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你有若!”
当何枫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恰是端午节下午,淅沥沥的梅雨稍作停歇,空气中布满了细泥与青苔混合的潮湿气息,以及那粽子甜甜的香味。
自从何枫与幼年青梅竹马的田箴言再续前缘,正式展开交往。哪知何枫为人处事老道得体,唯独于男女之情言上,因绝少交际同龄男子,脸皮子又薄,不免扭扭捏捏作小儿女态,时常遭到何男的耻笑。这不,还是何男再三怂恿,才邀来田箴言一同吃粽子。
今日夏历五月初五,民俗该裹粽子、喝雄黄酒、挂艾叶菖蒲,祭奠伍子胥并秋瑾。早上何枫出门,在镇子上买来粽子和时令水果,备好诸般物品之后就焦急地守在门口。念叨箴言英俊姿挺,那淡淡的温柔,何枫会心地一笑,埋在心头。何男狠狠地在她腰间一捅,笑道:“死妮子,还不想男人呢!都眼巴巴地盼望。”
何枫脸红,姐妹时常斗嘴,唯独说道箴言,何枫反驳不来,只能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害羞。时近中午,踏踏青石板的脚步传来,何枫抬起头,见到箴言手中提着一包礼品,沿院中小径步入荷田居,急忙上前迎接。
“你……来了……”
对箴言的称呼,何枫一直把握不好。田先生?显生疏了;若是箴言,两人关系尚未亲密到这番田地,于是只能迎着头皮凑合过去,好在对方也不在意。
箴言把礼包递给何男,换上何枫送上来的木屐。梅雨时节,地上泥泞,走了一程路的鞋子沾满了点点滴滴的泥巴。江南人在黄梅季多选用高底的木屐,既透气又不易弄脏。
何男打开礼包,哇的一声叹道:“今日有福了,居然是黄鱼哩!因黄鱼难得,一直备不齐五黄,本来打算以黄花菜代替。真好!”
何枫取过黄鱼,对何男说道:“姐姐先带……箴言先生到湖心亭,我片刻把黄鱼烧好送来。”
何男一怔,这般称呼不伦不类,无奈地摇摇头,先领着箴言过去。片刻,何枫煮好黄鱼,端去湖心亭。
箴言四下环视,其时初夏,早莲盛开,湖风轻摇,婷婷摆动,送来清爽的芬芳,于是说道:“这边风景绝雅,看得出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何男点点头说道:“正是,虽说基础乃是我爷爷打好,然而个中布置,却是费了我二妹好一番心血。”伸脚偷偷踢了何枫一下,方才瞧她一直低头垂眉,毫无气氛,示意也应有所表现,“你说,是吗?”
何枫抬眼望去,正好碰上箴言灼热的目光,慌地又矮下头,喏喏如是。何男气地不打紧,心想相亲时候倒是好端端,如今交往起来,应当更加顺当,变成这副扭扭捏捏的德行。她自然不晓得,当初相亲时乃是赶鸭上场,何枫硬着头皮面对箴言,两人又不熟焉,只得当作如同父辈一般的男子对待。而今亲近起来,反而越发害羞,手足无措。
何男无可奈何,有心撮合,站起来为两人倒了酒,敬酒说道:“今日是端午节,不喝雄黄酒不太象话。来,让我们一边饮酒,一边赏美景作乐!”
三人这才兴致勃勃地饮酒吃菜。
雄黄酒有毒,现代人早已舍弃不用,以黄酒取代,托了一个雄黄酒的名而已。黄酒入口甘甜醇厚,后劲十足。何枫酒量浅,几口便面红耳赤,脸颊飞上一团玫瑰色的红晕,沁出细细的汗珠。其女本来肌肤白皙若雪,相貌甚秀美,箴言抬头望去,只见她脸庞,那肌肤当真是如同豆腐一般细嫩,弹指即破,眼眸半阖,迷离中有股眼媚如丝的勾魂,又视她酒后燥热脱去了外套,薄薄夏衣掩不住无边娇艳,懒懒伸腰,一片白雪的颈下两只脱兔微微颤动。看得箴言心头砰砰乱跳,连忙暗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不知是不是借酒劲壮了胆,何枫活络起来,与箴言聊得不亦乐乎,谈及屈原伍子胥秋瑾,箴言说道:“这端午节,本是吴越先民在黄梅时节驱瘟避瘴的节日,古时吴越空气潮湿,天气炎热,瘴虫滋长,长时间呆处容易得瘟病,所以要喝雄黄酒,熏艾叶菖蒲驱邪。至于屈原、伍子胥。楚人祭奠屈原,吴越祭奠伍子胥,由此可见,端午节断然不是为了纪念人而设立的。而秋瑾女侠则为民国之后把端午与诗人节合而为一,一并纪念。”
何男说道:“对了,我倒记起来,今日下午在明江还有龙舟大赛呢!”
何枫兴奋地跳起来,脸颊红晕越发鲜艳,叫道:“好也,姐姐、箴言,我们一起过去探闹热吧!”
何男叹气说道:“你也知道,姐姐身子不甚好。稍微劳顿又要卧病在床了。罢了,还是你们俩一同去,记住带些礼物给我既是!”
于是何枫、箴言二人,换好鞋子,并肩上路。何枫忽然说道:“嗯,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呢!”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佩香囊,五色丝线弦扣成索,作各种不同形状,结成一串,香囊内有朱砂、雄黄、香药,外包以丝布,清香四溢。
“很漂亮啊!谢谢你!”
