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明儿是五一劳动节，我这特意早回来，打算陪您一起过节。您就对我这态度啊？我真寒心。您就一点不想我啊？”</p>
“行，您不是不搭理我嘛，那今儿我还就不对付了。我跟您说哎，今儿光挂面可打发不了我了，我要吃炒菜面。”</p>
“四凉四热您得给我备齐了。而且这面还必须得您亲手抻的，粮店的切面我可不吃。”</p>
宁卫民口中所说的“炒菜面”，可并不是什么“扁豆焖面”或“杂烩炒饼”之类的东西。</p>
而是京城人为了应付红白喜事，独有的一种平民化的宴席。</p>
尽管属于庄馆不屑于为之，只有口子厨和自家人才会做的“等外席”，可也有着独到的讲究。</p>
什么叫炒菜面呢？</p>
首先吃面条须预备一碗卤，一碗酱，即打卤面和炸酱面两种。</p>
上等的卤可见口蘑、海参、五花肉加里脊片等。</p>
差一些的用一般蘑菇、黄花、木耳、普通肉片。</p>
最差的就是西红柿鸡蛋卤或是茄丁卤。</p>
然后最起码得有四个半荤素的炒菜。</p>
比方说肉丝炒芹菜，鸡蛋炒西红柿，黄瓜溜肉片，再来个炒豆芽或者青白蛇之类的素菜。</p>
原则以时令菜为主，顺便还可以充当吃炸酱面的面码。</p>
如果再宽裕点的家庭，还可以加上四个凉菜。</p>
一般就是炸花生米、松花蛋、凉拌海蜇皮、粉肠或酱肉等。</p>
再高一等的还可以再加四道荤菜。</p>
什么红烧海参、清炒虾仁、糖醋鲤鱼、糖醋里脊、米粉肉、炖排骨等，也是四种。</p>
最后就是喝点小酒了。</p>
京城百姓家境高下，往往以这些席间内容而见真。</p>
这种席做起来比较麻烦，缺的是档次和口味，然而多的是实惠和真诚。</p>
尤其是家庭小范围的宴请，往往由请客主人和受邀来客一起动手操办。</p>
就跟过年包饺子似的，大家边谈笑风生地聊天沟通，各显身手。</p>
所以说，宁卫民提出要吃这个，其实是以一种调侃的方式，透着要给康术德找事儿的意思。</p>
“老爷子，我说您赶紧的吧，现在您不起来张罗，等过会儿到了饭点，可来不及开饭……”</p>
听着徒弟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p>
康术德眼皮子压根没抬，只是冷哼一声。</p>
“好小子，叫板是不是？我该你的欠你的？还炒菜面？口气倒不小。想去吧你，做梦娶媳妇。闭上眼睡一大觉，梦里什么都有……”</p>
“您这就没劲了吧？吃您一顿炒菜面就成了痴心妄想了。又不是什么燕翅席。我费这么大的周折，给您东奔西跑的，我也忒冤了点儿……”</p>
宁卫民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来，显摆似的在手里颠哒。</p>
“老爷子，麻烦您睁眼抽抽。看看这是什么，您的两处院子，上百间的房我都帮您给要回来了，难道不该让您犒劳犒劳啊！吃您一顿炒菜面怎么了？您自己说说，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p>
康术德此时听着话茬不对，果然睁眼，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就是一愣。</p>
“你手里是什么？”</p>
“嘿，能是什么？还不就是朝思暮想要拿回来的马家花园的照片嘛。人全迁走了，我这是为了修缮复原拍的。”</p>
宁卫民笑嘻嘻的显摆功劳。“听真着了，师父，您徒弟我幸不辱命，给您拿回来三分之二的马家花园了。恭喜您，如今可又是京城的属一属二的大财主了，您的房能顶得上仨部长……”</p>
康术德一下睁大了眼翻身跃起，将宁卫民手里的信封劈手夺来。</p>
他一张一张照片翻着看着，不敢置信中，眼睛越睁越大。</p>
不光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就连花白胡须，带紫绛色的嘴唇，都打颤悠了。</p>
“真的，真的……真的回来了！我的房……我的院子……”</p>
这一刻，宁卫民终于得偿所愿，感到了一种久违已久的快慰和满足。</p>
他确信了，自己给自己开的这个方子，没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