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到一处码头,停靠岸边做补给。
有若干卖零嘴的小船围着大船招揽买卖。
芸娘趴在船舷瞧了半晌,指着那卖卤味的小妹妹道:“有蹄髈吗?要外面抹了蜜的。”
那小妹妹便赔笑着摇摇头:“可是不巧,今儿竟未带呢,我家卤猪蹄也好吃呢。”
芸娘便吧嗒着嘴,摇摇头。
她记得殷人离在江宁时,是极喜欢阿娘做的卤蹄髈。
那时每回他要去守堤坝,阿娘便要提前做上一大盆。因着怜惜他孤身一人在外,每回都给他装多半盆。
那时她觉着他一脸的阴阳怪气,同她不对付,她心疼银子,常常阻止阿娘却不得。
而他每回带走那么多蹄髈,等从坝上回来时,却依然没有多长一丝儿肉。
她便规劝阿娘:“在这种吃食金贵的时候,他还吃了肉不长肉,简直太不划算。他就该吃草,否则对不起那么多蹄髈。”
她阿娘听过,却更心疼他,等再卤了猪蹄,满满一盆都送了出去,一个都不给她留。
谁知当年那么卤蹄髈,换来个她的夫君。
她绕着船再转了两圈,未寻见如她心意的卤味摊子。去问过船工,知道这船还要再停两个时辰,便忖着进城再多寻寻。
心里有了牵挂的人,她再不是那个抬腿说走就走的她,少不得去向殷人离交代一声。
她寻遍了船,才在后舱发现他正在同旁的侍卫商谈政事。
她不欲打扰他,只去同船工交代过,便自行下了船,坐了辆骡车进了城里。
她急着回船上,少不得大方一回,将车资给的丰厚,车夫便将鞭子甩的啪啪作响,赶着骡子跑的飞快,径直便将她送到了城里最繁华处。
繁华处卤肉摊子少,可酒楼林立。
酒楼后厨的手艺,即便不会太出众,可也不至于太差。
她想着他在船上物资缺乏,平日用饭简单,便选了几个精致菜色,又多点了几个卤蹄髈,用饭屉装了,方急急坐着骡车回了码头。
船上后舱里,众侍卫商谈完政事四散开去,只留下了殷人离和柳郎中。
殷人离忖了半晌,开口问道:“这几日夜里,左姑娘偶说梦话,我倒是听到了几句话,事关我身体。你究竟是如何给她说的,竟令她日日神不守舍?”
柳郎中不敢欺瞒,只得吐了真话:“属下见大人倾慕左姑娘十分辛苦,趁着她关心大人病情,便将大人的病说的……严重了些……”
殷人离眉头一蹙,追问道:“说的多严重?”
柳郎中心里有些惴惴,吱吱呜呜道:“说……说大人……行将就木,等回了京,便要一命呜呼……”
“混账!”殷人离倏地起身,原地转了数回,怒道:“你怎地能拿此事诓骗她?若她日后得知真相,岂不是……”
柳郎中忙道:“大人,属下想过后果。但是,大人同姑娘,已到了这一步,如若大人令姑娘有孕……姑娘性子再烈,也会看在娃儿面上……”
殷人离抬手点着他,滞了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时门边忽的一响,柳郎中极快的窜过去,将门开了条缝,见并无他人,方转头同殷人离道:“大人如何打算?我等自当遵命。”
殷人离呆呆站了半晌,长叹一口气,道:“你撒下这等弥天大谎,我倒是后背有些发凉,只怕她……”
他一时没有定论,只得摇一摇头,当先出了后舱,往自己舱房而去。
后舱一旁的暗室里,芸娘一动不动,已不知站了多久。
她不是个计较清白的人。
但不代表她是个不要脸的人!
船上所有侍卫都知道真相,都瞒着她,只怕连船工都会私下讥讽她的愚蠢。
关心则乱。
她活了两世,自觉比别人超脱,比别人懂的多,然而却被那狗屁郎中扯下的可笑谎言欺瞒。
说什么武将的皮肉愈合速度快于常人。
说什么皮肉腐水进了内脏,成了剧毒。
说什么外面恢复的越好,代表内脏腐烂的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