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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擎随戚耿吾回到馨竹院时,秦桑柔母女尚未归来。戚耿吾便自己沏了一壶热茶,一边啜饮,一边询问独孤擎今日所学功课。
独孤擎将新学的篇章背诵了一遍,戚耿吾随口指点他内中精要,又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背死书了吗?怎么又把全篇给背下来了?”
独孤擎正想说:“不是我自己要背的,是看过之后自然记住的。”却被自空而落的一阵稚嫩哭声打住。
哭声俄顷已至院中,戚耿吾早听出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哭,不觉为之一笑,心想:“这小丫头又怎么了?”却听妻子秦桑柔没好气地呵斥道:“哭哭哭,就知道哭,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戚辛夷闻言哭得越发响亮,独孤擎忍不住想过去瞧瞧,忽然眼前一花,秦桑柔已抱着女儿进入厅堂,随手将女儿放在软榻上,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喝。
戚辛夷却不知受了什么委屈,躺在软榻上以手掩面哭声不绝。
独孤擎唤了几声“辛夷”不得回应,便问秦桑柔道:“师娘,辛夷这是怎么了?”
秦桑柔瞟了女儿一眼,说道:“你问她自己吧。”
独孤擎正要再问,戚辛夷却“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凶了。
戚耿吾皱眉道:“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秦桑柔一腔怒气犹未消尽,闻言冷笑道:“还不是你们戚家大小姐干的好事?在崇经堂里才睡了一宿,就把一床被褥尿得精湿。真是丢死人了。”
戚耿吾哑然失笑,摇头半晌方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尿了回床吗?小孩子家,又有什么打紧?值得你这么粗声大气的吗?也不怕吓着她。”
秦桑柔“嘿”了一声说道:“你还觉得你们家大小姐尿床有理了是吧?我说她两句都不成了是吧?这丫头都五岁多了,哪里还小啊?你去外面问问,有多少孩子三岁一过就不再尿床了?”
戚耿吾向来最怕跟妻子吵架,一听她连珠追问便觉得头大,摆摆手道:“好好好,你说的对,我不跟你吵。——辛夷,过来,爹疼你。”
戚辛夷被母亲训斥了一路,羞惭之余更是满腹委屈,叫了一声“爹”,飞身扑进戚耿吾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呜呜低哭。
戚耿吾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脊,随便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没人敢笑话你。”
戚辛夷又哭一阵儿,泣道:“爹,娘老欺负我。”
戚耿吾假意吃惊道:“是吗?她敢欺负你?别怕别怕,有爹给你撑腰呢。”
秦桑柔冷哼道:“坏丫头,还学会告刁状了。我怎么欺负你了?我管你还不是为你好啊?小没良心的,早知道你这样,我何苦十月怀胎,生下你这么个小冤家?”念及怀孕分娩、教养女儿的诸般辛苦,心中不禁怜惜起自己来,微红着眼圈儿续道:“你知道我把你养这么大多不容易吗?你整天调皮捣蛋,就会给我添乱,我管教你一下你还说我欺负你。既然你这么喜欢你爹,以后就跟着他过吧,他三天两头儿不着家,上回一走又是一整年,连个面儿也见不着,自然不会欺负你了。”说到这里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向厨房走去。
戚耿吾目送妻子离去,也不觉轻叹一声,沉声说道:“辛夷,你娘其实也不容易。你都这么大了,以后要听话一些,别老惹她生气。”
戚辛夷杏眼汪泉,香腮着泪,幽幽说道:“爹,我知道娘不容易,已经努力听她的话了。可她平时也老捉弄我啊,你又不敢管她,我只好自己跟她斗了。”
戚耿吾素知秦桑柔有戏弄女儿为乐的爱好,如今戚辛夷年纪渐长,自然不甘受欺,这才时不时地给秦桑柔添乱。这对母女的嬉笑玩闹戚耿吾见之已惯,只当是天伦乐事,自也无心去管。笑了笑又道:“我记得你去年就搬到西院一个人睡了,在那之前也有一年多没尿过床了吧,怎么现在反倒不如以前了呢?崇经堂里那么多孩子,就你一个人尿床,也难怪你娘要发火。”
戚辛夷扁着小嘴儿说道:“我怎么知道嘛。昨天刚到崇经堂还挺开心的,晚上和几位师姐说了好多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半夜里忽然梦见去年正月十五洗神汤浴,娘用火莲花瓣给我搓背,暖融融的可舒服了。谁知道没过多久神汤就变凉了,把我给冰醒了,伸手一摸才知道是尿了床。”
戚耿吾摇头笑道:“真有你的。那跟你同屋的几位师姐就没有发觉吗?”
