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梓县,原本是浙东的一个经济重镇,因为此处东临大海,北依飞云江,水运特别发达,自唐宋以来,万梓县向来是浙江的重要港口之一,每日船来船往,人声鼎沸,数以十万计的人集中在这片土地之中,将南洋的香料、象牙等运进内地,又将内地的丝绸、茶叶、瓷器运出海外,小小的县城,集结了无数的工人,而且分工十分精细,每日里,这里总有各种皮肤的人,操着各种口音在此讨价还价,然后又各分西东,既有东洋,南洋的人,也有黑皮肤的昆仑人,当然最多的还是全国各地的行商。然而,自太祖禁海令颁布之后,直至如今嘉靖年间,禁海之事越加严厉,万梓县便渐渐没落下去了,海运的码头早已被拆除,大型的海船也不见了踪迹,发展到后来,片板都不许下海,连渔夫的小舢舨也几乎看不见了。
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靠着海的人却不能下海,便只能从岸上找吃食,偏偏万梓县因为地临大海,所以便有许多弊端,比如东边田地很多,却很多都是盐碱地,种不得田,南边又多山,加上海边常常刮来台风,那风强大得让人都无法站立,掀房吹瓦,每每使浙东居民遭受巨大损失,更别说农民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了,只要台风一来,那些庄稼必定都吹伏在地,常常颗粒无收,最让农民绝望的是,这台风并不是说每年只在固定的时间来一次,它还没有规律,一年甚至会来有好多次,因此,种地对于海边的这些农民来说,简单就是一个噩梦,从来也不指望什么收成,将粮食种到田里,大多只是一种心理的安慰——我没有偷懒,我没有让土地荒废,至于能否收到粮食,那就听天由命了。
下海不行,种地也不行,人总是要生存的,万梓县经过一些年的痛苦煎熬之后,很多人都尝试着转行了,大部分原来做海运生意的,改做了长江船运生意,还有一些人索性上了岸,做起了内陆的运输生意,只有极少部分人,坚持着在当地开一些小店铺,他们实在是故土难离,没有勇气去陌生的异乡打拼。而那些苦力、劳工、厨娘们因为大老板的一个个撤离,也失去了打工的机会,各自四散寻找活命的机会去了。
昔日繁华的万梓县街市现在变得门可罗雀,人烟稀少,唯有那一些高大的牌楼,宽阔的马路,还在向来往的行人述说着当年县城的繁华。
时间已近正午,一早就在街头摆摊算命的杨道长愁怅地叹了一口气,望着空空的街道,今天一上午又没有一个生意,连着数日了,一单生意都没有接到,遥想当年,自己在这里也算是铁口直断,闯下了不小的名声,找自己算命批字的都需要提前预约,自己当年多威风,一般人家还不去看,低于一两银子的瞧都不瞧一眼,谁料想,风水轮转,现在居然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哎,看来自己要换个城市了。
杨道长叹了一口气,正准备收起卦旗,眼角忽然瞥见街那边远远走来一个年轻人,撑着一根藤杖,背后背了一个小包袱,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得眼睛一亮,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外地人,因为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款式完全与当地人不同,走得近来,才发现,这年轻人的年纪实在不大,最多不超过十五岁,长得瘦瘦削削,略显单薄,但鼻直口方,肤色白晢,最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晰透明,一眼看过去,似乎如同水晶一般,相书云,眼为心之窗,从眼睛上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品性,杨道长心中不由得一喜,终于有客来了。
来人正是云齐,自善南村出来之后,他思索再三,觉得想要查找当年屠村事件的答案,还是必须到县城来找,因为当年前去办案的都是县城里来的老爷,他们不管查证出什么证据,或者线索,都一定会集中到县里来,他们最后得出了作案者是倭寇的结论,事实证明是正确的,或许他们真的查到了什么,自己只要用心去找,就一定可以找到当年的一些线索,虽然县令不在此地了,但县里还有其它官员,还有这么多捕快,凡是办案的人员,都有可能知道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或许正是自己最需要的。
说来惭愧,虽然自己是万梓县的人,但小的时候,天天就居住在善南村里,所有的天地就只有方圆那几里的地盘,万梓县城还真的没有来过,自善南村到县城有好几十里路,反正自己也不太急,就这样边走边逛,昨日走了半天,今日又走了半天才堪堪走到县城。
在这个县城之中,云齐举目无亲,没有一个朋友和亲戚,所以他一路都在盘算,怎么才能搭上官府的线,怎么才可以不露声色地查出自己想要的线索,正边走边想,忽然路边传来一声叫喊:“这位小哥,请慢走。”
云齐一愣,是叫我吗?停步向发声处瞧去,只见一个卦摊前正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手捋着胡须,一脸笑意地打量着他。忙拱手一礼,问道:“师父可是叫我?”
“正是,这位小哥,我看你行色匆匆,不如坐下来歇歇,我给你算上几卦,如若不灵,你就姑且当笑话听听,如何?”杨道士微笑道。
“多谢师父了,我不想算卦。”云齐摇摇手,就想离开。
“小哥,你可知,你要大祸临头了。”杨道士一脸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