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临风院,秦莞道,“大嫂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墨书也呼出口气,“是啊,这几日小姐的心情好,人也跟着舒活起来,每日里走动动,精神也比从前好得多了,大少爷亦日日陪着,奴婢总算放心了。”
雨丝潺潺,不远处的花木扶疏之间聚起了一层薄雾,秦莞听着墨书的话心中微安,可此前姚心兰被下药,还有姚心兰的噩梦,皆如同这雨雾一般笼罩在她心头,朦朦胧胧的一层,远了看不见,近了亦摸不着,可它又的确存在。
墨书独自撑着一把伞走在前,茯苓给秦莞撑伞走在后面,三人一行,直往书库而入,秦府到底是富贵人家,家中自然存着写底蕴,秦莞进了书库,见藏书之多竟然超出了她的预料,墨书在门口道,“九小姐自己进去看看吧,医书当是有的,只是不知有无九小姐要的。”
秦莞点点头,独自进了书库,书库不算大,可每一排书架之上皆是被放的满满当当,没走几步,秦莞便看到了医书门类,然而医书到底是小门类,秦莞目之所及的书皆是她看过的,大多是以讲药理为主,要看骨脉之论却是不成,秦莞又沿着库中小道走了一圈,越是往后越是些贵重的古籍名画,更有些还上着锁,秦莞不由得有些失望。
所幸她也没有抱绝对的希望,见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便推了出来,墨书和茯苓见她两手空空而出便知道秦莞没有收获,墨书不由有些歉然,“九小姐找什么书?不若派个人出去买?”
医书皆是秘传,何况她要找的如今多半只剩下孤本,秦莞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也不是必须要找的,以后有机会看到便好。”
秦莞说的真切,墨书便叹了口气,“那好,九小姐可要再回临风院?”
这书库也在府苑以东,秦莞闻言却看了一眼西边,“我只怕还要过去看看。”
墨书知道她要帮着燕迟和霍怀信查案子,闻言便点头,“是,那奴婢就告退了。”
墨书说着话先走一步,秦莞和茯苓在书库之前看着她离开方才往西边去,二人走了花圃之间的近路,没多时便看到几株桂树。
昨日才吃过的桂花糕还犹有余香,秦莞看着那满树被雨丝打湿而后又摇摇欲坠的嫩黄花苞委实有些心疼,反正她此去不过打算看看柳姨娘的尸骨,而燕迟还未入府,所以她全然不急,脚步一停道,“这些花苞要落了,我们干脆摘一些拿回去做酒做香都好。”
茯苓闻言欢快的笑起来,“小姐把伞拿着,奴婢去摘。”
秦莞接过伞,茯苓便欢快的崩了出去,看得出,她的性子极爱这些趣事,只是从前跟着九小姐在一处被拘束的狠了,雨丝慢打,那些摇摇欲坠的花苞被茯苓轻轻一碰就落了下来,茯苓掏出袖中的香囊和帕子,先是往香囊之内装,又用帕子接,二人没带什么器物,看茯苓如此小心翼翼的秦莞倒也觉得甚是有趣,顿时便想到从前的时光来。
她并非一开始就是这般柔雅安静的,幼时跟着父亲辗转任上,没有好的教养嬷嬷学闺学,更不似别的大家之女习遍了琴棋书画,她唯爱棋书二道,只因为父亲爱好此道,她的字和对弈之能,皆是跟着父亲学到的,而母亲虽然爱琴,却因为身子太差,自己都很少弹抚更别说教她了,至于画,那她可当真是个门外汉了。
在父亲任北边凉州道提刑巡查使的第二年,父亲的小宅之内便有两株桂树,那年的九十月份,两株桂树上结满了细碎的黄灿灿的桂花,那小小的花骨朵儿,香氛馥郁灵动毓秀,在远比南国更为萧瑟且肃杀的北边,可谓是秋日里最为亮眼的风景,那时候的她不过是一稚童,家中老仆要去采桂花给她做糕吃却被她拦了,小小的人儿拿着一块帕子,眼巴巴的站在树底下等上面的花骨朵儿落下来,母亲笑她傻乎乎,父亲却将她抱起来去碰那桂花梢头。
她白乎乎的小手一只托在底下,另一只手去点那梢头,树梢只一动,金灿灿的桂花朵儿便落在了她手心里,白生生的手掌,金灿灿的桂花,她将脸埋进掌心深吸一口气,那温馥而香甜的桂花味啊,险些将小小年纪的她醉倒……
“小姐小姐,咱们回去取个大大的簸箕来装吧!”
茯苓喜鹊一般的呼声一把将秦莞从回忆之中拉了出来,她回神,这才看到茯苓的香囊已经装满了,她的帕子上也满满都是桂花朵儿,因是装不下了,得双手捧着帕子。
秦莞唇角微弯,“好,待会儿让晚棠几个来采!”
茯苓当即笑开,虚闭着眸子闻了一闻,“真好闻啊,想吃刘大娘的桂花糕!”