箴言接过佩香囊,吊在脖子上。他当然不晓得少女默默蕴涵的爱意,佩香囊其实老早做好,只是害羞不敢送出手。此刻姐姐不在,仅有两人,借着酒劲双手奉上,期待男方的接受。
荷田村之明江,步行不过几十分钟,初始两人偶尔碰碰了肩,箴言大着胆子握住那只嫩白的小手,偷眼望过去,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小脑袋微微偏向一方,另一边的那只手圈成一个可爱的拳头,挨着下颚。瞧她面颊,红艳艳的,分不出是少女的羞涩还是酒后劲。
此刻明江岸上,早已汇聚了万把多人,等待一年一度龙舟竞的开展。这对人儿方才凑近,便叫汹涌的人潮挤散。何枫眼看箴言脱手,越冲越远,焦急地大声呼唤,立时被沸腾的人声淹没。她自知是超级路盲一个,呆呆地立在原地,惴惴不安地四下里张望,找寻箴言。
“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你有若!”
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奇怪的人,何枫回转头蹙眉打量他。说他奇怪,是因为面颊上非笑似笑,戴着一副落伍的大大黑边眼镜,看似很年轻,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苍老味道。
“若?”
何枫疑问。
“若是一种虫子的称呼。”
对方这样回答。
纵然在失散的焦急情形下,何枫也忍不住抿嘴浅笑:“你是说,我的眼睛里长虫子了?呵呵,我可不胡乱生吃青蛙,以至于眼睛长寄生虫。”
那人微笑,腔调阴阳怪气,叫人怪不舒服的。
“我是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有若了。若,其实长在心里面。眼睛为心灵之窗口,所以我能够透过你的眼睛看到心里面的若。若,学名。贪婪者,生贪心蛇;长舌者,生应声虫也!”
“哦,那你说说看,我的心里,倒长了一条什么若?”
对方的脸颊扬起一丝微笑,竟然有隐隐的诱惑。
“你的心里正在孕育一条小小的爱若,她慢慢地孵化,总有一天破茧而出,那时既是你堕入爱河之日!”
何枫教对方说破心事,呆了呆,反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嘛,只是一个虫师……”
啪地一掌拍在何枫肩头,她侧过脸瞥见箴言,顿时面露喜色,说道:“太好了!我以为我走丢了呢!”
何枫回头,那个自称虫师的人却无影无踪,茫茫人海中,似乎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箴言凝视何枫残余惊愕,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何枫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摇摇头,淡淡地说道:“没事。方才遇到一个算命的,替我算了一卦。”
“那卦象怎么说?”
何枫脸上又热起来,好在酒劲未消,别人辨别不出,低声细语:“不能告诉你!”
因为岸边人实在太多,两人只好跑到附近的一个酒家,登楼观看。恰好遇到一群箴言的大学朋友,瞅见箴言带了漂亮的女孩子上来,齐声皆道箴言好福气。哪里容得他分辩,一个个上前灌酒,甚至何枫也惨遭连坐,硬生生地被灌了几盅。她酒量本来差劲,中午的黄酒尚未消尽。待到傍晚时刻,箴言都酒醒,此女尚且糊里糊涂的模样。箴言无奈,只得一手拉着何枫以防丢失,慢慢牵回家。途经超市,心念家中缺少物件,对何枫说道:“我到里面去顺便买些日用品,你乖乖地在这,千万不要走开!”
何枫点头地跟猫一样的乖巧,待到箴言顷刻出来,这女子老早如野猫一般不知窜到哪里去了!箴言顿时头皮发麻,惊地手中的袋子顿时丢下,暗暗自责,唯独忘了,喝醉酒的女子哪能不可理谕。本想倚仗出色的嗅觉寻找,无奈中午饮酒过量,鼻头都是酒糟气味,不得不慌慌张张地四下里找寻。
其实何枫就躲在附近,方才箴言走开几步,就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哎……呀~真的好困,我找个地方睡觉!”
说着,一头钻进一堆灌木丛,草皮柔软,于是安然躺下,枕着大树树根沉沉入眠。在她如同婴儿般圣洁的无暇的熟睡面颊上,谁又能窥知她使某人疯狂的恶魔举动呢?
夕阳落山,初五的新月渐渐爬上天际,今夜云朵密得象天鹅绒一般遮住了繁星的光芒。黑暗中闪烁一个忽明忽暗的灯球,渐渐地靠近大树下,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腰肢如柳枝纤细柔软,穿了一身淡绿的衣衫。她左手提着一盏萤火虫灯,插在大树的枝桠上,另一只手夹着一包物件,摊在地上打开,却是诸多精致的点心。于草坡上跪坐稍许,喃喃自语:“怪哉。其他人怎地还不来?莫不是迷路了,我前去引路吧!”
起身离去,她当然不知,这大树背后藏匿有一名点心蟊贼。话说何枫睡得死去活来,忽然一阵甜丝丝的香味扑入鼻中,怎么也赶不走,阿嚏一下醒转,睁眼一看,竟然发现地面上堆着大大小小好几包点心,大喜!
须知此女子最好甜食,幼年时候满口烂牙,依旧坚持不懈地吃糖。眼前这般美食,哪能不动心!
“对,一定是箴言放在这里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