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是深夜,窗外漆黑而寂静,妻子也已沉入梦中。小桌上的油灯在疲惫而困倦地晃动着。夜里的窑内冷如冰窟寒气袭人。冼星海披着一件旧呢大衣,盘腿坐在土坑上的小桌前,低声地朗诵着,“朋友,你到过黄河吗?你渡过黄河吗?你还记得船夫拼着性命和惊涛骇浪搏斗的情景吗?”
朗诵到这里,他不禁泪涌满面,因为他又想起了黄河岸边农民的极度贫困和沉重苦难,想起了自己从小失去父亲,跟着母亲艰难度日的贫穷生活。他知道这是整个中华民族的贫困与苦难。只要你从船夫与黄河巨浪的生死搏斗时发出的嘶哑沉重的号子声中,就能听到中华民族那种压抑,痛苦、哀伤与愤懑的呐喊。
燃烧的激情与狂飞的思绪让他乐思泉涌,飘飘欲仙,沉浸在一种痴迷与忘我的境界之中。他象一部极速演奏的钢琴,在发疯一般地弹奏着。手中那支醮水笔在纸张上飞速划动沙沙作响,很快,那一行行的五线格里便画满了豆芽一般的音符。
直到写完了好几个乐段,他才发现自己的整个身子又僵又硬,几乎僵硬得不能动弹。手、脚和耳朵也被冻得没了知觉。于是,他就用力地活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身子能灵活起来。又用手搓着冰冷的手、脚和耳朵。等手脚和耳朵暖和一点,身子也活动起来了,他才感觉到两只长久盘坐的腿已经麻木了。他就用手拍打着双腿,一直到双腿不再麻木了,便又跪坐在小桌前,继续奋笔疾书。
不觉间,天已经亮了。妻子钱韵玲已经起床,看着丈夫仍盘坐在小桌前,一边疲倦不堪地打着哈欠,一边在继续地工作着,就十分关切地说,“星海,昨天开夜车了吧,怎么样?我给你煲点汤?”冼星海说,“不要煲烫了,你给我买些水果糖吧。”
冼星海是广东人,喜欢吃甜食。于是,妻子便要前来取乐稿的田冲帮着去买两斤水果糖。可是,田冲将延安城里的几条街道跑了个遍,也没有见有买水果糖的地方。这事让光未然很是犯愁。他知道冼星海工作起来没黑没白不分日夜,没有水果糖作为他的能量补充是不行的。于是,他就四方打听,看从谁那能搞到水果糖。
可是,抗战时期的延安哪里能买到水果糖?光未然因前不久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造成左胳膊骨折,一直在延安中央医院住院治疗,而王明的妻子孟庆树也在医院护理住院的王明。因为喜欢音乐,她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找到光未然,说,“我那儿有白糖,借给你两斤吧。”光未然一听,非常高兴,说,“太好了,回头我再还你。”拿到这两斤白糖,光未然当即要田冲给冼星海送了过去。
自开始为《黄河大合唱》谱曲,冼星海就不知疲倦日夜兼程。头脑里的旋律连绵回响,持续不断,让他一直处在创作的兴奋之中。他已是三天三夜未曾休息。
到了三更之时,他感觉十分困倦,可是,这个乐章还未写完。于是,他就不停地吸着烟斗,并不时地从碗里抓起一撮白糖放入口中,以此来增强抗击困倦的能量。那长烟杆中吐出的一团团烟雾,那一撮撮放进口中融化的白糖,却在音乐家的心灵中化作一段段时而激昂、时而婉转、时而狂野的民族心声和精彩华章。
可是,很快,醮水笔尖又出了毛病,要么是写不出字,要么就是一写就是一片墨迹。于是,他就停下来开始修笔尖。可是,笔尖已经秃了,再修也没用了,而且是越修越糟。
他拍了拍小桌那边的床上深睡的妻子,“韵玲,醒一醒。”妻子醒来了,问,“是不是饿了?”他说,“把你的醮水笔让我用用。我的醮水笔又坏了。”妻子打了呵欠,说,“你手里拿的不就是我的醮水笔?”冼星海这才想自己的那支醮水笔昨天就坏了,手里拿着的正是妻子的笔。于是,他很歉意地说了声,“那你睡吧。”妻子看着他一副困倦疲惫的样子,就说,“我的大音乐家,都什么时候了,快睡吧,一会恐怕就要天亮了。”冼星海说,“我把这一乐段写完就睡。”
于是,他起身下床,端着煤油灯开始在柜子里找铅笔。找到半支铅笔,就用菜刀削着。削好铅笔,他上到床上,盘腿伏坐在小桌前,继续开始工作。可是,铅笔用上一会就用秃了,又得重新削,这让他感到非常地麻烦。但他还是坚持要写完这一乐章。
过了好一阵,有鸡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知道已是五更时分,而且,他的眼睛也实在是有些睁不开了,于是,他衣服也不脱,就此往坐着的地方一躺,把身旁的被子往身上一盖,就一下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