秦莞失笑,见她仍然站在桂花树之下淋雨,不由走上前去给她撑伞,“想吃,待会儿走一趟,让她明日里做给你吃便好,记得再拿点点心过去……”
秦莞话音落,伞已经遮到了茯苓肩头,忽然,“刺啦”一声。
主仆二人笑意皆是一滞,齐齐抬头,好家伙,青色的竹伞,竟然被一支斜刺刺伸出来的树枝刮破了一道口子,秦莞皱眉,茯苓瘪嘴,“啊……这可是咱们院子里最好看的一把伞啊,因是配小姐,奴婢才回回都打这把伞……”
秦莞也有些可惜,“怪我,竟是没看见……”
“不不不,怪奴婢,奴婢站在这树下……”
主仆二人正争着,桂树左侧的小路上却走来一行人,当头之人看到秦莞和茯苓立刻迎了上来,“拜见九小姐……”
秦莞一回头,微微一讶,竟然是采荷,“你怎在此?”
采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男仆,“九小姐还不知道,昨天知府大人和世子殿下说紫竹林不用再查了,而老夫人仍然忌讳那口井,所以让人将那口井填了。”
秦莞看向那几个靴子上沾着泥点子的男丁,“填完了?”
采荷点点头,“差不多算是完了,原来花棚之下的地砖也铺上了,这一下老夫人应该能安心了,九小姐不知道,这两日老夫人觉都睡不好。”
秦莞心底有些怪异,蒋氏竟然迷信鬼神之说到了这个地步?
采荷说着话,见秦莞和采荷站的怪异,目光一抬,却见秦莞手中的伞被刺破了,“啊,这伞坏了,九小姐可要奴婢给您重新送一把来?这一把就扔掉吧。”
秦莞走出来一步,看了看破口,摇头道,“无碍,一点口子而已。”
采荷看出秦莞对这伞的爱惜之意,“这把伞也真是雅致好看的紧,待会儿奴婢让人将库房里的这种纸伞给您送来一些?”
这是再好不过的了,秦莞顿觉采荷小小年纪得蒋氏看重并非虚的。
“那真是太好了,劳烦你。”
采荷福了福身,“这怎么敢当,请九小姐稍等片刻。”
秦莞点点头,采荷便带着几个男丁离开了,看着采荷离去,茯苓低声道,“采荷姐姐真是会为人处世,一眼就知道小姐在想什么。”
秦莞弯唇,“所以她可以做老夫人身边的近侍啊,我们快回去吧,幸好这伞只破了一点,还罩得住咱们……”
秦莞语气轻松,笑意真切,茯苓捧着一帕子的桂花钻到伞下来,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小姐还记得吗,从前老爷和夫人到了秋日也是会叫人摘桂花的,当时奴婢可是摘得最多的,因这个老爷还赏过奴婢。”
秦莞“哦”了一声,“得了什么?”
茯苓嘴角一瘪,“哎,奴婢就知道小姐已经记不得了,不过那也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老爷赏给奴婢一块坠儿呢!那坠儿奴婢一直戴在身上,可是去年小姐得病,硬是被那钱百韧得了去。”
秦莞眉头一皱,“还有这等事?”
茯苓哼一声,“可不是!所以说他不是个好人!”
秦莞叹了口气,“下一次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奴婢不要,奴婢只希望小姐好好的!”茯苓说着挺了挺胸脯,“一块坠儿可以治好小姐的病,奴婢觉得十分值!”
秦莞没再多说,心底却将此事记了下来,适才念起旧事心中还颇有些伤怀,可看到茯苓,这股子伤怀倒是淡了许多,只是一下子又想起千里之外的京城来。
那件事过去了一个月多,雍王坐上了太子之位,想必是一切都已经落幕了,而她还在这锦州风雨飘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回京城的机会呢?
主仆二人回了院子,茯苓先去将已经摘得的桂花放下,然后便去叫来晚棠几个,吩咐几句之后,晚棠带着晚杏和晚桃自去摘花,屋子里,秦莞将新鲜的桂花放在香炉之上,就着沉香的烟气带着桂花的香味一起弥漫了整间屋子。
“小姐就这样制香了?”
茯苓好奇的睁大了眸子,秦莞便道,“故人焚松柏陈皮便是焚香了,制香虽有其法,不过咱们这般也能让屋子变香,岂不是殊途同归。”
茯苓双眸亮晶晶的看着秦莞,“小姐怎么知道这样多……”
话音刚落,院门轻响,茯苓站起身来,“定然是来送伞纸了!”
说着话茯苓便快步走了出去,秦莞只听她和人说了几句话,没多时茯苓抱着一叠伞纸走了进来,只是一进门茯苓便苦笑道,“小姐,这可真是的……咱们要的是青色的伞纸,那小奴送来的却是水红的伞纸,这可怎生是好?”
