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大夫所指的北方走了十几天,沿途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小木的孩子。
人们只是摇摇头,也许乱世的人不愿多管闲事,也许他们真的不知道。
两人就像在茫茫大海里被淹没的沙子,曾经短暂的相逢不过是几辈子攒下的一点点缘分,被浪花一卷,一个仍在漆黑的海底,一个被拍上了岸,注定再无重逢之日。
汤剑离也好,许国和卫国的仇恨也好,那些往事现在变得都不重要,寻找小木才是叶雨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机会如砂粒一样的渺小,叶雨的征程仍然前行。
随着无数个被他问过的人摇头,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眼神中那种急躁和焦虑正逐渐退去。
随之代替的是一股深不见底的恨意,对那个大夫和人贩的恨,对逼死汤剑离的恨,对自己的恨。
他打算回去杀了大夫,当他踢开那个医馆的门时,才发现这里已空无一人,大夫已不知去向。
后来人们告诉他,大夫在不久前离开了,去了别的地方谋生。
那天夜里叶雨喝醉了,就在小木消失的那个客栈里喝醉的,尽管他不断咳血,也没有停下酒杯的意思。
烈酒混着血水划过他喉咙那一刻的折磨,仿佛可以稍稍缓解灵魂上的痛楚。
酒能让人随时结束,却永远无法解脱。
第二天醒来,叶雨又和昨日一样踏上征程,这一次他向南走。
路上,他碰见了一位老僧,白眉白须,从他年轻穿到现在的僧袍上已满是补丁。
叶雨和往常问路人那样问他:“老和尚,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小木的孩子。”
老僧摇头:“未曾见过。”说完,他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佛礼。
这发现刚才“老和尚”三个字有些失礼,叶雨也回了一个佛礼。
“你找了多久?”
“几个月。”
“其实,我也在找一个人。”
“找谁?”
“我的师弟,我们失散了整整四年。”
“对不住,这一路上我就见过你一个和尚。”
“无妨,如果施主愿意,你我二人可以结伴而行一段。”
于是叶雨便跟着他走。
老僧所在的卫国寺庙被许国的士兵占领了,庙里只有他和他师弟两个和尚,就是在那次的变故中,他和师弟失散的。
老僧用极其简短的描述说起自身经历时,语气和眼神里没有一点恨意,仿佛这一切是佛陀在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没有怨言,没有痛苦。
他早已放下一切,已得解脱。
叶雨并不理解,爱与恨本身就是两种无法分离的感情,没有恨,哪来的爱。
只不过很多时候,爱像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将人包的严严实实,恨并没有消失,只是很隐秘的藏匿在连自己都无法看见的深处。
老僧是这么回答叶雨的:“你说我什么都放下了,你觉得放下的是什么呢?”
叶雨答不出来,老僧仍然执着于寻觅他的师弟,他并没有彻底放下尘世。
“这世上你所见到的,没有哪个人可以真正放下,佛陀放不下普度众生,老衲放不下师弟。”
“那你究竟放下的是什么?”
“仇恨,痛苦和无常。”
“你是怎么放下的。”
“一日一月,照四天下,此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日月小世界,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宇宙有三千个大千世界,每个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甚至是佛祖的慈悲,不过是三千大千世界里一粒尘埃,又何必为这一粒尘埃所苦呢?”
“我悟到了。”
“悟到什么?”
“我应该放下仇恨。”
他憎恨的人太多,那些人如泰山一样耸立在人间,没有某种力量可以铲走,他终其一生都难以复仇。
那是一种凌驾在仇恨之上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