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此来还有一件事……”
秦莞觉得这陆静修有些古怪,可古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不由道,“请说。”
陆静修背脊一挺,“那夜姑母说是郡主在帮忙查四哥的事,我们前来,乃是为了问问郡主,四哥的案子可有眉目了,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了,四哥尸骨未寒不说,连是谁害了他我们都不知,如此实在是心中难安。”
秦莞眉头微拧,“这件事你们想知道内情大可去问姨母,什么该让你们知道,什么不该让你们知道,姨母有分寸。”
陆静修虽然后退了两步,却还是挡在亭子的出口,闻言又义正言辞的道,“姑母不信我们,我想帮忙都帮不上,郡主擅长刑狱之名远播,若是郡主有什么吩咐,只管吩咐我们便是。”
陆静修掷地有声,目光更是晶亮的望着秦莞,他一口一个郡主,显然是知道了秦莞的身份,虽然秦莞如今已经成了睿王妃,而周围人都喊她王妃,可陆静修并非亲近之人,这么喊倒也罢了。
秦莞看着这样的陆静修有些无奈,“这件案子的缘故还未查清,暂时无需五少爷帮忙,年关将近,姨母甚是忙碌,五少爷若是有心,倒是可以帮姨母处理些族中事物。”
这几日陆由心来菡萏馆次次都是稍坐便走,只因为族中事物繁忙,秦莞这般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陆静修忙道,“帮姨母自然是要帮的,只是……只是眼下四哥的事更为要紧。”
见陆静修如此执着,秦莞一时哭笑不得,“查案子,并非人多便可的,五少爷贸然插手,或许还会让案子节外生枝,若是真的需要,我会和五少爷开口的。”
顿了顿,没等陆静修说话,秦莞淡淡道,“你挡住我的路了。”
秦莞这语气明显有了些微的不耐,陆静修犹豫一瞬,到底还是让了开,“那……那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去兰香院找我,我随时候着……”
陆静修语气急切,秦莞点了点头便走出了亭子。
陆静修伸长了脖子看着秦莞的背影一点点的走远,直至消失都没有收回目光,一旁陆静韫却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秦莞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陆静修,有些奇怪道,“五哥,你怎么忽然怪怪的?”
陆静修猛地醒神,轻咳一声道,“哪里奇怪了,我不过是为了帮忙罢了。”
陆静韫“哦”了一声,“可是她好像不需要咱们帮忙……”
陆静修没说什么,眼底却有几分失落,又在亭中逗留了许久才离开。
……
回去的路上,茯苓疑惑道,“不是在东苑吗?怎么过来的?这些守卫越发不严密了!”
秦莞失笑,“他是主子,若真的想过来,自有法子,不过他的变化倒是不小。”
茯苓哼了一声,“可不是,那一夜多么吓人,如今乖得猫儿一般,陆夫人果然厉害。”
秦莞摇了摇头,“人倒是不坏,只是……若是真能帮上姨母便好了。”
秦莞没再多言的往回走,走在最后的白枫却回头多看了两眼,刚才陆静修虽然打着来赔礼的旗号,可看着秦莞的目光却甚是奇怪,白枫虽然没有心仪之人,可他好歹也是男人,他总觉得陆静修看着秦莞的目光之中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这念头一出,他心底便万分不喜陆静修,又暗暗着急自家主子为何还没回来。
秦莞本以为这一日也是空等,可没想到到了下午十分,派去建州城的人终于回来了,不仅陆氏的人回来了,便是连胡光德也跟着一起回来了,陆由心派人请了秦莞去梧桐苑,然后让人将胡光德绑到了正堂之中亲自审问!
秦莞人到了梧桐苑,还照那日一般的在屏风之后,陆由心同她说了两句外面人便带进来了,陆由心这才去前堂审人。
胡光德身着一袭靛青色棉袍,颇有几分狼狈的被陆氏的侍卫推着走了进来。
一看到陆由心,胡光德的面色瞬时变了,当下便跪在了地上,“二小姐,竟然是您到了建州,小人给二小姐请安——”
胡光德年过四十,鬓角微白,面上是长期纵欲过度的蜡黄之色,他跪地行礼毫不含糊,一双眸子里面尽是讨好,可秦莞透过屏风看出去,却隐隐的在他眼底看到了戒备。
陆由心不动声色的一笑,“你既然见到了静承,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来了建州。”
这话一出,胡光德顿时变了面色,却强笑道,“嘿嘿,这个……四少爷与小人乃是偶遇,小人也常去花满楼,那日偶然见到四少爷,便和四少爷请个安罢了,咦,今日怎么不见四少爷?”
