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的途中,芸娘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吴婆子的话。
若说伙房里的人里应外合,欺上瞒下,她还多少能相信。这些人都是外聘的人,人品究竟如何,她同他们不常常在一处,自是不易看出来。
可管着幼童园的,是黄花。
黄花先时和她是邻人,前后她帮过黄花两回大忙。虽说不至于到大恩大德的地步,然长久的生活在一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说黄花有异心,她是不信的。
等她冷静后,她想着,吴婆子的话,也不一定为真。
只有明日幼童园用饭时间,她亲眼见了证据,她才做计较。
晚霞漫天,骡车哒哒停在殷宅门前,再不往前一步。
车夫的声音瓮声瓮气在车厢外响起:“东家,车头有人挡道。”
芸娘从车窗外探出头去,心里便沉了几分。
殷宅再往前几步的李宅门前,站着一位牵马的青年。
青年比以前略有消瘦,原本在人前的不卑不亢、温润如玉已被官场倾轧耗费的剩不了几成。
他回头看向芸娘的眼神情绪复杂,不知该躲闪,还是该坦然。
芸娘立时缩回了脑袋,敲动车厢壁:“调头。”
骡车调头行过两步,芸娘又咬牙敲动车厢壁:“再调头!”
骡车再次停在了殷宅门前。
芸娘蹭噌下车,站在了苏陌白面前。
她为何要躲,要躲人的人不该是她。她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她高高昂起头,直直看向他:“苏大人前来,可有要事?”
苏陌白看着她一副纤瘦的能被风吹跑的模样,心下难受的无以复加,半晌方怆然道:“芸妹妹……”
这称呼芸娘曾听过无数回,然重新听他唤她,竟陌生的仿佛隔了数重梦境。
在一重梦里,她仿佛也曾因他开心过,因他伤心过,因他激动过,因他愤恨过。
她被人替了亲事那两日,她多么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暗示,但凡她能发现一丝儿信息,她就愿意打出去,将属于她的亲事、她的人抢回来。
后来她在房里郁郁昏睡近一个月时,她常常恍惚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梦醒后,该是她的还是她的。
后来她进宫参选,日日想着如何离宫。
后来她成了赠姬,日日想着如何脱身。
后来她当了一回圣母,主动将自己送到了旁人的床上。
她日日忙碌,如今,等他站在她面前,她才恍然发觉,她竟已两三个月未想起过他。
如今回看过去的那些事,像是重重叠叠的梦。
她站在梦外,能清晰看到梦中人的一举一动。然这些情境,虽然耗费过她的眼泪,心里虽还会钝痛,然此时更多的却是麻木,以及曾经被戏耍的愤怒。
如今以他和她的关系,他唤她一声“芸妹妹”,她便觉着,太过矫情。
什么哥哥妹妹,不过是打着亲近的幌子,堂而皇之行着的一场苟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