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时隔几日,老葛啊,你看他,说话越来越老道了。”安澜笑谈道。
“爹。”安可儿走出偏堂,口不对心的挽着安澜的臂腕,上眼瞧着雷乐。
“我的宝贝女儿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啊?”安澜问道。
“爹。”安可儿羞涩的低着头,躲在安澜身后。
猪油仔上礼。
“安伯伯,请您允许我这样称呼您。晚辈知道安澜堂的规矩,那日宴会多有开罪,还望安伯伯海涵。”
“稀罕。真是稀罕。堂堂的雷字头老大,竟是个识时务的人。好!你的礼我收下,你的人我也想留下,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安澜意指安可儿,雷乐思忖间点头应承。笑道:“好,今儿个咱爷俩好好喝上几杯,让我的女儿亲自下厨弄几个可口小菜如何?”
“全听安伯伯的。”
安可儿应承后,立刻转去后厨准备。
溪流潺潺的庭院,是安澜堂外最不为人知的神秘地带。安澜带着雷乐在长廊里四处停停走走,总管葛利和尼坤带着猪油仔、张勋二人留守在院子外,远远地看着。
一处八角楼前,雷乐对眼前的事物仿若置身在古代,自己身处在这儿,好似古代的王侯将相或是寄情于山水的田园诗人。安澜怡然自得的消遣于此,黯然于此。
“安伯伯,你的气色?”
“这里是我太太生前最喜欢来的地方,也是我女儿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的院子。带你到这儿我是有事相求,坐下来说。”雷乐侧坐,安澜挪动手里的念珠又道:“前几天我接了一手货,听说是日本人的货。乱世之中我不屑发国难财,我宁愿那批货滥在我手里,我也不出手让日本人用那批货来打压国人的队伍。”
“安伯伯有此心甚好,只是你不怕日本人会找安澜堂的麻烦吗?”
“所以我想把可儿托付给你,由你来照顾她。”
“谢谢安伯伯的信任,只是我的心不在小姐身上。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出席您邀请马世昌的堂会,是因为我想借此机会跟您讨个人情。放心,您和马家的恩怨我不会过问,更不加不插手,我只想救人。”
“救人?”
“没错。安伯伯手里的那批货是不是跟蔡家人交易的,如果是,那批货就是整件事的导火索,蔡家的人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单,您的大名也在上头最显眼的位置。我想救蔡家的人,更想让您安然无恙的活下去,所以我希望您能把那批货交给我,让我来处置。”
“那批货真的可以救蔡家的人吗?你的想法会不会有些天真。”
“我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我才来跟您商量。上策,交出货大家相安。下策,货不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雷乐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是我不肯把货给你,只是那批货牵扯太大,不交货还能保全性命。交出去,我安澜堂上下几十口子的人命就悬在了刀口上,必为日本人刀俎。不过我有一计,不知道你够不够胆。”
“安伯伯请说。”
“我听说那批货是铜锣湾大捞家北野善的船坞押送的军用物资,半路上被蔡家码头的人截了,跟着还救了一百多劳工的性命。为这,我选择跟蔡家合作收了那批货。但是我没想到日本人会把苗头指向了我。我打算派人暗算了北野善,可是几次下手都被他逢凶化吉。我想这次你帮帮我,也算帮你自己。”
“时间、地点。”雷乐不假思索的说道。
“爽快。据闻今天是北野善的生辰,届时日本政界、香港共荣社的一些权贵都会出席。我提供军火给你,外加十个亡命徒,在他的生日宴上做了他,到那时,他的货就不再是问题,死无对证。”
“听起来计划还不错,只是我不喜欢做别人的枪。这件事我会带着我的人去搞定,安伯伯只需在这清幽的后院为我温酒。”
“够豪气也够胆识。古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今有雷乐温酒除敌酋。”安澜拜服道。
“那我先走一步,晚点再回来陪您饮酒弄月。”
“请便。”
雷乐昂首阔步的走出后院,安可儿端着做好的下酒菜躲在亭子里偷听,暗忖父亲的心机,担心着意中人的安危。
夜深,北野善的五十岁生日宴在东九龙群芳阁如期举行。北野商会的员工们入内观礼,一些达官显贵更是穿戴齐整的左右攀谈,报幕的翻译在台上示意台下宾客肃静,雷乐衣装光鲜的出现在宾客中,猪油仔走去后台,张勋在没人察觉的时候上了二楼蛰伏。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请让我们记住今天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我们北野商会老板北野先生,他的五十岁生日的大好日子。首先,有请北野先生上台讲话。”报幕的翻译面向后台恭请道:“北野氏は、パワ•スピチに来てください。(有请北野先生上台讲话。)”
