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之后。</p>
小界之中，一座孤岛正迎门户。</p>
正殿内座上两人，一人诉说，一人倾听，乍一看似乎宾主甚欢。</p>
归无咎固是和颜悦色。但是对面那位，面上含笑之余，却显然略有三分局促。面前杯盏之中虽有上佳醇酿，他却滴水未进。</p>
此人长髯及胸，但头发却并未全白，身着一件皂色宽袍。此时听归无咎挽留之言，忽地站立起来，连忙道：“既然如此，就不敢再叨扰道友了。这一回有负所托，实在是心中惭愧。”</p>
归无咎依旧气度温和，淡淡道：“道友言重了。”</p>
这人又是一拜，终于告辞而去。</p>
归无咎亦并未强留，将其送至大殿门口，这才转身回返。凝视着案上一枚玉简，沉吟不语。</p>
方才这人名为辛力，出身于代螺宗，乃是“问玄殿”最近一月的轮值职守。</p>
说起这“问玄殿”，乃是隐宗及其妖族盟友，汇通诸家卜算之才归于一处，所立下的一方职司。</p>
究其来历，倒是与新近汇入隐宗一方的盟友西土羽融族有着莫大关联。</p>
在寻常的修道之人眼中，这卜算一道，其一讲天资，其二讲修为。在天赋相若的前提下，自然是修为愈高之人，卜算愈加准确。人劫道尊之卜，自然胜过天玄上真；天玄上真之卜，自然胜过下境修士。</p>
但是羽融族中却流传下来一门秘术，号称“大数”之法。若是汇同七百六十八位精研卜算之道、道行在元婴之上的修者，将其列分一十二“营”，每营六十四人，支离玄数，演化推敲。最终却能统合成一“大数”，准确性奇高无比，不亚于大能推演。</p>
此术于羽融族而言，本是屠龙之技。妖族之中通于卜算者甚少，倒要去哪里寻这许多的卜算之才？况且此术并非其自家传承，乃是族中先祖意外寻得的机缘，到底是哪一族传承如今已全不可考。</p>
如今统合一处的隐宗之盟，才算具备了这一条件，建成“问玄殿”。</p>
这一门道路，与腾惊所献“因转图”二者并重，各有所长。</p>
归无咎将案上玉简拾起，若有所思。</p>
除却进入巫道小界、寻得逆宇玄石补足修行累积之外，数十年后的第二次清浊玄象之争，到底是在主界争锋，还是依旧在辅界争战，可谓是他即将做出的最重要的选择了。</p>
归无咎自己，是甚愿参与主界之战的。</p>
“外象之精”加诸于元婴修士之身，可谓是亘古以来所未有的奇事；以近道以下之修为，打破天人大关，一举击败乃至击杀近道大能，更是决然不可思议的荒诞奇谈。若是归无咎能够做成此事，立下万古之名，对于大势养成，好处不可估量。</p>
届时他所代表的，可不止是“潜力”与“将来”，而是实实在在的道境以下第一人——</p>
起码在那十二个时辰并未用尽时，是当之无愧。</p>
所以数月之前，归无咎便将卜算“清浊玄象”主界大小之事，交由“问玄殿”去做。</p>
但结果却十分奇异。</p>
问玄殿以“大数”之法卜算了三次，但是三次的结果却截然不同。</p>
第一次卜算，得知下一座清浊玄象主界空间为上回之一十二倍；这一卜算结果出来，六百余人之中，约有三分之一感到似乎略有不谐。于是决意重新卜算。所得结果，却一转变成了一十八倍。</p>
这一结果出来，原先感受到卜算未谐之人，大抵都十分满意；但是却换了另外一拨人，似心境有失，不复圆满。</p>
第三次卜算，结果再变，变成了三十六倍。</p>
其等本来还要继续卜算下去，只是归无咎等候甚久，已逾时日。无奈之下，辛力先过来一趟，将结果禀明再说。</p>
其实无论是一十二倍、一十八倍，还是三十六倍，皆在归无咎承受范围之内。归无咎早已计算分明，若是小界界域纵横各大上四倍，其容积便是增大六十四倍；那么“武域轮回天”便需整整燃烧一个时辰，方能转为柔和稳定。</p>
用去十二分之一，归无咎不会犹豫。</p>
若是代价再数倍，变成三分之一乃至一半，归无咎便要仔细思索是否值得了。</p>
另外。今日辛力所通报的结果，其实归无咎并不意外。</p>
因为就在问玄殿诸修第一次延期未至之时，归无咎便告知了腾惊等人，请其通过“八方因转图”卜算上一回，以作验证。</p>
最初卜算施法是由箴石、腾惊、魏清绮、孔铨四人来做。但是结果却是混混沌沌，未明其详。秦梦霖得知之后，主动替下了孔铨又试一回。却同样未得其数。倒似这小界大小，并非一个定数。</p>
最厉害的两重推演法门，一者变幻不定，一者卜算不得。此事中着实透着诡异。</p>
归无咎脚下遁光一起，直出于大殿之外。</p>
既然如此，此事便只有先行放下。待诸位道尊出关之后，再做计较。</p>
未过多久，归无咎来到一片村落之上，纵下云头。遥遥望见，一对中年夫妇安坐庭院之中。一人在编修竹篾用具；另一人却在缝补一件甚是宽大的外衣袖口。但庭院之内，却并无第三人存在。</p>
黄正平抬首一望，连忙遥遥一礼，道：“见过上师。希音昨日走时传下话来，最近两日在自家府邸准备修行中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