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浩初拿了个本子出来,翻开念道:“3日的数据。南北清河和梁山泊水位持续下降;睢水还在涨,但在虞城一带有改道的趋势;涡水反常地降低了,但西边的颍水涨了,或许是上游哪里又改道了……”
郑绍明听了点头又摇头,没什么表示。但在旁边听着的郭守敬就惊奇了,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几条大河横跨千里,竟能一日之间汇总过来,难道东海国真的有千里目之能吗?”
郭守敬是在燕京旧城被东海军俘虏的。说起来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年山东之乱的时候就被东海军俘虏过,而且他这十多年来一直在修水利搞天文,人畜无害,城破的时候也没捣乱,所以这次俘虏后也没难为他,依旧让他留在燕京城中生活。不过黄河大决之后,他这个水利人才又被想了起来,紧急请到了前线出谋划策。
郑绍明对他颔首道:“是电报通讯,郭先生要是有兴趣,事后可以去学一下相关知识。”然后又叹气道:“可惜,即使知道了河水如何,却也无能为力啊。”
东海国即使这二十年来飞速发展,但面对自然伟力还是太弱小了。他们当然也想将黄河立刻修缮完毕,但地图上规划得再好,实干的时候能动用的还是只有人力。可要想修好黄河,需要的人力是以几十万计的,这又和出兵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就算能组织起几十万民夫治河,又怎么把他们所需的衣食补给运过去呢?
郭守敬朝他拱了拱手,说道:“无能为力,倒也未必。其实此时任黄河自流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上古禹圣便知堵不如疏,如今中原千里无人,黄河再泛也祸害不了多少人,正可静观其变,待新河道自成,再设法巩固。相比在旧河道反复加堤,此策可要长远多了。”
郑绍明和赵浩初都点了点头,这差不多也是大会的一致意见。黄河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泛滥,本质就是泥沙堆得太多,自然要向低处流动,强行拘束黄河只会让危机越来越重,甚至不如主动改道。只是黄河流域一向是人口密集之地,改道所带来的冲击是不可容忍的,不幸或幸运的,如今中原的残破正给这个策略带来了机会。
“苦尽甘来,危中有机,这便是涅槃啊。”郑绍明感慨道。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对郭守敬问道:“可是等有朝一日新河道修好了,泥沙还是会不断堆积,隐患还是会逐渐积累,但到那时我们可就没有再一次改道的可能了。郭先生,你有办法能改变这一点吗?”
郭守敬正了正衣冠,朝天一拜,说道:“自夏禹以来,历代君王无不以治河为第一要务,河兴则国兴,河亡则国亡。河之兴旺,非在于河,而在于国。河决之时,大多不是河况不可挽回,而是吏治溃败,无力治河了。是故,欲要治河,必先治国!”
郑绍明哈哈一笑,又向南看向了蓝天绿野上奔淌着的黄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中原与黄河,这一对冤家般的组合,几千年来一直主导着华夏民族的生活。
中原,作为世界上最好的农业区,养育着无数的人口,孕育了辉煌的文化。然而这么一片沃土上,却有着黄河这条世界上泥沙量最大的害河,为流域中的人民带来了无穷的苦难。
正所谓,福之祸所依,但同时也是,祸之福所倚。
黄河带来了无穷的苦难,但这苦难也塑造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了治理黄河,整个流域不得不齐心协力,组成一个巨大的国家,如此才有足够的力量和执行力去从头到尾治理这条大河。因此,华夏民族才会有独一无二的大一统观念,而黄河的兴衰也会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母亲河”之名名副其实。
黄河得治之时,国泰民安。而当黄河频繁出事的时候,一个王朝往往也面临终结了,自古至今,这一点被反复验证着。
能否治理黄河,就是一个王朝最大的合法性来源。金、元之所以被认作正统,就是因为国初他们用心治理了黄河,而当黄河脱缰之时,它们的灭亡也就来临了。
郑绍明又看向郭守敬,问道:“郭先生,那你认为该如何治国呢?”
郭守敬一愣,连忙推脱道:“在下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
郑绍明笑了一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尽管说就是了,尤其是治河这一点。”
“那在下就献丑了。”郭守敬咳嗽了一声,然后正色道:“欲天下大治,须得有圣主,有朝廷,有精诚官吏,有如臂指使的强军,铸九鼎以定九州,在黄河沿岸设六百河站,常设八千河工……总之,只有一统天下、开天辟地的新朝方可做得此事。”
赵浩初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所谓‘定鼎天下’,说的便是这个样子了吧。果然是需要一个伟大得国家才能做到的事啊。”
河水滔滔,依然在向南奔流着,没有停歇的迹象。但放眼向远处望去,在泛滥区之外,无人看顾的地方,各种野生植物茁壮地成长着,将这一大片大好平原覆盖上了绿色,生机勃勃。
郑绍明环首四顾,背手道:“那就让我们来建立一个这样的国家吧。”
第九卷-射雕行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