秦莞抬眸望过去,果不其然,茯苓手中抱着的伞纸竟然是水红之色。
茯苓叹了口气,“采荷一定没说我们要的是什么颜色,要么,就是库房的小奴存心的,小姐,咱们重新去要新的吧……”
秦莞看着那伞纸片刻,唇角微弯,“不必了。”
茯苓“咦”了一声,秦莞起身道,“去拿剪刀来,再将昨天做剩下的白杏膏拿来。”
茯苓不知秦莞要做什么,却还是照做了,只见秦莞拿起那水红的伞纸几剪几剪,然后便让茯苓将伞拿进来,这半晌,竹伞已经干了水汽,茯苓撑开竹伞,秦莞拿着快红伞纸倾身而下,片刻之后,秦莞直起身子来,“你看看……”
茯苓闻言当即将伞拿了起来,这么一看,却见原本只有水墨青莲的伞面之上,竟然多了一朵水红的红莲,红莲在墨迹之中若隐若现,这幅雅致的水墨画顿时便有了色彩和生机,茯苓笑意一盛,“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秦莞眼底少见的透出两分得意来,却又不张扬,只笑意侵染到了眼底,寻常清冷的面容也清妍活泛起来,她朝窗外看了一眼,“今日府衙无人过来?”
茯苓便道,“是啊,世子殿下还没来呢。”
秦莞转头看茯苓一瞬,“我说的是府衙……”
茯苓正在收伞,自顾自道,“哦,我还以为小姐说的是世子殿下呢,这几日见小姐和世子殿下说的话比往日多了好多。”
这么一说,秦莞仿佛也反应过来,自从知道燕迟换了身份,燕迟便正式来查探这个案子,而和往日他的旁观不同,这一次他成为案子的主官,他二人的牵连立刻就多了起来,燕迟心思敏捷智计无双,虽然是第一次探案,可她每次推想到了什么,总是不必说透他就能明白,他们从前从未有过深的交集,这一次倒是有了几分默契似的。
既然燕迟还没来,又这般耽误了许久,秦莞索性先不去西苑了,也是在此时,院门被重新推开,几声笑语传了进来,秦莞心知是晚棠几人回来了,便也站起身出门去看。
院子里,晚棠几人一人挎着一只小竹篮,又各打着一只伞,旁的不说,便是只这么往雨丝之下一站也是万分赏心悦目的,晚棠见秦莞出来当先上前,“小姐,我们照令都采的不多。”
秦莞点点头,晚棠几个收了伞,都把自己的竹篮递了过来。
茯苓一一扫过,忽然看到其中一只竹篮里面竟然躺着几朵小白雏菊,茯苓眼底一亮,“还摘了香雪海吗……”微微一顿,茯苓不确定的道,“啊,这是香雪海还是瑶台玉凤啊!”
香雪海和瑶台玉凤皆是大周十分上品的白菊,花期正盛之时,皆是欺霜赛雪朵大如斗,乃是富贵人家赏菊必出之品类,茯苓看着其中的花骨朵儿,一时不敢确定到底是哪个品类,只因为这两种白菊差异极小,且在花苞未开之时更是难以分辨。
晚桃上前一步,眸子里带着几分雀跃的道,“是香雪海,茯苓姐姐看,这是还未盛开的香雪海,你拨开花心,里面有黄蕊的,只是眼下看不出来而已,我是带着花枝剪下来的,可以插在小姐的案头,再过几日就会开啦。”
茯苓冲着晚桃指的那处细看一下,“咦,还真是……”
见晚桃一副等着被夸奖的表情,茯苓正打算夸她一两句,一旁站着的秦莞却忽然一个转身进了屋子,她这忽然一下惊的看花的几人一愣,晚桃更是眨了眨眼,面上的雀跃散去,只剩下几分惶恐,“我……我是不是做错事说错话了……”
茯苓放下竹篮,“我去看看,你们等着,没事的。”
茯苓转身进了屋子,一路走到了内室才看到了秦莞,秦莞背对着她,头微微低着,不知道在看什么,茯苓疑惑的走到了秦莞身边去,到她身边一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秦莞手里仍然捧着那骨头,刚才那般突然的离开,竟然是进来看骨头了!
茯苓无奈,只觉得自家小姐已经着魔了,她正要说话,却见秦莞双眸发亮的抬起了头来!
“我怎么没想到呢……原来是这样……”
秦莞双眸清亮如月,面上神采一盛,眉眼之间光华动人,然而她的话茯苓却听不明白。
茯苓愣了愣,一愕道,“小姐怎么了?什么您没有想到?”
秦莞又低头看了那骨头一眼,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转眸看着茯苓,“我没有想到……我一直以为这是大人的骨头,所以没有认出来……可谁说这一定是大人的骨头,也有可能,这是小姑娘还没长成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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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更打卡,今天有点不舒服写的极慢,更晚了o(╯□╰)o然后今天家里这边下雪了,于是想写点闲趣,毕竟一直破案啥的也是很枯燥的嘛,当然了,闲趣也是要破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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