陆氏的侍卫显然十分可靠,这一路上并未曾透露半个字。
陆由心见胡光德问陆静承,笑意深长了一瞬,“你想见静承?”
胡光德觉得陆由心笑的古怪,打了个寒噤才笑嘻嘻的道,“既然来了园子,自然要给诸位老爷和少爷请安的。”
陆由心面上本是笑着的,可忽然之间,她笑意猝然一收,并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椅臂之上,厉声喝道,“你还敢见静承?!静承全都招了!好你个胡光德,你是否以为离开了陆氏,陆氏便无法处置你了?!”
这骤然的变脸便是内室的茯苓都被吓了一跳,胡光德眼睁睁看着陆由心由薄笑转为冷厉,也被吓得身子一抖,而更让他恐惧的却是陆由心的话,“什、什么?什么招了?四少爷他……”
陆由心眯眸,冷笑,“你还不想说?陆氏的丑事我不愿张扬去官府,这偌大的白鹿洲,我便眼下就要了你的狗命,只需将你往望月湖中一扔,又有谁知道你死在谁的手上?!胡光德!你当我这个陆氏家主是白做的吗?!”
胡光德瞬时便冷汗如雨而下,他本就心中有鬼,陆由心这几声厉喝气势逼人,骇的他肝胆俱裂,再加上那模棱两可的话,胡光德跪都跪不住了,“二小姐……我……我真的不知道……四少爷他……”
“你们在花满楼说的事,静承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眼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陆由心下颌微扬,一个字一个字冷酷无情的看着胡光德,每个字都犹如一根根寒针扎在胡光德心头上,胡光德冷汗越来越多,“小人……小人和四少爷……”
胡光德怎么都没想到陆由心连他们在花满楼商议都知道了,听着这话,他便以为陆静承当真招了!
他抖抖嗖嗖的往前爬了两步,忽而嚎哭道,“二小姐!是四少爷啊!都是四少爷吩咐小人去做的!小人虽然离开了秀山,可是秀山的管事都是小人一手带出来的,也只有小人方便和他们联系!四少爷……四少爷说小人只需要带个话便可,不需要做别的,便可给小人两千两银子,小人,小人也是为了吃饭啊……”
胡光德嚎哭着说完,陆由心本来冷厉的面色顿时微微色变,“秀山?”
秀山便是陆氏在建州西边矿业所在,她这么一问,胡光德点点头道,“都是四少爷让小人干的,四少爷说五房得了您的照拂如今越发得势,说是一定要让他们栽个大跟……”
“头”字还未说出口,胡光德忽然一愣,他定定的看着陆由心,忽然觉得不对劲,如果陆静承都招了,那为何陆由心知道秀山的时候那般惊讶,一瞬间,胡光德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猛地直起身子来,“小人……小人是说……小人是说四少爷他……”
胡光德想要找补,可惜陆由心哪里会给他机会,她本就怀疑陆静承在和胡光德谋划什么不轨之事,如今听到了“秀山”,还听到陆静承要让五房栽跟头,瞬时间,陆由心便想到了矿山上出的矿难!
她背脊微微一凉,脑海之中冒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这、这次的矿难,是他吩咐你们搞的鬼?!”
胡光德目光极快的闪了一下,连忙摆手,“不不不……不是的……不是,小人是说,四少爷只是想让秀山的矿难没那么好解决了而已,盐铁司,还有知府衙门,四少爷想让他们为难五房……所以……”
胡光德目光簇闪,言语也算反应快了,可陆由心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冷冷一笑,“怎么?想改口了?你可知道吩咐你的陆静承在何处吗?”
胡光德连连摇头,“不不不,小人不知道,小人只和四少爷见过一回,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陆由心狭眸,唇角的笑意忽而有些森然的意味,“你不是想见他吗?你眼下不愿意说,那好,我猜你见过他之后便会说了,来人——”
陆由心的笑让胡光德背脊发寒,她令声一落,门外立刻走进来几个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
陆由心喊声吩咐道,“带着他去见四少爷,让他和四少爷好好的待一会儿。”
侍卫们应声出门,胡光德便被架着走了出去。
“哎哎哎,我会走!四少爷在哪……”
“二小姐,小人不想见四少爷,小人也没有听四少爷的话……”
推推搡搡的话渐行渐远,屋子里,陆由心放在椅臂上的手却在发抖。
一旁侍候的黄嬷嬷也品出了胡光德话里面的意思,当下也是骇然不已!
刚才胡光德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死了二十多个人让五房遭了大难的矿难竟然是陆静承吩咐的!
