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洛州,也不是长安,而是僻静草莽的终南山。
在终南山,没有人知道他杨勇是谁,也不会有人前来相助或者同情。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孤独,简直就是百年的孤独。
他用力抱了抱手臂,想要给自己一些力量,但令自己看上去更加虚弱。
他在心中叹息着,令自己显得更加哀伤。
直到这份哀伤足以打动玉儿公主,他才舔了舔自己的渗血的嘴唇,词不达意地道:“玉儿公主,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过是奉了朝廷的诏令,怎么就得罪了长孙大夫?你看,他毫不留情,竟然用剑划伤了我的肩膀。”他动了动肩膀,一阵剧痛袭来,暗红色的血液百呼百应地冒了出来。
“哎呦!”他哀号了一声。
玉儿公主动了动,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些内容,他明显觉得她想起了关于他的一切。
他有了信心,脸上的哀伤更加浓烈,像色彩单调的冬天:“你看,玉儿公主,你看,我难道是如此不堪的人吗,竟然令长孙大夫如此的厌弃。他想杀我,我强烈地感觉到他想杀我!”语调甫一高昂马上掉落下来:“公主,我大慈大悲的公主……”想啜泣便啜泣,眼泪如开闸的洪水般奔涌而下。
长孙晟一眼就看明白了杨勇的用意。
他是如此讨厌演戏的杨勇,杀心再一次浮起,在心中他早已经拔出宝剑,又快又准地刺向杨勇的胸膛。
他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为了不让自己后悔,声色俱厉地喝道:“快滚,快滚!休在此地丢人现眼。你脸皮厚,我还替你不好意思哩!”他觉得自己是法律的化身,是朝廷的一柄利刃,是正义的使者。
心中的剑又拔了出来。
杨勇的心在痉挛,在滴血:“我脸皮厚,是啊,我脸皮委实厚!我姑且忍着,只要逮着机会,哼,长孙晟,你会比我脸皮更厚地跪在我脚下哀求。”
想归想,当不能说,至少不能当着玉儿公主的面说。
他甩了甩头,让自己稍稍具备了一点世家子弟的气质,然后用无比幽怨的语气说道:“你瞧,公主,你瞧瞧,你亲眼瞧见的是甚么,是一个无名小卒对一位曾经的朝廷重臣的肆意羞辱!难道我是罪犯?是逃奴?是叛将?公主,不久前我还亲自为天皇和各位天后筛酒夹菜哩!我可是隋国公的儿子,是堂堂的八柱国后人。我的先祖与公主的先祖一起打下了西魏的江山!”幽怨已经消失,正变成振振有词。“啊,公主啊,我无比尊贵的公主啊,我,我,我……”振振有词变回了幽怨。
杨勇哀伤的目光落在玉儿的脸上,很明显,玉儿受不了这些,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不仅如此,她心中的小人儿正用无限悲悯的目光瞧着杨勇。小人儿可能想起了一群一群被驱赶的奴隶。杨勇虽然不是奴隶,但他当前的可怜与奴隶何其相似。
苦难施加给每一个人,而小人儿想赶跑所有的苦难。
玉儿知道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也知道有些人的苦难来自于自己的贪婪与凶残,不值得同情,但心中的小人儿依然固执地想解除每个人的苦难。
玉儿告诉自己心中的小人儿:“我与大夫都已经决定要放过他,不管出于甚么目的,现在的他已经自由,所以,你可以安心地去睡觉,或者去抓森林里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