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先生的心异动了一下,方发觉自己对这两个孩子太严厉了。尧山本就荒僻,除了山下的小村,方圆百里并无人烟,两个孩子呆在此地自然是孤苦伶仃,缺少怜爱。
从这一天起,尉迟观再不一天到晚板着脸孔面对她们,出门回来会给她们带一两件礼物,有时也与她们讨论一些话题,甚至开一两句玩笑。
玉儿与美姬呐,自然亲同姊妹。她俩睡一张床,吃一锅饭,穿一色的衣裳,练同一门武功,形影不离,就像同一个人一般。
那时她们多么快乐呀!再苦再累也觉得快乐!
在山上待了一年之后,她们基本上不再用语言交流,用目光就能表达一切。在尉迟先生的监督下,她们作古正经地练功,同时,她们也在聊天。聊什么呢?屋后的水潭里有老大一条乌鱼,她们偷偷游泳时几次见到,甚至在水底与它打过照面。乌鱼不理会她们,也不让路,自顾自对着她们游过来。那鱼可真大呀!简直不是鱼,是龙,是妖怪。她们竟然不怕,跟它顶牛!鱼一侧身子,依旧不慌不忙的样子,却已经从她们身边滑过。鱼住在水下的大洞里。洞里有什么?她们不知道下了多少次决心要深入洞中探险,每次都半途而废。
“中午偷偷地溜出去吗?”玉儿眨眼。
“今日一定要将那条鱼擒上岸来?”美姬也眨眼。
“还是去水底的洞里看看吧,保不住真有条龙,这鱼其实是龙的丞相。”
“都说乌龟王八是龙的丞相呀!这鱼充其量也只是个将军吧!”
“螃蟹是将军呀!鱼怎么样也是个柱国。”
然后又换一个话题。
“我们采的蜂蜜被先生发现了吗?”
“没有。先生的鼻子很灵,但他认为女孩子身上本来就有股甜味,与蜂蜜的甜味差不多。”
“收集了这么多花瓣上的露水,与蜂蜜羼杂在一起就可以调制出上等的面霜了吗?”
“我正在研究哩!快有结果了。”
“你不是说小时候经常见到母亲调制吗?”
“那时我才3、4岁,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呀!”
从卯时开始一直到已时,整个练功的时间她们都用目光聊天。有时聊得简短,有时聊得深入;有时相视偷笑,有时相互埋怨。直到半年之后,又来了一个女人,依旧是来自桃花仙境的女人,但肯定不是尉迟先生相恋的女人发现了她俩的秘密,告诉了尉迟先生。尉迟先生很严肃地找她们谈了一次,道:“不专心练不成上乘武功;不仅练不成上乘武功,也学不好其他知识。没知识是可怜的,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当然,所有的命运最终都由‘道’来决定……你们说了很久要练轻功,好的,你们如果能够专心一个月我便教你们轻功……”
她们欢呼雀跃,因为她们一直认为将太多的精力花费在没有用的养气修丹之事上,听说要教她们有用——不是一般的有用的轻功,她们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
练轻功的每一步都要用到气,尉迟先生教了她们御气之法,这时她们才发现自己小小的身躯之内蓄含着不少的气,而这些起正是一年半时间日日养气修丹的结果。
尉迟先生面对玉儿与美姬感激的目光道:“先生怎么可能教你们没有用的功课,自然是有用的,但用处要在有所小成之后方能知晓。现在你们明白了先生的用意吗?”
