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灿的夜,似一幅绚丽缤纷的深蓝水彩。银河一层一层的席卷着天际,繁星也跟着波动星光遥相辉映。
花园中,一些穿金戴银的贵妇,带着面具,举着酒杯,相互故作不相识的样子交谈着上层名媛的话题。
蔡玉珠戴着面具走在花园,服务生端来美酒,她随手拿了一杯高举在眼前,走进女人堆里的雷乐没有戴面具,像个新来的一样莽撞在其中。陈紫彤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套黑色的晚礼服,戴着面具向他们身后走来。
陈紫彤站定,蔡玉珠挡在雷乐面前。
“这件衣服穿在小姐身上非常好看。能否赏光,一会儿和我跳今晚的第一支舞。”陈紫彤深情款款的说着,假面下的眼神不时的盯着雷乐看。
“很荣幸你能邀请我一起跳今晚的第一支舞。”蔡玉珠伸出纤指搭在陈紫彤的手心走下舞池。
花园里的乐师们开始演奏Waltz(华尔兹),蔡玉珠放下酒杯在桌子上,欣然抬手搭在陈紫彤肩头开始了舞步。她们的舞步在缓慢的三拍子舞曲中流畅步伐,舞步在升降动作中一起一伏。轻柔灵巧的倾斜,裙的摆荡,反身和旋转。
花园里的其他舞者纷纷退出舞蹈,独剩蔡玉珠和陈紫彤两个人的舞蹈。雷乐在女人堆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们舞蹈,刹那旋转的瞬间,她差点慌了脚步。
偷偷跟着雷乐来到宴会的阿叔和阿森一身黑色的晚礼服的站在门口张望,猪油仔知道他们来到可能会妨碍老板的行动,故意邀请几个性感的美女前去招呼。
给付过钱的美人们拉低了事业线,故弄搔首的让人垂涎,阿森看着曲线优美的女子在面前来回献媚,举止也落落大方。怎奈阿叔一本正经的不吃这套美人计,继续监视着舞池中的动静。
服务生经过,阿叔随便挑选了一杯威士忌,站在舞池边上观看舞蹈。雷乐看到他们的出现,摇晃着手里的杯中之物,款款风度转向室内的餐厅。
“小姐,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阿森对着面前的女子邀请道。
“当然。”女子随手把餐桌上的一支玫瑰花塞进阿森的上衣口袋。牵着他的手,随舞曲舒展大方,不失华丽的舞动着。
阿叔不知道雷乐匆忙出城的原因竟是来私人会所的假面舞会,以为是多虑的半晌思索。
“如果我知道他是来参加舞会的,我就不过来站岗了。”阿叔抱怨道。
“既来之则安之。”猪油仔乐道。
蔡玉珠与陈紫彤几次转身舞步之后,舞池中的两队舞者换了舞伴,几经辗转之后,几个重要的角色统统不见,剩下舞池中的那些都是些不知名的小角色。
停下舞步的蔡玉珠打破规矩的摘下面具,走进餐厅。陈紫彤依计坐在椅子上揉着假装扭到的脚踝,不时的用眉梢暗示那间大包房进进出出的人。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叫人送你去医院。”蔡玉珠关心道。
“没什么大碍,只是刚才不小心扭到了。”陈紫彤与蔡玉珠交换了眼神,各自去忙。
这夜的舞会实际上是安澜堂新当家尼坤组织地一次九龙城寨十三家老大的聚会,捎带着跟日本人谈谈今后九龙城寨的发展大计。
大包房里的座位上,各路老大都已聚齐,唯独雷乐那把交椅还空着。尼坤不安地坐上总舵主的位子,眼睛不时瞅着临近的那个位子。
自以为得势的青毛虎毛登华与身边的老大们笑谈着日后的发财大计和分地盘的好事,一阵阵地哄笑声充斥在房间里。正当大家的注意力在既得利益上,雷乐的出现怔住了在座的各位老大。
尼坤坐在总舵主的位子上如坐针毡,雷乐站定在门口。
“各位老大,今晚我的出现吓到了各位,不好意思。”
“雷老板,客套的话就别说了,快坐下说吧。”青毛虎毛登华发憷地看着雷乐,起身邀请着他。
“谢谢华哥,不过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跟你们坐在一起。那把椅子上的雷乐死了!”雷乐的话音一落,包房里的那些老大纷纷惊诧地看着他,他眨眨眼,又道:“为什么我要说这样的话,你们都清楚,也都明白。今天我代表被你们出卖给日本人的同胞来说话!”
