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奭猛地抬头。</p>
两道目光电光火石般的碰撞在一起。</p>
“年轻人，得意忘形了。”</p>
柳奭的目光平静。</p>
“这天看着要下雨的模样，柳相这一路可要走好。”</p>
柳奭的面色微冷，“老夫走的稳当，可你……老夫看着你的路已经到头了。”</p>
皇后和武媚之间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对头，那么相应的柳奭和贾平安也是如此。</p>
既然是死对头，那么说话自然不会在顾忌什么。</p>
贾平安目光越过他，对路过的崔建微微颔首，然后轻声道：“我的路还很长。而你……却要小心些，我看你……”，他仔细看着柳奭的眉心，“你眉心发黑，这是要倒霉的征兆。”</p>
“贱人！”</p>
柳奭突然喝骂。</p>
既然都成了对头，那还忍什么。</p>
你要说该彬彬有礼，得了吧，这是大唐。</p>
众人不禁愕然。</p>
“柳相竟然骂了武阳伯贱人？”</p>
“看来两边没法收场了。”</p>
“贾平安憋屈啊！”</p>
贾平安抬头，微笑道：“畜生！”</p>
贱人还是人，畜生却成了猪狗。</p>
柳奭的面色微青，贾平安哈哈一笑，“我等着看你的下场。”</p>
柳奭突然也笑了，“你一个农户之子也配与老夫相提并论？”</p>
这是阶层降维打击：世家出身的柳奭蔑视了农民出身的贾平安。</p>
你这是自找祸端啊！</p>
贾平安没说话。</p>
但周围的官吏却面色变了。</p>
世家门阀有多少人？更多的官吏都是普通出身。你柳奭看不起贾平安，那便是看不起我等。</p>
这就是阶层对立。</p>
柳奭一时口爽，顿时就成了众矢之的。</p>
柳奭想解释，可话都出口了，难道还能收回去？</p>
“贾某出身不高，祖辈都是农户。”贾平安很认真的道：“但贾家世代努力耕种，缴纳赋税。大唐的官吏，大唐的将士们吃的粮食就有贾家的一份子，贾某从未觉着农家子出身是耻辱……”</p>
他很认真的道：“相反，贾某以此为荣！”</p>
是啊！</p>
我们努力耕种，还得缴纳各种赋税，去服役，听从官府安排。</p>
“我们认真的活着，努力的活着，我们创造财富，而你！”贾平安不屑的道：“你除去造粪之外，你还能做些什么？”</p>
啪！</p>
这话就像是一巴掌，打的柳奭发蒙。</p>
外围那些官吏没说话，但目光炯炯，竟然渐渐往贾平安这边靠拢。</p>
世家门阀是很牛笔，但天下更多的百姓！</p>
当你们不给百姓活路时，百姓自然会用脚来投票！</p>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p>
柳奭旋即进宫求见。</p>
皇帝对中书省不满，他这个中书令自然要来请罪。</p>
一路上内侍都没和他说话，这和往日一样：自从王皇后失宠后，柳奭进宫再也没了优待。</p>
李治在看书，见他进来也只是抬眼看了看。</p>
“陛下，臣无能。”</p>
这是标准的请罪姿态。</p>
按理皇帝该抚慰一番。但李治看了他许久，然后摆摆手。</p>
皇帝对你已经是无话可说了。</p>
据说柳奭出宫时面色惨白，脚下踉跄。</p>
“陛下赏赐武阳伯一头羊。”</p>
柳奭被皇帝收拾了，而贾平安却得了赏赐，只是这个赏赐却有些让人不解，竟然是一头羊。</p>
人渣藤来了。</p>
“好肥的羊。”李元婴有些馋，“要不……烤来吃？”</p>
“不不不！”尉迟循毓一脸专家模样，“滕王此言大谬，这等肥羊当水煮。”</p>
二人开始争执。</p>
“这是我的羊。”</p>
二人讪讪的，贾平安淡淡的道：“有话就说，寻什么借口？”</p>
李元婴看着贾平安，见他神色平静，压根看不出半点得意，不禁暗赞。</p>
“先生那话却有失偏颇。”</p>
“什么话？”贾平安露出了狰狞的面孔，“若是诽谤，回头就让你二人抄写经文百篇。”</p>
李元婴干笑了一下，“先生，农户种地，商人行商，工匠做工，官员治理天下，帝王统御天下……这是天道。”</p>
尉迟循毓一改傻大黑粗的蠢样，很认真的道：“先生，若是没有世家门阀，这个天下将会大乱。”</p>
贾平安的那番话已经开始发酵了。</p>
这两个还算是不错，至少知晓来劝诫。</p>
“我知道。”</p>
黄巢起义为何惨淡收场？</p>
李自成起义为何惨淡收场？</p>
就是因为麾下没有人才。</p>
看看那些成事的……</p>
李渊有世家门阀作为后盾，人才多如繁星。</p>
赵匡胤陈桥兵变，完整的接收了一整套班子。</p>
到了大明开国，太祖皇帝从底层爬起来，一步步的逆袭，少不得他对人才的重视，以及不断修改造反的主旨，用以吸引人才来投。</p>
李自成造反失败，和他的口号是息息相关的。</p>
——吃特娘，穿特娘，闯王来了不纳粮。</p>
这不是要重建新王朝的模样，更像是流寇的作风。吃了一处去另一处，就和蝗虫般的，所过之处一片荒芜。这样的势力谁会去投奔？谁会真心实意的为他出谋划策？</p>
