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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火上出名堂(2 / 2)

却说左府老管家一行四人匆匆赶路,趁着夜色悄悄入城。入城后便闻到了淡淡的硝烟味,管家是老人精了,自然知晓这应该是走水后,木料燃烧并不充分的情况下产生的味道,但是也应该有二日以上的光景了。几人不敢张扬,头戴皮帽,身上裹得严实,左幺远远的便看到左府一片废墟的景象,惊得在马上跳了下来,左府前后连院,院内亭台楼阁错落,足足占了半条大街,过去诸般繁华盛景、高堂华屋,都成了废墟瓦砾,狼藉满地,这一片破败灭亡之象着实触目惊心。老管家两只手紧紧的钳住众小哥,死死的按住他们:“幺哥儿,小心人多眼杂,不要冒然上前”,左幺是家生子,府内还有个相依为命做针线活的母亲,看到这幅景象泪珠子啪嗒啪嗒成串的洒落........

他按捺不住着急的心情,终于挣脱了老管家的大手,一溜烟的跑过去查看情况,结果刚刚靠近就冲出来一群府兵要拿他,左幺反应机敏一边往大街另一头跑去,一边回头喊话“快跑,有埋伏”。瞬时惊吓了还躲在巷子里的管家三人,他们刚催马出了巷子,结果迎面又围上来一群家丁,管家认得领头的一人是曹希大的贴身小厮。三人只得不停的打马鞭,马儿吃痛横冲直撞,冲出街口后两位小厮跳车而逃,管家则继续驾车往城门处奔去。一夜间,庆元府大街小巷都是手持刀枪棍棒的各色人等,有府衙官兵,也有曹氏家丁,还有飞檐走壁的黑衣蒙面人,仓皇追赶下,拐弯时翻车,老管家人被甩出车外撞在墙根,可怜年迈老人,直接摔死。

另外两个跳车的小厮趁乱,偷偷的摸到城门楼下,却发现城门紧闭无法出城,只好等到下半夜,准备绳索攀爬越过城墙而逃。谁知道被半夜起来撒尿的巡夜府兵发现,眼看着两人下了大半城墙,此班府兵都是被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密令,怎敢此时眼睁睁的两人能逃脱。顿时十数个弓箭手引弓而射,二轮箭雨下来,一小厮被当场射杀,另一人大腿和胸部中箭,坠落地上,摔得吐了口血,拼死咬着牙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冲进了城外的密林,随后追出去的府兵彻夜搜寻而不见踪迹。

却说另一边左幺被一群府兵追击,好在平时跟随大少爷也习练拳脚,正值身强力壮的时期,撒腿狂奔,拐了几个巷子后就甩开了追兵。刚要喘口气休息,忽然从旁边屋顶纵跃下来一位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砍杀,几下交手就打的左幺吐血,左幺留意到此人明明身手厉害但是却不下死手,应该是想捉活口。

想明白此关节后,左幺采取以命换伤的打法,全然不顾门户大开,直接攻击他要害部位,黑衣人果然束手束脚,他抽了个空子就地一滚,闪入旁边漆黑的小弄堂内,一口气抹黑跑到底,跳入河中,想他自小在清河里泡大的孩子,庆元府里绰号浪里小白条,人入水后,如龙归大海,潜出去一里地还多,生怕岸上仍有伏兵,只敢在桥洞下换了口气,继续潜游直奔码头闸关那里。黑衣人听到噗通水声后,迅速追了过来,可是上下追出去一里地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怜四位忠仆,自建阳溪口返回庆元,左府已经废墟一片,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二死一残一伤可谓损失惨重。曹希大听说并未抓到活口,只留下两具尸体,仍有两人在逃时,气的拍桌子骂道:“都是废物,调动上百号人竟然连几个小厮都拿不住。”

黄泉路上不孤单,剩下的左幺与左驹逃得残命,此生能否再见,也未可知。说起来,偌大个左府竟然只剩下这两个小厮忠肝义胆,如今落得一伤一残,令人好不唏嘘。话说左幺沿着小清河潜水出城后,借宿在附近农户家,思量再三,左幺还是记挂着母亲安危,但是当初作为左士奇的贴身书童,认识他面孔的不在少数。

辗转反侧,最后狠下心来用到割毁面容,次日可把农户夫妇吓傻了,寻常农户那里懂得江湖情仇,只是看到这位小哥如此作践自己,哀嚎的撕心裂肺,实在是于心不忍。经过两人的悉心照料,一旬之后,左幺脸上与身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左幺留下一两碎银子并磕了三个响头离去。脸上大块的伤疤,半披散的头发,高挺的身躯,经过乔装打扮后,不说是脱胎换骨,相信已无人认得出左幺,这个当初跟在左士奇身边的书童小厮气质神态已经迥异与前,远远看去反倒是像北方汉子一般的行脚商人,踏出此步,左幺就再也不是那个当初屈膝卑躬的左氏家仆了.......

