧挖着泥土,把那株新媳妇花种在道旁。
朦胧里,他仿佛依然看见一簇火红,在流淌着的酽酽青翠中跳动着,灼热着。
也许,他还会回来看看的,也看看这株花。就算自己没时间回来,也总会有人,对道边这簇火红,投上或轻或重的一瞥罢?
就算大家都不来,至少,春天总会再来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