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出陕西,尽携三边之兵,留守在陕西的不过是周遇吉的数千弱卒。即使尽力而守,恐怕也守不了多久。而山西、河北等地之前先是遭遇旱蝗之祸、鼠瘟之灾。而后满清大军侵入关内,烧杀抢掠,兵连祸结,兵少粮缺。一旦陕西失陷,山西恐怕也难以守住。山西尚有险关要隘,可供坚守。
但闯王大军若最后攻入河北,便可直接杀入京畿,围困京师。到时候金銮殿上的那个龙椅是姓朱还是姓李,谁也说不准。以前的闯贼只是贼,但此刻他们已经成为天下第一强军,是来夺天下的。
看众人沉默不语,万元吉继续说道:“如若趁闯贼进攻陕西之时,朝廷征调足够的兵力,在山西境内利用沟壑纵横的有利地形设立防线,或许可以暂时挡住闯贼。但目前黄河之北,朝廷能调用之大军总共只有三支,一支是吴三桂所率的关宁军,第二支便是包括唐通居庸关守军在内的京师禁军,第三支便是我山东之兵。京师禁军,朝廷不会轻易调动。关宁军镇守辽东,用以防备满虏。除非完全放弃宁远,否则能调去增援之兵定然不多。而我山东之兵,目前虽有近五万之众。兵力按说不算少,但半数以上都是在最近三个月之内新近招募的。保境安民或许可以,但若是率兵北上山西。士卒远离家乡,一无长久坚守的勇气和决心,二无足够大军食用的粮草辎重。也就是说,朝廷没有足够的人马将闯贼增援山西。我推测,短则两个月,长则四个月,闯贼大军便可攻入京畿。”
只听一声响亮的冷哼,仿佛从马脖子里哼出来似的,拉的老长。“万大人所言似乎有点危言耸听了吧!从河南去往陕西,再由陕西攻入山西,最后抵达京师,这一路何止千里。即使南阳战事失利,朝廷还保有潼关、西安、阳城、太原、大同、宣府等坚城险关。即使各城兵力并不多,闯贼一城一城的打下去,等到达京师恐怕也是数年之后了。万大人所说的长则四个月,闯贼便可攻入京畿。您这是视我大明将士为瓦罐烂瓷,还是觉得这些闯贼长了翅膀,可以直接飞到京师来?”
王章在出外任济南知府之前,一直在京师担任御史。他性格孤僻耿介,说话直来直去。在京师那种权贵遍布的环境内,在官场怎么可能得志?崇祯帝大概也厌烦他数次顶撞自己,又觉得他忠心任事,便派他来济南担任知府,配合高名衡、吴甘来等人一起限制周显的权力。他也无愧于他以前御史的身份,凡是他觉得不对的地方,无论什么场合,针对什么人,都直接大肆出言挞伐。不仅只针对周显,对高名衡这个山东巡抚亦是如此。因而,高名衡、吴甘来和王章三人皆为崇祯帝所派,但私下议事之时,高名衡常常将王章排除在外。
堂内每个人都知道,万元吉为周显亲信。王章虽然不知道万元吉为何要说这些,但他心中隐约觉得周显另有目的,便遇事必吵的意识让他首先跳出来反驳。他说话很不客气,直指万元吉。而且,从表面上看,他说的好似也十分合理。堂内顿时发出一片糟杂的议论声,大多数是支持他的。
万元吉脸带苦笑,没做回应。
“王大人最近可曾去过山西?对那边的情形是否真的了解?”一声高昂的问话压倒了众人的声音。
王章定眼望去,说话那人年不到三十,头戴方巾,穿着一件半新的青色棉袍。虽立在众官末位,但傲然挺立,双眼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的气势。“本官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
于成龙抬头看向周显,发现他坐在主位,左手端着一个白瓷茶杯,正悠闲的喝着茶,好似眼前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于成龙犹豫片刻,从末位走出来,站在正堂拱手向众人道:“学生于成龙,山西永宁州人。三个月前,我和数十万大明百姓一起被满虏所掳。幸得督帅派人解救,才避免被掳到辽东沦为奴隶。因而,说起山西的情形,我想我比在座的诸位大人都要清楚。”
王章有点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成龙淡淡一笑,“王大人刚刚说的并不完全错。如果大明每座城池、每个关隘的守将都有王大人这样的志气,宁死不降,拼死守土。闯贼别说是打到京畿,就在河南境内便可被彻底剿灭。但可惜的是,忠将难求,良臣难觅。史书中多有忠勇之辈,但濒临生死绝境,在大势面前,秉持忠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少之甚少。而王大人以河南到京师的路途遥远,城池众多为由推断闯贼攻到京师乃是数年之后更是谬上加谬。”
王章勃然大怒,手指于成龙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大明无忠义之士吗?”
面对王章的指责,于成龙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道:“学生只是觉得凡事应以实际情况加以分析,而不能想着指望一二忠勇之士改天逆命,扭转大势。”
王章气急反笑,“实际情况,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实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