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谈恋爱了?”老郑妻子听到朗朗的言论,再也忍不住,她从后座上爬起来,和朗朗对话。
“没有。但是你和爸爸好像恋爱不太顺。”朗朗说。
这样的对话在他们家庭中不常发生,日子冗长而又繁琐,三口之家说得最多的便是买什么、吃什么、玩什么……这样放空、开玩笑、对视、相互关心、说些莫名奇妙的话,却从来没有过,老郑发现,父子之间的关系正悄然发生着某些实质性的变化,那就是老郑再也不能把朗朗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年轻的朗朗在人生的初始阶段迷惑着、思索着,积极而又不盲目地蹦跶着,就连老郑有时候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我觉得是这样,朗朗,”老郑对儿子说,“你开始积极思考,这是好事。但是你的思考方向好像发生了偏差,我很久没看过你的书单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开始看关于两性的书,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要多和父母沟通,毕竟你还没成年。如果你实在想找一个话题好好研究,我建议你研究……环保。你舅舅家的小表哥,只比你大两个月的那个,前一阵子还拿了学校的最佳环保奖。我觉得你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人和自然的关系,比如,你捉了萤火虫,实际上破坏了自然规律,我觉得你应该把萤火虫放掉,让他们生活在大自然中而不是瓶子里……”
“爸爸,”朗朗打断了老郑的话,“我想过了。如果你们离婚,都不要我,我就自己一个人生活……”
老郑忽然紧急刹车,轮胎在农村光滑亮洁的柏油马路上摩擦,汽车滑出很远,停在了马路正中间。后面一辆金杯车驶过,司机摇下车窗对着老郑比了一个下流的手势,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旋即开走。老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他只是看看玩萤火虫的朗朗再看看后座上同样目瞪口呆的妻子,干笑几声,旋即又清清嗓子。老郑渴得要命,是酒后需要喝很多水的那种渴。
一家三口有几秒钟的沉默。
“谁不想要自由?”朗朗说,“总有一天我的身影会出现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对什么都是说一不二,我的事业做到顶峰,拥有很多钱,我就会有更多的自由。”
老郑开始找到朗朗的逻辑,这么多天来他和妻子试图隐瞒的一切,朗朗竟然全都一清二楚。尽管老郑自认为见识过不少残酷而又复杂的人生,可是当面对这个白纸一般的孩童说出这些阅历沧桑的话,他还是被震惊地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眼看着鱼儿要咬钩的垂钓者,现在动和几分钟后再动,那结果会有天壤之别。
朗朗仍旧在说话:“自从我妈妈不再和你说话以后,我就天天在想,你们给了我最最基本的简单的生命,却因为照顾我而失去了很多自由,我觉得很愧疚。我想等我长成像老家里的房梁一样能撑起一个家的时候,你们要的自由,我给你们。但那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很多年以后?我胡子拉碴的时候?要是我是一个短命的人,怕是永远也到不了那个时候呢……”
越来越多的车鸣着喇叭呼啸而过。这还是自己平静而安逸的故乡吗?车太多了!让安静的故乡变得不那么纯粹。老郑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继而他觉得自己一定还在梦里,既然在梦里,那最好还是不要做关于开车的梦吧。
老郑在自认为完美的家庭里生活了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发现家庭变故的任何蛛丝马迹,现在妻子、儿子一起把一些深奥的问题冷不丁地提出来,真让他措手不及、目瞪口呆,那感觉就像是晚上十点刚过,他正准备美美地睡觉时,公司却忽然通知他网络全线崩溃,要马上回公司加班,而且下班的期限遥遥无期,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朗朗的话真的让老郑无从下口,老郑还一直以为朗朗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没想到他那副小小的身躯里装着的是一颗又大又重的心。只有低头玩瓶子里的萤火虫时,朗朗脸上才会有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微笑,老郑看得真切,这一笑倒还又像是个孩子了。老郑没头没脑地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车上的空气太不新鲜又格外地让人憋闷,最后总算想出一个自认为既可进又可退的比较折中的办法——下车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