“雷老板。”尼坤欲要起身,雷乐出手示意他坐下。
“听我说。”雷乐冷冷道:“宣判书!现有死刑犯马世昌,现年五十二岁,祖籍不详,且无正当职业。罪犯在秩序井然,文明繁华的香港多次滋生事端,极为猖獗,近几个月以来,罪犯经常丧心病狂的无端杀人,日籍商人北野善,良民本叔、司徒雷、蛇仔、冷佬及安澜堂商会会长安澜、管家葛利尽皆无辜死于其人之手,”走近自己的那把交椅前拖向身后踢倒:“日籍商人北野善是我的岳父的弟弟,按照中国人的说法那是我叔叔。他死的当天我就在场,人是我叫人杀的,至于良民本叔、司徒雷、蛇仔、冷佬这几个货都是汉奸,死在日本主子的枪下。尼坤,你坐的位置是你老大安澜生前坐过的,你就不怕他的冤魂回来找你索命吗。葛利我就不提了,他死的时候我也在场,那是马世昌干掉的没错,可是前面那些都是莫须有的。”转身走去青毛虎毛登华的身后,抚着椅子,淡淡说道:“罪犯对商贾富豪和社会精英一向恨之入骨,多次挑唆流氓闹事罢工,寻衅滋事,以讨要工钱名义,敲诈钱财,造成多家工厂的大量经济损失。华哥,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痛恨商贾富豪,哪一件不是流氓行径。据我所知你罩着的那几间工厂的老板因为不舍得拿出那笔维护机器设备的钱,而造成工人的肢体被损坏的既定事实,你比无赖还无赖。”移步,拍了拍座位上的中年男子:“龙胜、胜哥。罪犯多次闯入民宅强_奸官商的夫人及民女,在案犯被捕前已有数名女性如百乐门女老板九妹、前大日本皇军第三十八师团驻香港九龙城外军参谋部经略大佐雨田君的妻子阮玲、妾室纯子、阿梅、女官洛婷、女官艾云、安澜堂商会会长安澜之女安可儿均遭受其毒手及杀害。此犯还屡有吸食大烟聚众赌博,调戏艺人,逼良为娼,绑票勒索之恶行,”俯身追问:“请问胜哥我的女人什么时候被马世昌糟蹋过,还是你染指过!”龙胜一脸惊色,额头上冒出冷汗。走向另一边的座位,抚着西九龙探长颜统的肩膀:“罪犯言语无端,多次大放厥词,制造谣言,仇恨社会,破坏政府,并聚众策划政府政要之恐怖行为。颜佬,我记得我当差的第一天就被你警告过,但我没放在心上,因为当你是透明的。你说说你在日本人身后的这些日子,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哪一件不是仇恨社会、破坏政府和友邦的关系。”斟满一碗酒,拿着站到来时站在的位置:“经多方指认,各项指控确凿无疑。你们这些罪犯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光天化日之下,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民心,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你们这些叛徒,国家的叛徒,我判你们死刑,但不是即刻执行。”
倒掉了碗中的酒水,雷乐转身离开。青毛虎毛登华以为他是一个人来到,提着胆子拔枪,不料黑鬼从房间外冲进屋子连发数枪射杀了他。尼坤故作镇定地坐在位子上,其他堂口的老大无不发憷地不敢轻举妄动。
雷乐微微侧头,整了整衣领离开。
阿叔听到枪声知道是发生了状况,阿森带着便衣赶到,一同控制住了现场,没过多久,日本人的宪兵就将舞会的现场包围了起来,逐一盘查。
安雨霞的眼神中好像过去一直在执着的东西都放下了,整个人平和地看着雷乐,明知这一切都是这个男人无情的杰作,但是心里还是对他怨恨不起来。拼尽气力问道:“你有没有爱过我?”眼泪含在眼圈里。
“对不起。”
“我以前真的好爱你,但是我现在很恨你!”安雨霞抓起那根刺在腹中的尖刺狠狠地刺进身体,口角的血淌染了洁白的婚纱,那队宪兵要问责雷乐,迟来的猪油仔身上帮满了炸药驱散了那队宪兵。
“走啊!走啊!”猪油仔不再胆小,忠肝义胆的大声唤道。
