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莫停陪着干笑了两声,“真是没想到,这祁七爷一向医者仁心,怎会不肯帮忙呢?”说着,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那郁结的表情似乎对祁穆飞如此拒绝杏娘感到意外。
“他不帮我,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银钗涉及我父亲当年之事,背后牵涉的人与事,非同小可。如果我是他,为声名计,为家人计,也许也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杏娘这话可谓十分之通情达理。她对祁穆飞为了保全自己而拒绝帮她解开银钗之谜,表示理解;但对祁穆飞由此而拒绝为何琼芝治病,她感到非常失望,甚至还有点气愤。
银钗涉及杏娘父亲冤案一节,杏娘方才业已告知杯莫停。杯莫停初闻,也是大吃一惊。
尽管那日他初见银钗之时,就已经认出那是墨家暗器,于时他心里确有几分讶异,但也没有十分在意,只道是一件寻常的墨家暗器,不想这背后竟还牵涉着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杯莫停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杏娘平静似水的眼眸,看着杏娘两边陷落的脸颊,几多无奈,几多失望,深锁着两处远山眉黛,联想到这几天她在墨祁两家接连碰壁的遭遇,他不禁感到内疚,也感到心疼。
“前辈,我有一件事,没想明白。”杏娘提起一边的酒壶,往杯莫停的酒盏之中徐徐注酒。
“何事?”杯莫停放下提到一半的酒盏,着急地问道。
“我们几个人到平江府以来,从未向他人提过我的来历和身份,可今天祁七爷一见我,就一语道破了我的出身。你说,他是怎么知道的?”
杏娘手捧着酒壶,脸上露着困惑的表情,她很想知道杯莫停会作何反应。
杯莫停眉头紧蹙,停止转动的眼珠子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酒盏,似乎在认真思考杏娘的问题,良久,杯莫停才体味出杏娘此问之真意:“娘子,你不会是怀疑是老夫泄露的吧?”
杯莫停神情紧张,忽然睁大的双眼,有些激动,有些委屈,还有些失望。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你的事情,连这里吴掌柜我都没说。”杯莫停竭力为自己辩解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说的。银钗中的秘密,我从未跟前辈你说过,可他祁七爷却一早知道了,那自然不会是你泄露的。除非前辈你会神机妙算、能未卜先知。”杏娘微笑着安抚道,“我只是好奇,他是怎么知道的?”
杯莫停不知道,他在为自己辩解的那一刻,杏娘的心里有多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了祁穆飞那句“红杏飘香居不居俗客”之后,她的心里一直有一团阴云,阴云蔽空,让她感到害怕,她好怕这团阴云会化成一场恶雨,雨浸霜华,寒透心骨。
还好,阴云散了。
杏娘松了口气,杯莫停也松了口气。
“娘子可想仔细了,嘴上没有,那书信往来呢?果真没有向别人透露过分毫?你若没有,那会不会是邓公子或小缃娘子不小心露出了什么蛛丝马迹。说不定,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这么给泄露了。”
“嗯——”杏娘一脸犹疑地望着夜幕高张的天空,模棱两可地答道,“或许吧。”
怔忡良久,杏娘眉间两个紧蹙的疙瘩也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也隐隐浮现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影。
“还是前辈说的对,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看来还是我等不够细谨,一味地急于求成,却不想,这六出璇花零落无语、去留无痕,倒是别有心肠的隔墙耳。”
杯莫停会心地笑了笑,“娘子,方才还不是怜惜这万事万物无端惹人愁么,怎的,这会,自己也妄意于这白雪起来了?”
尽管杏娘没有明确表示怀疑自己的意思,可杯莫停始终无法在她面前真正地坦率地笑出声来,好像他的笑声会出卖他一样。
杏娘莞尔一笑道:“大肚佛前惺惺语,前辈可忘了么。小女子也不过是一个拈香敬佛的凡夫俗子,焉能免俗?”
两人相对一视,付之一笑。
杯莫停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榼,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不禁有些扫兴。一旁的邓林趴在桌子上,一身酒气,兀自沉醉不起,时不时的嘟哝几句,连眼皮都不睁一下,便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小缃好不容易从厨房要了两碗菜羹馎饦来,见到烂醉如泥的邓林,气得连酒都没喝一口就拂袖而去了。
夜阑人静,酒兴阑珊。
小亭内,只留得杯莫停一人自斟自饮,甚是孤独凄凉。遥望“红杏飘香居”檐下的那个牌匾,五个籀篆大字,圆转浑厚却干净利落,与此刻失魂落魄的自己,恰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