戚辛夷小脸儿一红,忸怩道:“我当时又急又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偷偷哭了起来。睡在我旁边床上的程师姐被我吵醒了,知道事情后就拉我起来,把尿湿的被褥卷起来叠好,用她的床单罩住,然后带我去洗澡换衣服。当时天色还早,另外四位师姐睡得正香,什么都不知道。
“等周先生讲完早课,程师姐就把这件事悄悄告诉她,求她给我换了一床新被褥。本来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和管事婆婆知道的,周先生也没打算说出去,可没想到我娘过来接我,跟周先生多聊了几句,不知道怎么就埋怨起你来了……”
戚耿吾听到这里不由一怔,说道:“她们无端端的埋怨我什么?”
戚辛夷道:“我娘说你整天在外面闲逛,一点儿也不想着我们。还说了你好多不是呢。”
戚耿吾闻言默然,想到妻子自幼孤苦,向来以长兄秦昼轩为父,恩师周淑清为母,隔三差五便去崇经堂找周淑清唠唠家常。又想自己生性疏狂自傲,不喜拘束,确实不是顾家之人,妻子心中积下怨言,也只好去找周淑清倾诉了。
却听戚辛夷续道:“周先生听了这些话就不高兴了,说你是个贼性不改的混小子,千方百计地把我娘骗到手却不知道爱惜,还总惹她伤心动气,再见到你一定狠揍你一顿。
“我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嘻嘻’一乐,不料周先生又把气撒到我头上来了,说道:‘你这个丫头也是,你娘哪点儿不好,你偏偏不肯随她,硬去学戚……(爹,她这里说的是你的名字,我就不学了哦。)硬去学那混小子的臭德性,将来早晚要吃大亏。你娘当年来崇经堂的时候,年纪比你现在还小呢,又聪明又懂事,谁见了都打心眼儿里喜欢。哪像你呀,刚来就把床给尿了,这就是你们戚家人的那点儿出息吗?’”
戚耿吾听了女儿这番绘声绘色的转述,再想到当年周师姑发狠打人的凶悍模样,头皮不由一紧,虽然周淑清训斥的是戚辛夷,他却感同身受,不禁皱眉叹道:“唉,这位周师姑人虽然不错,可就是脾气太坏,又因为当年的一些小事对我颇有成见。你这回挨骂,多半也是受爹的牵累呀。”
戚辛夷揪着父亲的两只耳朵,嘻嘻笑道:“没事的,爹。我早就被周先生骂惯了。不过我娘一听说我尿了床,当时就急了,抓住我就打我屁股,一点儿风度也没有,还骂我是‘坏丫头’。多亏周先生拦着,我才只挨了两下,不过可也真够疼的。”说着回手摸摸痛处,又掉下两颗泪珠。
戚耿吾拍拍女儿肩膀,说道:“周师姑面冷心慈,对自己的学生爱护得很,当然不忍心看你挨打了。不过爹就没你这么好的运气了,当年误闯崇经堂,被周师姑误认为不良子弟,打得我差点儿吐血。此后她一见到我就火大,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看。”
说到这里,瞥见爱徒独孤擎正在一旁专注聆听,不免略觉尴尬,但他自负心性光明,倒也无意讳饰,反而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擎儿你记住为师的话,千万别去崇经堂招惹你周太师姑,否则为师可救不了你。”
独孤擎点头称是,恭领教益,却见秦桑柔走进来笑道:“擎儿,你师父是过来人,说的话字字听来都是血,你最好牢记在心。不过你周太师姑也没有那么不通情理,万一你真像你师父当年那样惹毛了她老人家,只管跟师娘说,师娘替你求情便是。——好啦,饭菜已经摆好了,都过去吃吧。——丫头,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下次再敢给我丢人,仔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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