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愣子!”
刚刚擦身而过,张屠夫便开口道,
刘二闻声顿住了脚步,也不知为何看着那满身酒气的张屠夫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
“你小子就记住一点打完仗给老子活着回来。”
“别让我家闺女守寡!”
张屠夫沙哑的嗓音在刘二的身后响起,
“女婿,记住了!”
刘二朗声道。
“可打仗这回事……”
“小子实在不敢保证能活着回来,小柳姑娘是张叔您家独女,这些日子也是急昏了头忘了这一茬,对不起张叔……”
可犹豫了片刻还是苦涩出声道,
刚刚伸出想要推门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甚至能听到张屠夫越发粗重的呼吸,
以及门内人压抑着的抽泣声。
场中的氛围随着刘二这句话变得有些怪异,
门外那些后生都是满脸见鬼的神情,便是村中那些老辈人也是暗自叹息,平日里都说是个二愣子,没想到好不容易出息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怎么又傻楞起来,明明只是一句顺口的话,偏偏较真起来。
唯独院子中那些身穿红衣黑甲的兵卒低头不语,眼神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晦涩的情绪,这个档口便是老马也罕见的没有打圆场,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门口坐着的张屠夫。
“若是死逑了,”
“让人把骨灰带回来……”
张屠夫仰头将坛中最后一口酒灌下突兀的出声道。
……
没有南地哭送方言俚语,
也没有戴凤冠,披霞帔,
只身穿一件褪色的嫁衣,
张柳姑娘盖上盖头被人搀扶着从房中走出,看不清盖头下的模样,只听见极其细微的声响,有泪珠滴落在地。
“小婿,谢过岳父了!”
刘二望着那个醉醺醺靠在门板上的粗犷汉子郑重一礼。
“姑娘嫁人了……”
张屠夫望着远去的闺女,不知为何笑着笑着就哭了,一滴浊泪从微不可查的顺着粗犷的面庞滴落,仰头望着天轻声念叨着什么。
……
大红的鞭炮打破了村中的宁静,
门外骑着高头大马的身穿红衣黑甲的新郎官,带着迎亲的队伍缓缓离去,远远瞅着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嘭……”
省略了流程,张屠夫自然也没来得及摆酒,院子中显得极为冷清,也不理会村中前来看热闹的娃娃,更不管劝着一起过去喝酒的汉子,只是嘭地一声合上了院门。
“聘礼是聘礼,”
“嫁妆是嫁妆,”
“闺女嫁人了,”
“当爹的没甚本事,断然不能如戏文中一般十里红妆,便是小门小户十二抬嫁妆也凑不出来,可也不能委屈了你。”
“嚯嚯……”
有磨刀声响起,
张屠夫握着刀子望着栏中刚刚收来准备明日宰杀了去集市贩卖的猪,羊暗自念叨一声。
……
刘家门口,
“新娘子来咯!”
“新娘子来咯!”
村里光着屁股的小娃娃围在周遭嚷嚷着,
女子下轿的时候,
“娘亲,孩儿把小柳姑娘娶回来了!”
刘二翻身下马,没有大户人家那么讲究,落地后抱起马背上盖着红盖头的姑娘便踏着满地的鞭炮碎屑往家中走去。
村子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来了凑个热闹捧个人场,上百凉州兵卒也是卸下甲挤着坐下,不见丝毫生份。
几十桌临时拼凑流水席面摆满了半个村子,
没有什么珍馐美馔,
可酒肉也是管够的,
这一场酒席持续了许久,
整个村子都弥漫着酒香,
村里的后生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豪饮起来,
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
“刘二哥,这趟多久走?”
有人突兀的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募兵完了便走了,往后恐怕朝廷还得打仗。”
刘二怔了怔苦笑着开口道。
“想来最多半个月的功夫吧……”
“这……”
村中长辈欲言又止道,
“眼下我大乾哪有表面那么安稳,讲到底不论是当年蛮子南下,还是齐人北上,又或者魏人作乱,还是往后出了什么其他乱子,总得有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往前冲吧?”
刘二借着酒劲喃喃道。
“若是都想着关起门来,一亩三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恐怕用不了多久什么齐人,魏人,楚人,就得踏上咱们赖以为生的土地……”
“可打仗就要死人!”
“死成千上万的人!”
“那尸体啊,堆得比小山还要高,”
“那血啊,染得比那嫁衣还要红,”
“讲到底我刘二是愣,可也怕死啊!”
“这不丢人!”
“但是……”
“有的事,你不想做,我不想做……”
“可总得有人去吧?”
刘二灌下一口茅柴酒低声道。
……
流水席面边上
不知何时一个推着板车的汉子凑了过来,
场中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刘二晃晃悠悠的转身望去,
竟是那张屠夫,细细看去那板车上堆着几扇猪肉,都是刚杀的新鲜着,腰间的屠刀上还往下滴着血水。
“洞房之后你刘二且安心去吧……”
“如你先前所说,总得有人去……”
“当兵也没甚不好的!”
“不过走之前余个种!”
张屠夫透过重重人影看向那亮着烛光的洞房低念了一声。
……
“剩下也别操心,”
“只要我张屠夫还在……”
说到这,
突兀的顿了顿,
“便委屈不得自家闺女,苦不得自家孙儿。”
“也少不了亲家母锅里的油腥……”
张屠夫咧嘴一笑后便放下板车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远去魁梧的身影,
有着说不出的洒脱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