目的只是为了让五房栽个大跟头!
陆由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晌又一掌拍在了椅臂之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好好地怎么塌了两处井道,事情刚一出人就跑了,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这畜生!这畜生!”
陆由心狠狠骂着,内室的秦莞亦忍不住走了出来,刚才她听的分明,也瞬时知道了矿难的缘故,心中也震惊不已!
秀山矿是五房接管,亦让五房得了势,那陆静承为了让五房出错,竟然造出了这么大的矿难,活生生二十多个人的性命,他在锦衣玉食的宅邸之中轻飘飘一句话就决定了!
秦莞见过诸多令人胆寒的案子,可若陆静承这般的却还是少见!
看着怒不可遏的陆由心,秦莞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姨母,事情还要等那胡光德详细招来。”
陆由心点了点头,一旁黄嬷嬷见她如此生怕她气厥过去,连忙斟茶抚背,陆由心双手发颤的捧着茶盏,却没有喝,半晌,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白着脸道,“我原来甚至想过,是不是建州其他几个大户捣的鬼,可没想到,竟然是我陆氏自己人,是我陆由心的亲侄儿!这个孽障!当真是死不足惜!”
若这二十多条人命皆是因陆静承而没,那他的确是死有余辜。
秦莞虽然心寒却没有陆由心这般暴怒,陆静承纵然死有余辜,可他也是为人所杀,到了这一步,秦莞不由将矿难和陆静承的死联系在了一起,五房矿难的缘故至今没找出来,但是会不会有人知道了所以来报仇呢?
可陆隋永的话和那本春宫图册又如何解释?
秦莞心底谜团未全部解开,没多时,胡光德被两个侍卫又架了回来!
秦莞先一步进了内室,而再进门的胡光德却面色惨白连路都走不了了,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他袍摆之上略有湿意,竟然是被吓得失禁了!陆由心心底怒火无从发作,看到这样的胡光德恨不能上前一刀结果了他!
“如何?看到了你的四少爷了?!”
陆由心压着火气,这话却问的咬牙切齿,侍卫将胡光德扔在地上,胡光德瘫坐着爬都爬不起来,“四、四少爷怎么会死……怎么会死……二小姐,你怎能……”
陆由心冷笑一声,“做下了那等恶事,我一剑了结了他已是轻的!如何?你说是不说?我连自己的亲侄儿都下的去手,何况是你?!”
听着这话,胡光德脑子混乱一片,一时分不清楚陆由心言语真假,他见到了死掉多时的陆静承,却没看清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见陆由心神色狠厉怒意沸反,不管是不是真的都害怕的不敢不说了。
“是……是四少爷……四少爷派人送的信……”
“小人接到了信,吩咐了刘大成和戚荥两个人,答应事成之后一人给他们五百两银子,他们……他们是我带起来的,好赌成性,五房接管之后,矿上的银子动不得了,他们心底也有怨恨,如今既能报仇又能拿钱,当下便应了……”
“起初……起初只是想死一两个人的,可是没想到……没想到顶坑柱一断,矿口前后都塌了,这才将二十多个人都生生埋在了下面,他们两个来找我拿了一回银子,之后一个去南边一个去北边,都跑了……”
胡光德趴跪在地上,害怕的声音都变了,“小人本也是要走的,可是想着小人的家宅在此,而出事之时小人又不在秀山,这才留在了建州,四少爷来,说是事情办成了,要给小人银票,小人这才去了花满楼……”
“事情原委就是如此,求二小姐开恩……饶了小人一回,小人……小人可以交代戚荥二人的下落,让……让官府抓他们便好了,如此便可给五房脱罪,求二小姐,小人以后一定烧香拜佛再也不作恶了!”
陆由心冷眸看着胡光德,“烧香拜佛?!你这样的人不配去求菩萨宽恕!来人,拿纸笔来——”
胡光德身子发颤,泣不成声,陆由心道,“原原本本的将这件事给我写下来,若敢有一句虚言,我即刻便将你扔去望月湖喂鱼!”
胡光德哪敢顶嘴,等纸笔拿来,却手软的写不出字来,只好又详细说了一遍由邓嬷嬷在旁执笔,等写完了,让胡光德按了手印方才作罢!
“带下去!先关在地牢里!别让他冻死了!”
胡光德一听这话又连连求饶,陆由心哪里肯听,几个侍卫上前,如同拖拉货物一般的将胡光德拉走了!
陆由心看着那白纸黑字,气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末了,又厉喝道,“去!将二房那两个,还有五房的人,都给我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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