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鹿屠楼,才发现天色已经大黑了,张池方恍然醒觉,原来在鹿屠楼中,不知觉间,竟待了这么许久。
这夜分明黑的格外深,穹空低垂,星光月光全部隐没,这盘亘中原中央的鹿屠门被无数乌云层层细密遮掩,不露一丝痕迹。鹿屠楼内尚未掌灯,这附近并无任何居住燃烛之处,更显得幽暗隐晦,格外恐怖。
在这夜晚时分,张池走在竹林旁早些时候走过的小路,竹林上空不时响起时断时续的风声,像极了这林内深处,无数幽魂离人悲泣离怨、痛苦哽咽,声音呜呜嘶哑,张池不禁感到脊背发凉,胸膛里一阵阵纠缠着的难过与心悸,忙裹紧了身上的素青长袍。
这小路踩在脚下变得尤其崎岖不平,坑洼甚多,在来时尚未察觉,这时竟变得格外难走,也不知是否因着天黑难以看清的缘故。此时已过了最热的时节,鹿屠门的夜晚便是凉意甚重。偏是旁边竹林偶尔传出的阴风,说不出的寒默,好似冷到人的骨头里。
放眼四顾,不见人影也不见灯火,这段路程变得异常漫长。张池觉得跌跌撞撞行了好久,在这般环境下,他十岁的心脏早已跳到了嗓子眼,竹林里每次黑影舞动,仿似野鬼孤魂张牙舞爪,都会惊起他一身冷汗,却还是寻不到小径的尽头。
这般天色、这般黑夜,竟不知如何这样熟悉,带着恍不察觉的隐痛?
原来,这竟像极了逯家村最后那夜,同样模糊不清的眼前,同样心怀畏惧的墨色。
张池觉得心中的惊慌愈来愈浓,竟像是翻涌不息的午夜海岸,波涛如雷,一浪甚于一浪。
若是传言成真、恐惧成群,那么我想问,人的心,真的能跳出胸膛吗?
这半边夜,这块罩在墨色中的竹林,静默无言,却依然阴风不减、鬼哭连片。
张池只觉走在一片看不见光的沼泽之中,步履蹒跚、身影恍惚,双目直直大睁,那瘦小的身躯,竟已陷下了大半。
转过前面仅剩模糊轮廓、巨大盘踞的鹿屠斋,眼前却是骤然一亮,斋前广场边缘,临近惊虹潭处,却是燃着一处光芒。
光芒呈青色,绽成莲花状,并不凝聚冲天,而是四下散开,将这广场乃至惊虹潭的一角都可照亮。若是鹿屠斋内烛火点燃,投在这广场之上,或是圆月当空,将这一方清明天下,尽皆笼上澄明月黄。这青光亮在潭边,宛若青莲初放,倒也妖娆多姿,引人遐想。
奈何此时灯火早熄、正月不见,旁边便是深墨不见底的潭水、鳞栉而动,仿佛有什么凶猛恶兽藏在其中,透过水面暗窥,待时而动。这青光点在远处,此刻确是显得妖异非常,令人内心不自觉妄图远离。
不过对于张池而言,这光芒倒是珍贵异常、纵是有些差池,但也顾不得了。经过那段暗不见光的小路,他唯觉将这数十年的胆量都用尽了,乍见光明,心中自然欣喜,但觉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放松,借着这光极目远望,寒阳院的轮廓便隐约可见了。
张池轻吐一口气,擦一把早已沾满额头的冷汗,扭头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