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闻言点点头,看了李岚清一眼,李岚清眉头大蹙——没得说,这番救人缘法,又得落到自己头上了。
染业过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啊。
“罢了罢了。凡人心性我等岂会不知。你也无需多言,贫道这里有枚青璃尘还丹,你且拿去给那鱼姑娘服下,至于她能否渡过此劫,还得看她自身造化。”
李岚清对鱼寒酥并没太多想法,甚至对面前化身少年亦是如此,但既然道衍大师开了口,那也没甚好说——
都说佛渡有缘人,道家何尝不是如此?
陈遥收下青璃尘还丹,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道家的丹术陈遥听过太多了,如今小李道长既然肯出手相助,那么以他的修为,手中这枚丹药定能扭转乾坤,救鱼寒酥一命。
“多谢李真人慈悲!多谢李真人慈悲!”陈遥如获至宝,当即拱手不停作揖。
“你也别太高兴太早,丹药只此一枚,至于到底救谁……你可要想清楚了。”
陈遥还在不停拱手道谢,突然听李岚清来了这么一句,抬起的手瞬间僵在半空,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真人所言何意?”
李岚清倒也没答他,自是转身再次负手而立,而此时,陈遥也听到了一声震天彻地般地怒吼。
这吼声他很熟悉,这是梁大哥灌注了霸气的惊天怒吼,然而循声望去,陈遥却是心中一凛——
梁大哥此时并不在城墙之上,他的声音来自下方。
察觉到了什么,陈遥忙攀住女墙往下一望,果然。
只见梁大哥此时头戴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嵌珠明光铠,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旗,一袭绛红锦绣袍,其上金翅大雕随风鼓荡,手持丈二一杆枪,座下雪蹄红鬃马。
马蹄飞扬,鬃毛忿张,仿若三五人千军万马,六七步四海九州,端得是仪态绝然,威风凛凛。
陈遥目力所及,梁大哥正打马停于城外空地之上,口中连连怒骂。
“乱臣贼子!市井泼皮!安敢犯我大唐城池!”
于梁大哥百步之外,另有一大汉打马而立,陈遥打眼一看,却是王仙芝。此时王仙芝也已纵马出了军阵,遥隔百余步,冷冷言道。
“皇帝昏庸无道,黎民百姓遭受大难,我长垣义军上顺天意,下应民心,替天行道,止社稷于将崩,救万民于水火,小小濮州,安敢逆天而行?”
“三日之期未到,尔等泼皮反贼便坐立难安了?莫不是心中有鬼,怕夜长梦多遭了天谴?”
梁晃知道陈遥的计策很重要,但他不明白为何才短短一天时间,城外叛军便吹起了攻城号角,莫非濮州城内密谋之事走漏了消息?
“废话少言。来者何人,报上名号,我军不斩无名之辈!”
王仙芝并不愿和面前这汉子磨嘴皮,昨夜军中探子回报,说濮州城中有斥候出没,王仙芝也不傻,知道薛崇瑞大概是准备搬救兵——
说句实在话,他并不担心有人驰援濮州,但濮州城到底不同那滑州,此处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唐州城。
先前的三日之期不过是为了威慑城中官军以提高己方士气,如今一日已过,想来那天平节度使薛崇瑞也不会乖乖开城纳降。
如此一来,一日与三日便没任何区别——更何况,他还答应了封先生,势必要在最短时间内拿下濮州城。
“我是你梁爷爷!尽管放马过来。”
梁晃到底武将出身,嘴上功夫其实也很一般,说实话他也懒得和这群泼皮贼人多费唇舌,今日叛军攻城,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天大之事,只要自己今日能将对方先锋刺死阵前。
只要能折损对方士气,逼破他们退军,那么也能给陈老弟的计谋赢取足够多的时间。
这一点梁晃倒是很有信心,面前这叛军首领全无修为在身,若是交锋,当在一合之内便可解决战事。
梁晃话音方落,陈遥身侧诸将士纷纷齐声叫好,不仅如此,城头方向更是金鼓齐鸣。战鼓咚咚,好似春雷震地。
王仙芝冷笑一声,“梁姓小儿,跳梁丑角,今日这濮州阵前,便是尔等葬身之所。”话罢便一甩缰绳,返回阵中。
见他不应战,梁晃还有些纳闷,不过很快,这纳闷便转化为了不解,尔后更是变作了愤怒。
“泼皮贼子!安敢戏弄本帅?!”
梁晃的愤怒倒也不无道理,他本以为会是王仙芝策马上前与自己对阵,没想到这厮不仅退缩军阵,反倒还派了个赤足少年上阵,这在梁晃看来,无疑是种蔑视,无疑是在侮辱自己。
一念及此,梁晃再次开口喝骂王仙芝不止。
城下的情况很是诡异,陈遥站在城头看了半天都没看明白,见义军阵走踱出个少年来,他也是一头雾水——
倒不是说类似梁大哥那种不解,陈遥不明白的,是梁大哥与王仙芝在干什么。
看这架势,似乎是两方准备在阵前比拼一番?
“自古行军,都有陡增士气一说。士气乃军中依凭,对战沙场,决不可缺。”
听陈遥问起,李岚清蹙了蹙眉头,简单解释道。在他看来,这是常识,即便从未投身沙场,也理应知晓。
“有必要交战之初,将领捉对……?”
士气是什么陈遥自然知道,但士气一说无非就是气势而已,完全没理由让双方将领捉对厮杀,这情况他连小说里都不常见,更别说真实历史上的沙场了。
“阿弥陀佛。士气于战阵,如同霸气于武者,灵气于道人,才气于儒生,金光于僧人。当是如此。”
道衍接上话茬,摇头说道,听他的意思,两军交战,先锋捉对乃是传统,也是最快激发全军士气的手段。
“……必定不死不休?”
这个位面的战争方式倒是让陈遥稍感意外,但现下关键,还是在于梁大哥的安危。
道衍大师话音才落,陈遥便忙接口问道。
“倒也未必。”
李岚清冷冷言道,“若两军先锋实力相差无几,倒也不必你争我夺到不死不休。”
听他这么一说,陈遥好悬放下心来,梁大哥的枪法他也曾见识过,若是不出意外,陈遥觉得,不说世间之人,单在这濮州地界,当是无人能与之匹敌。
但想是这么想,不知为何,见到义军阵中步出的那少年郎,陈遥心中隐隐有一股异样的情愫在来回翻腾。
少年身高五尺有四,个头中等偏上,头戴斗笠,身着粗布麻衣,手中握有一杆铁棒。
所谓赤足,并非不着鞋袜,而是依军中术语而言——这少年是步行出列,并未骑乘战马。
少年方一现身,城下便是一阵肃杀寒风吹过,卷起迷蒙的烟尘,散在云天之间。
见叛军首领居然派个毛头小子出战充当先锋,梁晃很是愤怒,但他也并未怀有轻敌之心,见少年持棍缓缓而来,梁晃拨转马头,高声喝道。
“来者何人?!”
“益水孙家村,孙破。”
益水是个乡县,距离长垣大概三五日脚程,也属河南道。
这益水乡并不大,人口不过千余,周边更有数座村落,而至于孙家村在什么地方……其实并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