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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萧寥聚日稀(1 / 2)

 上次见到家师还是去年四月的事情,当时他很高兴,说了很多的话。

但背后,师母拉着我的手,低声埋怨道:

“唉,今年春节你没来,他难过了好久。”

我默然,的确,从87年毕业始,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在春节去拜望他,虽然,我是不得已。

“我这学生最特别了,在校时春节没来过一次,毕业了却年年不拉,哈哈,哈哈。”

对不起,师父,明年春节看来我又回不去了。

师父给我打的第一个作文分数只有六十分:

“你的这篇东西五脏俱全,乍一看没任何问题,却不是用心之作,所以只配这个分数。”

我偷偷吐了吐舌头:这老头,居然知道我的心思。

师父那时回校不过两年,名声却已经很大,据说很多年轻的老师都曾是他的学生。

他本来是教大学的,58年反右,他正讲析《兵车行》,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说到“新鬼烦怨旧鬼哭”时反复吟诵了几遍,据说还叹了一口气,结果就因为这口气,被学生大义灭师,告成右派,发配到苏北农村,一去就是17年。

17年后,他回来了,教大学变成了教中学,他的脾气仿佛更大了些。

虽然脾气大,但他人缘却是甚好,从名流到校工,似乎都说得上话,甚至好多年后,苏北农村那些老乡还会跑到学校来,嘻嘻哈哈地和他聊上半天。

家师讲课几乎不持课本,内容更似乎完全与教程无关,而是自说自话的一大套,但他教过的班级总是成绩最好的,从高考分数直到五花八门的竞赛。

我的作文成绩也直线上升,家师常常把好的作文当众念一遍,我的最多,但分数往往并不是最高。

“你的字实在太难看了,所以每次我要先扣你五分。”毕业多年后的一个春节,家师端着酒杯,微醺着对我道。

家师的古文功底精湛,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耳濡目染,他的学生们都见怪不怪,慕名而来旁听的教委官儿们却是头疼不已。记得有一回公共课,正害眼病伏案打盹儿的我被家师用教鞭敲醒,懵懵懂懂地摸上讲台,将黑板上一篇长长的《逍遥游》句读完成,一笔不错,然后粉笔一扔,下台继续打盹儿。事后教委的老爷们在报上把我们师生的傲慢大肆抨击了一番,家师却为自己的这番杰作得意了十几年之久。

相处久了才知道,家师原先学的却是新闻,中学更是在日本学的财会,后来在上海当记者,骂国民党,很是恣意。师母每谈及他当年风度,眼中总是光彩异常。顺便说一句,师母原是大家闺秀,弹得一手好钢琴,按她自己话说,稀里糊涂嫁给了家师这个穷鬼,结果苦了大半辈子。

其实家师身材高大,风度翩翩,或长衫围巾,或西服革履,仪容甚是可观,依稀可以想见当年的风采。他虽习国学却甚开通,从京剧到流行歌曲,都能登台当众,唱得字正腔圆。99年春节,他酒后兴起,欲歌《在水一方》,却气虚不能终曲,只好由我代劳,四目相顾,不免黯然神伤。

师母和家师几十年来都互相以表字相称,幸福满足之感,溢乎言表,当初和小师妹每闻及此,都是相对一笑,心许不已,如今小师妹和我已隔大西洋而居,久不谋面,二老却依旧在南京的蜗居里,日复一日朝朝夕夕地互相呼唤着对方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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