雷乐看着安雨霞死不瞑目的样子,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歉疚,但在死去的那些无辜之人面前,她的死不过是一种解脱。“砰!”一枪射穿她的头颅,所有在场的宪兵高举配枪,正欲射向他的脊背,猪油仔掷出手雷炸死一片。她没有挣扎,双手瘫在腹部,他只手抚上了她的双眼。
起身连发数枪,干掉了那些一息尚存的宪兵。雷乐跟着猪油仔一起离开教堂,血染地地毯早已把喜庆的红地毯染透。披上风衣,几个负责支援地那些兄弟开车过来接应。
车子泊在码头外,雷乐下车见蔡玉珠双手搭在码头的护栏上远眺南丫岛的方向,褪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蔡玉珠回头看雷乐,假装镇定的看着他。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雷乐看着蔡玉珠犀利的眼神,怯懦的说道:“没有啊,不是你有事要对我说吗?”
蔡玉珠用手扳着雷乐的脸:“看着我,告诉我这不是你安排的、告诉我。”
雷乐低头不语,蔡玉珠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生气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蓄意杀人,虽然你灭口了那些人,但还是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难道你真的不知死吗?对,安雨霞是错,知不知道你杀了会一辈子做噩梦!”
雷乐一把抱住蔡玉珠,抚着她的头发:“我知道。这个世上没人可以伤害你,除了我,谁都不可以。”
“你知道?”
看着雷乐手上那条从杀手身上取下来的十字架项链,突然想起了那次意外的凶徒还没找到,蔡玉珠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先前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幸好死的那个是她的情敌,不然这一辈子都会活在失去挚爱的伤痛中。
层层水雾萦绕码头,远处的水面上缓缓驶来一艘渔船。蔡玉珠回身去看,雷乐的手下拿出手电筒打着灯语。
多变的天气,说变就变。欲出未出的艳阳被密云遮住,朦朦小雨落下。司机从车里拿出伞打上,雷乐拿到手里,蔡玉珠将他的手一把推开。
“失去你,打不打伞,心都是湿的。”蔡玉珠看到水面上驶来的船,心里大概也猜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一时抑制不住眼角的泪水哭的很伤心,雷乐站在雨里看在眼里,一班兄弟束手束脚的好似不会做事了一样,相互观望。
“对不起。”
蔡玉珠似丢了魂儿一样,猪油仔担心她一个人会出事,便同路送她上车。
上了船。
“失去你,打不打伞,心都是湿的。”蔡玉珠的话,她的眼泪,她的伤心,还有她以此明志的短发,历历在目,雷乐独坐大排档,周遭无一人,仅有悲悯的月光和那班一起跑路的兄弟作陪。
渔船泊在航道上,坐在椅子上饮酒的雷乐一杯接一杯灌着自己,心里暗忖自己的莽撞和意气用事。但回眸又是一片空白,离开总会比留下来安全,至少是对蔡玉珠而言。
吴超面对不知是醒着还是醉着的雷乐,看着他好似自己从前的模样,莫名的感伤要他情不自禁的拿起酒杯慢慢饮下。
“失去你,打不打伞,心都是湿的。”雷乐喝着苦酒,伤感的像个小男人。
“乐哥。”雷乐上眼瞧着,吴超自斟自饮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感情失意过,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有现在的你这么懂爱情。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活了这么久还他妈的真是一窍不通。干。”
“我不是伤心,而是觉得难过。”
“废话一句。”
“呵。”雷乐拿起酒壶为吴超满上,自斟一杯:“干了它,喝醉了一觉睡醒又是一条好汉!”
