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子提气的这一时刻,其实这个时刻也就是明月的光芒刚刚消失之时,天子这诸多的动作与神情,都发生在光明顿失的刹那。这在绝望的他来说,是漫长的煎熬,他知道如果没有奇迹,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就是仓古石碑的开启,一众恶妖的来袭。
而他整顿着神情,决心要做这新世界之主来袭的第一份抵抗,第一道阻碍,他也将成为人间世界抗争的第一份力量。
但奇迹,往往正是发生在这煎熬之时,正是发生在这决然赴死的时刻。
天地陡失光明,世界陷入完全黑暗,但这黑暗只是一闪,在这一闪之后,明亮又重新充满了天地。这一闪的黑暗时间内,不容得天子等人停驻脚步,不容得五具骷髅鬼邪的笑容完全洋溢,更不容得仓古石碑开启哪怕分毫。
而在这一闪黑暗过后光明的迅速来临,才使得那黑暗沦为了眨眼的短暂瞬间。这光明的来临,终于迫得天子等人驻足望天,终于让骷髅鬼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终于使得仓古石碑在稍稍耸动之后,依然陷入了完全的沉寂。
天上,是一轮完好无缺的明月,是悬在黑夜帷幕之上的白玉盘,这白玉盘里可以照见天子等人欣喜若狂,可以照见骷髅鬼邪的惊慌失措,可以照见仓古石碑的苍老古旧。天道昭昭,无论过程如何,结局总不更易:欢笑的从来是人类,悲哀的一度是恶妖。
而仓古石碑,就是伫立在丹霞深处,这世事变迁的见证,哪怕历经千秋风霜,它见证的结局从来都是如此。它身上不似丹霞这般五彩,它通身唯一的灰黑昭示着唯一的真理:从来人类主宰,岂容他族抗争。
天子望着天上的月,瞧了半晌,颇感难以置信。这明月之前缓缓被黑暗吞噬,那漫长的时光,尚可容得它们多番策划和这骷髅鬼邪们斗智斗勇,但这明月挣脱黑暗的过程,竟然只在眨眼。
所以他一时不敢相信了,是明月从未失去过?还是黑暗如此不堪一击呢?哪一样情形,他都感觉不可思议,所以他搓了搓双目,瞧了瞧天上犹在的明月,又瞧了瞧呆呆立在仓古石碑之前的五具骷髅鬼邪,这两桩事情告诉他,他方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梦如幻。”天子感叹着,两手一摆,将他身后的众人拦了下来,众人于是齐齐地和他站成一排,二十几人面对着五具骷髅鬼邪,隐隐呈围合之势。“今天是八月十五日,在你们计划失败之后,你们就该去团圆了。金勿,尚在宇宙万物之中游荡漂流呢。”
“它死了?魂飞魄散?”五具骷髅鬼邪终于说起话来。
“对。魂飞魄散。”天子点头道,“听说你们在恶妖界死掉后都是这样的状态。”
五具骷髅鬼邪点点头,“对,都是这种状态,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闯入人间的原因,我们也希望有轮回。”五具恶妖齐齐地扭身,婆娑在仓古石碑上,“石碑后的恶妖界灵魂是有限的,近千百年来,恶妖界时不时会出现无魂之症的婴童,没有灵魂安放的躯壳,最终是沉溺水中深埋土中的肥壤。
“我们见惯了离别,但终有一日也看腻了;我们是铁石心肠,但终有一日也软化了;我们曾无恶不作,但终有一日也畏惧了报应。恶妖界,这是上古人类为我们恶妖设下的绝户计,我们偏居一隅,终于不能安适了,我们要轮回,只求死去的灵魂能以新的懵懂姿态,在新的躯壳里安放。
“我们盘算了数千载,挣扎了无数次,但一次次地都失败了。上一次失败的恶妖是谁,我们也不知道了,它们的灵魂早已崩离,没有任何记忆铭刻在魂灵内传于后世。我们的后代,任何一个生下来就可以生存的后代,都是一个崭新的灵魂,它们总是那么懵懂无知。
“这样的一代啊,我们一直心忧着。它们是未来,它们是基石,但它们宛若白痴,恰如白纸,只等它们有一朝失足,恶妖界的覆灭就将不远。除此之外,与这样新生一代并行的,是我们自己的‘轮回’……,姑且叫它‘轮回’吧。
“这‘轮回’,是恶妖大能为我们开发了一种奇特的修行灵魂的术法,在我们身死之后,可以将魂灵一分为众。这分散的灵魂中有一份可以钻入到一个无魂的婴童躯壳之内,其他的灵魂则依附在这婴童体外。这婴童每成长十载,体外的灵魂就有一分就钻入身内。
“如此,就可以维系这一只恶妖一世的光阴。可其实,这只是虚假繁荣,权宜之计。这婴童并非一个新的生命,而是过去的灵魂带着记忆又重新生活了一世,这是变相的借尸还魂。但光阴易老,魂灵里堆积着过去种种过往,渐渐将魂灵压垮了,总有恶妖生活得厌了,不愿再如此‘轮回’。
“恶妖陷在了这样后继无人的窘境里,于是我们迫切地希求着轮回,人间,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可人间从来也不欢迎我们,哪怕我们其实在恶妖界那等困境下早已生发了向善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