北野善一身唐装出席晚宴,走上台的刹那,台下的宾客无不赞许他身上的唐装雍容得体,富态得宜。
“ご列席の皆、女性、みなさん、こんにちは。(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大家好。)”北野善在话筒前微笑着对台下的宾客问好。
混在后台的猪油仔趁报幕翻译不备将其打晕,顶替上台,站在台边冲台下的雷乐暗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今日は私の家族に代わって、私の50の生日ですが、私は北野商工会所の全が、あなたのの士淑女を迎した。とすべての友人たちにされた王のり物に感した。(今天是我五十岁的生日,我代表我的家人,我北野商会的全体雇员,对各位来宾的驾临表示欢迎。以及对各位朋友敬备的礼物表示感谢。)”北野恭敬地向台下宾客行礼。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将是我的祭日。因为我北野善就是一个老王八蛋,在中国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所以我该死。”猪油仔按照北野善说话的长短,瞎编乱盖。
台下宾客木然,相互观望,雷乐不以为然,反而轻笑一旁。听得懂中文的北野善瞄了眼后台,递去眼色叫人察看。
“中国でそこに言って、今日ほぼ完全な家に住むことはほとんどありません50に生命を与える。もう一度、私が来て士淑女を迎します。(中国有句俗话,叫人活五十古来稀,今日高朋满座。对各位来宾的大驾光临我再次表示欢迎。)”北野再次向台下的宾客行礼。
“为什么说我该死呢,因为是我的船坞公司输送着不计其数的枪炮弹药把成千上万的中国人残杀在田埂、大街乃至家里。是我让成千上万的中国人遭受着非人的待遇,让他们忍受饥饿,饱受虐_待和疾病的摧残,让他们成为无辜的冤魂,是我的错。”猪油仔绘声绘色的翻译着,这次北野善有些被激怒,招手叫来宪兵去后台盘查。
“日本と中国の友好のためにアジア共同繁のための美しい瞬、私たちはみましょう、乾杯。(美好的时刻,让我们举杯,为日中友谊,为东亚共荣,干杯。)”北野善走去司仪跟前拿起一杯酒,走回话筒前说道。
“冤有头,债有主。像这样的人渣败类,如果不死,天理难容。所以,今天我请来了一名中国人,让他用我们日本制造的王八盒子,来执行我的死刑,枪毙我算了。谢谢!”猪油仔边说边对蛰伏在群芳阁二楼的张勋使眼色,混在人群中的雷乐转身要走,枪声便从二楼的阵中响起,北野善震惊的看向二楼,子弹直直地朝他眉心一点,他手里的杯中酒,撒了一地。暴死在台上,台下顿时混乱了起来。
驻足回身看了眼倒在台上的北野善,北野千代的叔叔,曾一度与自己作对的敌手,雷乐轻蔑地一笑转身离开。
群芳阁外头传来巡逻警察“嘟嘟”的哨子声,日本宪兵队也从四面八方赶来布控。雷乐得手后,张勋便没有在跟着一起,而是另辟蹊径随猪油仔向新界北藏匿。
雷乐坐在车里,看着街面上混乱的日本兵和警察,点燃了三支烟摆在机关盖上,烟雾溃散在风中。
“北野善,不是我想杀你。只是你不死,你的人就会杀了我爱的女人。抱歉!”发动了车子,雷乐把车倒退到巷子里,从后街离开。
安澜堂清幽的后院外,葛利正和尼坤嘀咕着雷乐前去群芳阁做出的事儿。安澜从院子里走出,二人恭敬地站到一边。
安可儿收拾了一桌子的饭菜,苦等在院子里,侧目院外,只见父亲与管家、兵头各站一隅,好似在谈着什么,隔的远,只能看着他们的嘴唇在动。
“老爷,雷乐把北野善做了,干净利落。”葛利一脸拜服的说道。
“北野死了,他的生意肯定会遭受不小的打击。不如咱们帮帮忙,添上一把火,烧了他的货仓。”
“老爷,这事儿交给我办。”尼坤请缨道。
“难得我们尼坤有此忠勇,那好吧,这件事老爷我就交代给你去办。带上辆运输车,要是有值钱的统统都带走。记住,不要留下任何让他们能咬住咱们的把柄。”安澜谨慎道。
“知道了老爷,您就等着瞧好吧。”尼坤卯足了劲,势要干出一件大事的样子。
“去吧。”
雷乐办完了事把车停在安澜堂的门口,没把车子熄火,没灭掉指间的烟蒂,淡然地留神安澜堂里的动静。
尼坤像似早知道雷乐会回来一样,径直朝车子前走来,伸手恭请。
熄掉了引擎,雷乐下车。
“雷老大,老爷和小姐在后院等您许久了,快点入内吧。”
“有劳。”
“里边请。”尼坤恭请,安澜堂的家丁纷纷对雷乐躬身迎接。
清幽的后院,安澜眉开眼笑的看着雷乐走近,一旁拄着下巴发呆的安可儿没精打采的爬在石桌上,指头不安的一圈一圈地圈画着未知的图样。
“你回来了。”
安可儿起身侧目向院外,只见是雷乐,立刻又有了精神。
“安伯伯,你的心病已经药到病除了,我想接下来的日子你会高枕无忧的睡个踏实觉了。”雷乐走进后院道。