玉儿与美姬郑重地点着头道:“以后我们再也不质疑先生的做法了。”
尉迟先生抚着虬髯道:“完全不质疑也不对,但至少不要胡乱质疑。”
在养气修丹这一件事上,玉儿的天赋比美姬要高了许多,再半年之后,玉儿便开始辅导美姬练习轻功和剑术。两个人一起跟着尉迟先生练功,玉儿总是能全盘接受,美姬则需要玉儿课后再行辅导,有时辅导一次不行,得辅导两次、三次。慢慢地,尉迟先生不再同时教她们了,玉儿已经远远地走在了美姬之前。
一眨眼过去了5年。一日萧弥大叔来到山上,收美姬为义女,承诺为她报仇,带走了她。
分别的那几日,俩人一宿一宿地说话,紧紧搂抱着睡觉,吃饭时你给我夹菜,我给你夹菜。
张妈抹着眼泪对尉迟道长道:“我想起了我的两个女儿,能不能不要分开她们……”张妈的两个女儿早就死了,正是因为家破人亡,尉迟先生方从建康带回了她。
美姬走的那天尉迟观破例没有要她们练功,玉儿送美姬走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尧山村里。美姬又回过头来送玉儿,几乎送到了半山。
张妈在半山高喊:“玉儿,玉儿,先生叫你回来,今天的功课必须照常完成……”
美姬哭泣着抱住玉儿不放。玉儿冷静地掰开美姬的双手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期待我们的下一次相会!”说完坚决地走了,留下了哭泣的美姬。
美姬走后3个月,尉迟先生一日突然道:“过几日我的师弟虚谷子会回尧山,他来主持尧山的一切,而我将送你回长安赵王府,这是命中注定的道路!”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在山中分别后玉儿与美姬一起只见过3次,最长的一次相聚了一个月。这次是第4次,还没来得及好好叙旧呐。
想到这里,玉儿亲了亲用名贵“青红缥绿桃花纸”折成的信鹞,小心翼翼地剥开封泥,展开信笺,上面写道:
玉儿我姊,见信如晤。
我们已经一致决定对“入地蛟”采取行动。大家已经忍无可忍了!忍无可忍毋需再忍!不施展些手段他们是不会罢手的。打听到今日姊姊会回家,故将决战的时刻定为今夜戌时三刻。
等待你的援手。
老地方见。
妹美姬叩首
玉儿读罢信大叫道:“迟了,迟了。慧娘,现今是几时几刻?”
慧娘道:“我刚看过沙漏,才戌时三刻。”
玉儿道:“慧娘误我!这般紧急,却跟我扯东扯西,难怪别人叫你憨子!快帮我备上刚骑回来的汗血宝马!真急煞我也!”说罢,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新的短装套上,挎上长短宝剑,便要出门。见慧娘还站在原地,叫一声“这个呆子!”拨开她,下了楼梯。
慧娘在后面一把拉住玉儿:“公主不可出门!主母醒了奴婢不好交代。”
玉儿怒道:“却把我当做了囚犯!慧娘你好大的胆子!”
慧娘却不为所动:“主母一再交代慧娘寸步不可离开公主,奴婢多次食言,今日可不会再上当了!”
玉儿吓唬慧娘道:“你不怕得罪我?我可是大周朝的千金长公主,只怕我爹爹都要让我三分!”
慧娘死硬道:“宁可得罪公主,也不可得罪夫人!”
玉儿又气又急道:“果真是夫人房里的丫头,带不亲的东西!”
慧娘双手死拽着玉儿的裙角,跪了下来:“我待公主一片赤诚,公主却视我为蝼蚁!”说罢,哭出声来。
玉儿无奈道:“好了好了,我有急事,没有时间跟你啰唣!你随我同去,不就不离我寸步了吗?”
慧娘破涕为笑:“有这般好主意公主却不早说,故意让我着急!我去替公主牵马。”说着,“咚咚咚”下了楼。
汗血宝马一见玉儿,兴奋地扭动身子,好像在跳舞。玉儿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已经去了数丈。慧娘急的直跺脚,又呜呜地哭将起来。玉儿打马回来道:“死丫头,非去不可是吗?等会儿中了刀枪可不要怨我!”伸手将慧娘拉上马来。
离宵禁的时间不久了,街上却还很热闹。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百姓们惊恐地往两边避让。慧娘在马背上高喊:“让开!让开!让开!”声音被啼声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