吴超哼笑着,拿起酒杯对饮,不知道又喝了多少酒,待在一旁吃宵夜的兄弟看不下去了,提早离席。边上看着两人喝着喝着居然凑到一块哼起潮州帮的民歌,哼唱的还很欢,全然不知时间已过凌晨。兄弟们困得哈欠连连,开船的小伙计倚着船舱的门框早已进入梦香。
又过了一个小时,吴超醉酒趴在了桌上,雷乐一手拄着下巴,一手转动着酒杯。
“超哥,你怎么装死了,快点起来,继续喝。”
……
强者的时代不是法律在主宰一切,而是强势的权谋与铁腕在支撑着有今天没明天的艰苦岁月。雷字头在一夕间覆灭,雷乐不但失去了兄弟,却还无法悲伤的强颜“微笑”。站在落脚的码头上,眼看西晒的金色,如织般附着在水面上,平静中暗藏波澜。一支支香烟被点燃,并排四支。烟雾中,他仰望即将夜幕的天空。
蔡玉珠也站在三角码头的货仓门前的石墩上,静静地看着彼岸的天空,想起雷乐曾说过的话,“只要想哭的时候抬头看看天,这样眼眶中的眼泪就会徘徊,不会轻易落下。”
一连几天被日军扫荡的码头,受了惊吓的蔡骏被蔡元扶出,站在远处看着蔡玉珠的背影,深深地体会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一层不愿意戳破的纸,而是彼此的心里爱着对方却无法转身投向彼此的怀抱。
“老板,我陪你去办公室坐一下。”
“不知道阿乐现在过的好不好?”蔡骏却步,侧眼瞄了一眼,随蔡元一道去往办公室的路上。
海风中透着一股子的潮气,海味的腥,遮不住落在雷乐身上的血腥味重。马世昌兄弟的惨死,对他来说甚是打击,也是久久不能忘怀的,因为那是亲眼所见,永远不能抹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舒出。
蔡玉珠跳下石墩,站在雷乐喜欢的那个位置,看着西晒。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这么的想你,哭过了,心里又酸酸的。”蔡玉珠歉疚道。
彼岸的雷乐划火点烟,海风却不给面子刮起小风吹灭,连续划了两次,每次都是被风刮灭。吴超用打火机帮忙。
“要来的始终挡不了,你又何必责怪自己。”
“要走的我也留不住,真的、真心地希望这个该死的乱世早点结束。”雷乐侧身看着一同来欣赏西晒美景的吴超。
“要来的始终挡不了,要走的始终留不住。”蔡玉珠伤感的双手搭在围栏上,目视远方。“还记得我们是一起从潮州码头出来的吗,那几天的相处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虽然后来的你常常惹我生气,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即使……即使我知道你身边多了很多莺莺燕燕,但我还是一如反顾的爱上你,傻傻地一心只想做你的女人。”
“乐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遇到事情不能颓废和轻易言败,不管怎样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吴超抚着雷乐的脊背,轻轻地安慰。
“对不起,让兄弟们担心。”
此刻在雷乐的心里只有死去的兄弟情和对蔡玉珠那份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感情,虽然含含糊糊的不清不楚,但深陷情网的心,已经不懂如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