左幺这份尊容走到那里都不受人待见,酒楼跑堂的见到他都远远绕开。想到这世事变幻,心中只能默默的感伤。点了一壶酒二个小菜,就在一楼靠窗边的座位上呆了一天,好在南来北往的客商,人多嘴杂,多是谈论左府大火的事情。左幺凑近几个河间客商桌边打听着,其中一人说道:“何止一个惨字,简直是人间炼狱,一百多口人就没听说有一个人活着出来的。而且多数都烧的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识。”本来抱着点幻想,希望母亲能命大逃过一劫,现如今看来,多数是葬身火海了,否则全城里不会布满眼线巡逻府兵抓捕我们四人,不知道老管家与左驹兄弟二人是不是逃出生天了。

夜间,左幺找了个能看到左府废墟的酒楼,趁着无人时倒了三杯浊酒,遥祭一番。虽然听说停尸义庄,但必然是重兵埋伏,受了惊的左幺再也不敢冒险了。出城后,在密林中面北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离去,此去孤苦无依,亡命天涯。虽然不知道黑衣人是那里派来的,但是左幺深深的记得那人眉宇神情,体态身形,只要下次碰上定能认出他来。想来想去不知去那里,站在岔路口踟蹰再三,最后选择走山间小道直奔建阳溪口,既然老太爷和大少爷都信任崔含章,那么为今之计也只有投奔他,也许日后能有机会为左氏复仇。

溪口千烟洲的太阳照常升起,晨间薄雾淡去了许多。今天已经是年三垂了,各家各户都收拾内外,洒扫庭除,贴起对联,准备辞岁迎新。这旧的一年熬过今晚子时就要结束了,孩子们嚷嚷着晚上要跟父亲一起守岁,崔含章记得以前妹妹也是这般缠着父亲,但是每次都熬不住早早睡去,结果到大年初一早上醒来,就没心没肺的跟着众人出门拜年了,溪口烧窑人传承几百年下来,众邻里都是相熟相知,不管是富户大族,还是穷家小院,大年初一人们都是走街串巷,逢人拜年,图个吉利喜庆。

崔含章家有重孝,自然不贴春联,亦不挂红抹彩。但母亲还是一早起来就喊着灵儿剁韭菜馅子,和面,准备晚上的酒菜。含章难得一个人如此清净,睡到日晒三竿,吃过饭后自己溜达出门。本以为孩子经受不住祖母去世的打击,况且遭了牢狱之灾,会颓废不振,但下葬祖母后,崔含章的心境逐渐归于平复,反倒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感受到一种世事无常,我自恒定的奇妙韵味,正所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沿着一登登的青石板路漫无目的的溜达着,思绪信马由缰,不禁想到见父知孝,见兄知悌,见孺子入井,见才折于狱,自然之恻隐,此谓之良知,良知充盈便是仁。怎奈天地为炉,人情五毒为火,煅烧良知,蒙昧恻隐,夫君子能百炼成钢而发不忍之心,少也。普罗众生被五毒焚烧,烟熏火燎终究不明世理事异,强求于外物则谬矣。人人可成圣,但人人未成圣,看似是被五毒戕害,实则是心中蒙尘,心若恒定则不染尘埃。

崔含章清楚的记得,祖母在世时每年初秋时分均会带着她们做豆瓣酱,需仔细的挑拣,豆子颗颗饱满,品相周正。祖母曾言这豆子不是做了豆瓣酱,就要经受火烤制成香脆可口的茶点,所以说不是做了瓮中豆瓣酱,就在火上出名堂。虽然是说豆子,未尝不是告诫孙子,只怪当初年幼,并未听进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世事浩渺,心念蹉跎,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抬望眼,山山寒色,万物寂寥。只有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勃勃的生机,配上鲜红的门联灯笼,给这清冷的天地间增添了几缕暖意。含章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伸出来手想要接住,但发现触手即化,一片一片的雪花飘洒在这片人间,雪越下越大,很快天地间惟余茫茫,瑞雪兆丰年,是要过一个好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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