但要说没有世家门阀天下会大乱，至少目前为止这话没错。</p>
世家门阀出人才，因为他们拥有天下最好的教育环境，家学渊博。而此刻科举式微，不能源源不断的为大唐提供人才。</p>
所以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人才的培养和选拔上。</p>
人才培养的路子多了，这个大唐才会更加稳健。</p>
而科举就是完成这一逆袭的关键因素。</p>
李治对科举重视不够，但武媚掌权后，却对科举分外的看重，目的就是想拓宽人才的来源，削弱世家门阀的影响力。</p>
贾平安心中明悟，对历史上李治和武媚的那些举措多了理解。</p>
他抬头，“在你二人的眼中，世家门阀就该永远站在农户的头顶上，不，是站在官吏的头顶上，随后官吏站在百姓的头顶上。”</p>
李元婴和尉迟循毓默然，默认了这个阶层固化的说法。</p>
外面，明静和程达在嘀咕。</p>
“武阳伯那番话引得不少人暗中嘲笑，都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世家门阀的厉害。”</p>
“看看吧。”程达很是抑郁，“滕王他们应当能劝住武阳伯。”</p>
“我是农户出身。”贾平安的声音很平静，“从小我就在田地里转悠，玩闹，我总觉着那便是我的天地。”</p>
前世他也在乡村待了好几年，放牛打猪食无所不做。</p>
“这个天下为何会如此？我以为原因很简单。学识不公！”</p>
明太祖一立国，就在全国各处设立学校，强制性的让孩子读书。为何？</p>
百姓不读书，下面就没人往上走，如此那些权贵官员们将会垄断权力。渐渐的阶级固化，新的世家门阀成型，大明将会再度成为世家门阀的天下。</p>
何谓阶级固化？</p>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种地的子子孙孙种地，经商的子子孙孙经商，做官的子子孙孙都是官……</p>
“若是百姓都能读书。天下多少百姓？就算是蠢，万人出一个人才可好？天下千万亿万人，那人才将会充斥朝中，帝王有无数人才在手……你来告诉我，凭什么农户就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往上走？凭什么他们世代就得在地里刨食？”</p>
“先生慎言。”</p>
李元婴面色惨白，出去一看，见程达和明静都在，就冷冷的道：“都进来。”</p>
程达已经害怕了，有些不想进去。</p>
李元婴冷笑道：“本王一来百骑，就发现程达与人密谋造反！”</p>
这个小子！</p>
我一进来就看到明静在打程达……里面的贾平安笑了起来。</p>
程达和明静进来，程达和鹌鹑差不多，被吓坏了。明静却无所谓。</p>
李元婴冷冷的道：“先生今日之话若是被人传出去，本王只寻你二人的错。”</p>
“你想多了。”</p>
李元婴的用意是好的，但却神经过敏了。</p>
李元婴很认真的道：“先生，这话若是被那些世家门阀听到，你便是离经叛道。”</p>
明静突然说道：“武阳伯执掌百骑，不是早就成那些世家门阀的死对头了吗？那还怕什么？”</p>
呃！</p>
尉迟循毓尴尬的道：“滕王，好像是这样的。”</p>
贾平安执掌百骑以来，破坏了关陇多少事儿，早就上了他们的黑名单。这几年他们没少收拾贾平安，只是被一一化解了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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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光脚了，还怕穿鞋的做什么？</p>
李元婴干笑道：“可那些世家势力庞大，能不得罪就最好别得罪。”</p>
连宗室都惧怕那些世家，由此可见李治和武媚对世家门阀的忌惮。后来各种手段，一步步的削弱了世家门阀的影响。</p>
而其中科举就是最好的一个手段！</p>
世家门阀就是双刃剑，一方面人才辈出，但另一方面他们以家族为重，一旦国与家出现抉择时，选择家的可能性更大。</p>
国家可以更换，但我们家族永存！</p>
这才是世家门阀的座右铭！</p>
从汉代延续到了如今！</p>
程达犹豫再三，“武阳伯，世家门阀影响天下数百年……百姓终究还是百姓。”</p>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p>
贾平安坐在那里缓缓吟哦，眉微微挑起，尽是桀骜。</p>
李元婴心中一震。</p>
这才是我的先生！</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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