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南方名为栖霞山的地方,好山好水,早起能见云海翻腾,晚霞能见残阳披在山峦,如同霞衣,红彤彤的一片,山下有两个村子,常年因为一条小河的事,吵闹打架,有次还闹上公堂,那时候啊,南方还是陈朝,不过现在已经没了......”
夕阳照来,彤红的光芒投在满是果实的树隙,斑驳映在匍匐老驴背上,抖动耳朵看了眼说话的主人,埋头含去一个果子‘咔咔’咬的稀碎。
凉风吹来,草叶抚动,靠坐驴身的蛤蟆道人,恹恹的打了一个哈欠,无聊的抬起双蹼放去脑后枕着,眯着蟾眼打量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的猴子,满山一阵接着一阵的夏蝉嘶鸣声里,慢慢一点一啄起来,打起瞌睡,水泡顺着鼻孔一鼓一缩。
陆良生一袭白袍,拿着剪子,慢慢清理猴头乱糟糟的毛发,细细说起如今天下的模样,像是一幅画轴呈现在猴子面前。
“......天下易变,江河依旧,如今天下九州南北一统,皇帝叫杨坚,是个很有能力的皇帝,天下黎民苍生得以安稳,路途上啊,到处都能车马来往,孩童坐在田间玩耍,大人在地里忙碌,看着青苗一天天拔高......”
“......最大的城池,叫长安,就在距离这西北也不算远,会些法术的话,半日就能到......”
那侧脸的猴头嘿嘿笑出声:“俺一个跟头,都不用了,别说半日,眨个眼就到了。”
“就你能!”
陆良生捏着剪子轻敲了一下他,继续说道:
“长安富庶,到处能见达官贵人,满街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吃不完的各种食物,人们往来,肩头贴着肩头在走,有时候遇上接亲的队伍,错也错不开......”
平缓的语调,简简单单的勾勒出名叫长安的繁华,那猴子眨着眼睛,望去远方起伏的山麓,书生的声音在他脑海渐渐形成画面。
仿佛视线穿越过了重重大山,看到了声音里描述的那座最大的城池,充满安详而繁华,这片夕阳里,日暮而栖的农人扛着锄头回到家中,妻儿已做好饭菜等候归来,远方巨大的城门,满载而来的商贾看着车中货物卸下,翻着账目,擦去脸颊上的汗水,城墙上的士兵巡视过一段,与换班的同僚打过招呼,扛着兵器走下阶梯,望去城中鳞次栉比的一栋栋房屋,有了炊烟升起。
收拢晾晒衣物的妇人泼辣声里,房门打开,狼狈的丈夫提拎着罐子,仓惶出来;喧嚣渐静的街道上,收摊的小贩坐在板凳,数着今日的收获,听着铜板噹噹的轻响,心满意足的继续推着摊车离开。
......
看久了山势的猴头闭了闭眼睛,等到身边的话语停下,他开口问道:
“世间真有如此繁华之地?”
“我便从那里来的。”
陆良生垂下手,将剪子放回书架,原本毛发杂乱蓬松的猴头,整洁干净许多,耳鼻间的苔藓、泥屑也一一剔除,才看清这猴头两颊枯瘦,磕额头,獠牙往外生,显得两只黄眼又凶又恶。
饶是陆良生见过几个妖怪,对比起来,都没他这般凶煞。
那边,猴头在地上蹭了蹭,好像能感觉到脸上的清爽干净,裂开嘴笑道:“好心肠!好心肠!俺老孙要是哪天脱困此间,便让你带我去看看那凡间繁华是如何模样,是不是你说的那般。”
“阁下要脱困,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想起当初繁华的陈朝,几月间说没就没,陆良生叹口气,随后也跟着轻笑起来。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江河依旧,天下易变,人间王朝,也有终时,到时繁华打碎,黎民百姓又要开始遭难,周而复始,从未断过。”
“嘿嘿,俺老孙还没看过,怎能让他没了?!”猴头动了动,吹开嘴巴几根杂毛,“要乱也要等俺老孙看过人间繁华再让他乱,你帮俺守着,等俺出来!”
陆良生摊摊手,说了句:“我说的可不算。”起身挥起书架唤了声老驴过来,匍匐的长身撑起四肢,靠着它打盹的蛤蟆,直直后倒下去,摔的嘭一声轻响。
蛤蟆道人连忙坐起来,脑袋左右张望一下,见到徒弟将书架放去驴背,爬起来拍拍灰尘,瞟了一眼那边猴头,背脊挺的笔直,双蹼在背后,声音中正威严。
“准备离开了?来,托为师上去。”
“是。”
师父这是在那猴子面前显是一下地位啊,陆良生不在意这种举动,捧起蛤蟆放去隔间小门,转身朝那边的猴头,拱了拱手。
“那我便告辞了,回去后定当你话转告。”
“回来!”
猴头一急,朝牵驴的老头喊了声:“再多聊一会儿,你可想知道,俺与老妇人关系?”
陆良生侧过脸来,想了想。
“知道,她说起过,义姐弟。”
“那你可知,一个神仙,一个被压在山下的妖怪,如何成为姐弟的?俺老孙又如何被压在此处,而非别处?”
猴头歪歪脸,见陆良生生出疑惑,嘿嘿哈哈大笑,那双黄眼好似要吃人般:“因为此地乃当年女娲补天之地!俺老孙就是补天石中的一块,那老妇人居住骊山,骊山又是女娲治处,你细细想想,我与她可有多深渊源?”
陆良生愣在原地,此中曲折倒是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