“回来了,我去把菜热热。”安可儿浅笑着转身把石桌上的菜端去后厨,安澜瞅着自己女儿的转变,立时对招雷乐入赘府中的想法,迫切的想要定下俩人的关系。
“阿乐,过来坐。”安澜招手,葛利退后。
“安伯伯。”
“北野善已经回‘老家’了,日后纵使日本军方再想要那批军火,恐怕只能到阴曹地府管北野那老小子要了。哈哈哈。”
“安伯伯,这件事虽然看似平息了,但是你手里的货始终是个烫手的山芋,不如你把这批货以市价卖给我,我叫人运去北上。”雷乐掏出支票纸,一副很急的样子。
“不急、不急。等吃过了晚饭,咱们再谈这件事儿。”
“尝尝看我的手艺。”安可儿拿起筷子为雷乐夹菜。
“谢谢。”
“喔,对了。我在炉灶上还煲了汤,我去看看火。”安可儿放下筷子,起身小跑回后厨,雷乐侧头看着她。
“可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如果你能好好待她,别说那批货,就是我这偌大的安澜堂,都可以跟你姓。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安澜拉拢道。
雷乐愕然的转过头……
雷乐愕然的转过头,看着安澜那副恳切的表情,实在是难以拒绝。转念之间,卧底的行动还在继续,如果加入了安家的阵营,那么马家的复仇计划就会变得更加曲折,难上加难。可是军火牵扯着蔡玉珠乃至蔡家上下尽百口子人的性命,安家这几十口子的人,实在是很难取舍,都是人命,孰轻孰重?还是平等对待抉择着。
安可儿端来香气扑鼻的鲫鱼汤奉上石桌,雷乐闻之香诱,恨不得捧起碗来喝上一大碗。安澜拿起勺子细细品酌,看着他那副狼吞虎咽的劲儿,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阿乐,你知道咱们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安澜问道。
雷乐擦干净嘴巴,摇摇头。
“是路。别看你现在有勇有谋,其实只是个空壳。你的心、你的思维不在这条道上,所以你不够狠。对日本人你可以杀,但是对中国人呢?你下不了手,你没有马世昌身边的十四兄弟够狠,没有马世昌身边的阿七够辣。”
“安伯伯,真是瞒不了你。”雷乐微笑道。
“同样是为了一碗饭拼死拼活,战战兢兢地坐上这个老大的位置。我做了二十年的老大,我对江湖这玩意,始终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其实江湖在我眼里它什么都不是,那是我安澜堂。”雷乐抿嘴笑笑,安澜又道:“阿乐,我看好你。你以后的路不仅仅是九龙城寨这一亩三分地,而且还要坐大,要港九、新界都在你的脚下,那样雷字头的招牌才不会被人踩。到那时,你不用说话,也会有人替你卖命。就算你杀了人,外面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替你去坐牢,为你顶罪。大把的钞票,大把的兄弟,要什么,就有什么。”
“安伯伯,我只是想为了一碗饭、也为了那些跟着我的兄弟们不挨饿,不受欺负。活着,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碗饭的代价。”
安澜挪动着手里的念珠,瞧着雷乐吃饭的架势,就个实在人。
“爸,快点喝汤了,不然一会儿就该凉了。”安可儿转移安澜的视线,让雷乐吃个饱饭。
茶余饭后,雷乐没有久留安澜堂,而是开车去了路边摊买了几碗馄饨捎上,在马世昌暂住的小洋楼下,透过车窗,仰视在窗前依偎拥抱的他们。
畅音是马世昌的女人,更是雷乐的义嫂。在江湖上,按照规矩而言,这个女人是碰不得的。但从情感上而言,这个女人恰是一个游刃与两个男人之间的枢纽。
在车上,雷乐想起了安澜在饭桌上的话。说他不是道上混的人,所以下不了黑手,更干不了黑活。没错,他只是个卧底警察。一个卧底在北野家、马家、安家的警察,可是他从未接触到那些所谓的禁忌,能靠边的仅是马家对安家的复仇计划,日本人侵略中国的阴谋与屠戮。念着身边有过交集的那些女人,能活着的仅仅是少数,那些曾在身边给予安慰与支持的统统成了敌人的目标……舒了一口气,看着副驾驶座位上的馄饨快要凉了,不得以按响了喇叭。畅音从窗户上看下,马世昌招了招手。
进到小洋楼里,一切如常。马世昌双手插着裤袋,笑嘻嘻的站在客厅里等,畅音则在门口接应。
“来了。”
“世哥,畅音姑娘。”
畅音接过了雷乐手里的馄饨,转身向厨房走去。马世昌伸手邀请,他复应的上前。
“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马世昌背靠在椅子上说道。
“今天我的人杀了一个日本人,随后我去找安澜吃了个家常便饭。”雷乐躬身坐在椅子上,惭愧道。
“吃吃饭,喝喝酒,杀杀人,这很平常。”马世昌的脸色骤变,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包香烟递向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