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畔到处都是哭告与哀求的声音,李恪独自站在一旁,咬着牙,强压住心中不忍。
穗儿急匆匆跑了过来。
“公子,啬夫来了,正在您屋里等您,看起来……颇有些怒气怨言。”
李恪苦笑摇头:“啬夫心善,此事早在预料。走吧,我这便去见他,就是叫他骂上两句,解解恨意也好……”
在两位墨者的保护下,李恪和穗儿回到家里。
“啬夫……”
“恪君如今出入护卫,却再也不将黔首生计放在心上了么!”一进门,田啬夫囿怒目圆睁,对着李恪就是一顿大吼。
李恪低着头,垂着手,不做任何反驳。
整件事根本就没有需要辩驳的地方,建造獏行需要八百劳力,征发工期是将近四个月,首批征发两个月,下一批再行征发两个月。
田啬夫囿见不得百姓忍饥,不问需求,不做挑选便送了千五百人过来,对整个工程并没有任何好处。
因为施工的区域就这么大,千余人可以铺摆得很开,再多六七百人就显得拥挤,对施工效率没有益处,反而有害。
整整十日,因为奖惩制度的执行,所有民夫无人惜力倦怠,可是就连工棚、工坊、物仓这些基础的搭建都没能完成,这说明过多的劳力对工程的影响比想象中更大。
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就连田啬夫囿也清楚,否则他心怀愤懑,这会儿就不该在李恪房里等着骂人,而应该在水畔,用自己的权威制止李恪对民夫的清退。
他没有,所以李恪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心情,任由他骂。
如此直骂了盏茶功夫,田啬夫骂累了,靠在榻边直喘粗气,李恪从穗儿手里接过凉了半茬的忍冬茶,双手递上去。
“啬夫,忍冬生津,清火,您先饮,饮完再接着教训子。”
田啬夫囿哪里还骂得出口……
他喝着凉茶,叹着长气,一脸悲色,满心怨言:“恪君,我亦知此次征发民夫过甚,还有好些年未傅籍之人也虚报年岁混在其中……但生民之苦你亦知道,五月尚远啊!无菽荅果腹充饥,我若不征,他们食甚?”
“啬夫,獏行若成,则临水之里皆有水灌溉,田亩高产,黔首们不消几年,便有余粮渡灾了。”
“可去岁雹灾他们却无粮可渡!我请县府开仓济民,县府说大秦古来未有济民之举,不可妄行……如今你……哎!你就不能将多余民夫调出水畔,予他们一口粟食?”
李恪摇了摇头:“人皆有堕心,苦劳者饱食,安逸者亦饱食,则无人勤业,必会影响工期。为主使者,心不可善,情不可偏,唯公平也!”
“你未曾试过,如何得知?”
“啬夫,不患寡而患不均,古来如此,我何必要以獏行行险?为今之计獏行才是首要,啬夫忘了么?”
田啬夫颓丧地歪倒,有气无力说:“其实我也是知晓的,否则也不会直来你处……”
李恪跽坐在地上,轻声说:“我知。”
“既然你意已决……獏行如何?”田啬夫囿坐起身,强撑着腰杆问道。
“獏行设计有所改动,须弥居正在进行新一步实验,不几日便有结果出来。我之预估,新獏行大约耗费乡仓三成,范围更广,工期却不会增加,或有减少。”
“耗费少了,工期短了,效率反而高了?”田啬夫囿奇道。
李恪点了点头:“我在古籍处寻出伯益螺旋,于獏行大有益处,故而如此。”
田啬夫囿感怀道:“竟是圣人造物!如此一来,今岁岂不是可再择一里,搭建獏行?”
“或可吧?”李恪不确定道,“苦酒里之事尚未抵定,还是莫将话说得太满为好。”
“此老成谋国之言!”田啬夫囿笑了两声,突然凑近到李恪身边,“近些日我调查官奴之事,已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