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迦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眼睛扫视了一圈,然后才缓缓说道:“无论圣廷还是议阁,各项事务均有各主官依据法典和族规主持,我应当信任并尊重主官们的决议。所以,我赞同司法大人的意见。我也知道在座各位和族母一样对处死珉伍持不同意见的不乏其人,认为珉伍罪不至死的大有人在。可是你们知道我平素最恨什么吗?贪!贪是一念也是一欲,包裹在各自的灵魂中渗透进骨子里被良心和理智监视着,它可以不为恶,可以为小恶也可能为大恶。贪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是能给我们带来毁灭性瘟疫的毒芽。所以,我不但不能对贪罪予以姑息更要重办。”
这话是出自洛迦之口吗?她被谁的灵魂附体了?从踏进这扇大门开始绿仁就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刚刚洛迦的几句话俨然以一个主宰者的头脑和姿态彻底瓦解了她的自信。
“主上,可以单独谈一谈吗?”绿仁的声音中方才的底气已全然泄尽。洛迦的眉眼间一刹那闪过一丝笑意,她挥手命令所有人退出大殿。
绿仁向前走几步靠近洛迦,“你真的要杀珉伍吗?”
“族母认为呢?我刚才说的话可也是‘儿戏’?”洛迦在“儿戏”上加了重音。
绿仁顿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似有千斤巨石压在上面,透不过气来。她把那两个字还了回来。抬头看看那张稚嫩的脸,还是一副孩子气。不,不能再这样,是自己在习惯性地把她当做孩子,一个女孩子,这种习惯让自己忽略了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面承载的权力的分量。
“你还在为那件事对我对你舅舅耿耿于怀?我原以为你想明白了,可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绿仁苦笑道。
“什么事情?为何还要扯上舅舅?只怕族母想提的人和事洛迦已经不记得了。”
绿仁摇了摇头,许久地沉默之后终于又开口道:“为什么一定要置珉伍于死地?你究竟想要什么?”
洛迦笑了,笑声很轻,然后用同样轻的语调说:“族母真的不知道吗?”就是这样轻这样柔却让绿仁的心有种被撕裂的感觉。
洛迦理了下衣袖,然后换了一种严肃的语调说:“议阁还有事情讨论,族母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先请回吧。或许我们私下里可以换种身份来沟通。”说着她按动座椅上的机关,殿门打开,外面等候的众人鱼贯而入。
绿仁眼看自己连留下来的理由都没有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的一刹那她依稀从洛迦的眼睛里看到了冷淡和蔑视。她的心一阵冰凉,这寒意在炎热的火季迅速顺着每一根血管蔓延至指尖。此刻,出门的路她走得步伐沉重,她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已经筋疲力尽。就在走到门口时,她清晰地听到洛迦响亮的声音:“韦朵,我国法典里记录的死刑种类太少,太简单。没有痛苦的死亡还会有什么威慑力?这点你们可要学一下域魔,不要总拿人家野蛮残暴说事,对极恶之人当用极刑……”
门重重地关上了,她扬起头闭上双眼,明光照在她身上似一股暖流驱赶着血液里的冰凉。“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一声叹息无声地划过心底,淌出哀伤的味道。
绿仁走进花园,一抬头只见女侍古儿迎面急匆匆走了过来。绿仁知道她是为珉伍的事情而来。自珉伍被关押后,碍于族规绿仁无法亲往探视便派古儿时常前往打探消息。
古儿来到绿仁身边,警惕得四下张望了一下才小声说道:“奴下方才总算见到珉伍大人了。他让奴下带话给主人,说这次他怕是性命难保,请主人也不要费心救他了,以免牵扯其中。珉伍大人还透漏,看情形上面是想把您拖进来的,所以请您千万小心。”
绿仁摆了摆手,示意古儿退下,然后独自一人来到水池边侧身坐下。她微微探头望着清澈的水中自己的倒影,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年轻时的自己雍容华贵地坐在高处俯视脚下潮水般的人群;她又仿佛看到自己牵着少年卅崟的手踏着鲜花铺成的长阶引领他走上圣主宝座。然而,眼前的倒影已不见曾经的风华,不愿承认又无法改变的事实让人越发地感到凄凉。
绿仁想到从前,自己拥有号令圣廷九宫的权力,但那时的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她只不过是一个失去丈夫,没有孩子的女人,至高无上的权力对她又有什么意义?但望着年少的卅崟那清澈的双眸,她别无选择只能微笑着扛下所有的责任。她又想到洛迦,自己一手成就的日升第一女主,那个笑容如山花般单纯明朗的孩子。又是孩子,怎么自己又忘了她已经成人?绿仁又回忆起卅崟成人后自己交出所有权力时的心情,轻松和坦然绝对超出了那一丝的失落。为什么如今面对洛迦自己却不能像当初那样释然,反而总是以她还是个孩子为借口用自己的方式给她保护和关爱。是呀,可能是自己在潜意识里拒绝让她长大吧。可是无论自己有多么的不情愿,她终归要长大正如自己终究会老去。想着族议阁中一张张年轻的面孔,自己要多努力才能拽住时光奔腾的脚步?曾经的自己拥有的很多,因为拥有所以不在意,所以能够敞开胸怀去放弃。而今,自己正在,不,是已经老去,当资本即将消耗殆尽,用来填补的就只有欲望了。现在,面对洛迦的挑战,如果说一定会输倒也未必,小姑娘虽然有些手段可真要赌上全部未必不可以翻盘。但是,有什么理由要下这个赌注呢?如果没有答案,自己要去做吗?绿仁抬起头仰望天空,碧蓝的天没有一片云彩,那种蓝有一种流动的韵律,谱写着让人迷惑的忧愁。
绿仁独自在水池边呆了不知有多久,她的周围一片静谧,连一只鸟都没有。然后,她站起身来长长吐了一口气,抖落肩上的风,昂首阔步向潭亭走去。潭亭因花园内的一座高亭得名,从此亭能够望见**禁地的泠日,后来就成为圣主居所的代称。此时,潭亭的花园里洛迦正在和阿鹩切磋幻斗二术。
洛迦用手指轻轻地划着水面,来回数次,尔后只见她猛然一抖手腕,水便被她拎了起来如同拎起一匹厚重的绸缎。接着她优雅地侧过身体,冲着阿鹩莞尔一笑,那笑容还未来得的及从嘴角收起手中的水已汇成旋转的水柱被拉到半空。
“阿鹩,接着!”洛迦大喊一声,半空中的水柱像凝成一股的万支利箭一齐向阿鹩射来。却见阿鹩抬起左腿,身体向上拉伸,同时另一只脚用力撑住地面。他双手握住剑柄,将剑竖起遮住面部。那水剑射来的同时阿鹩的剑也迎了上去。阿鹩手腕一转,剑在他面前划了一个圈将那支水箭完全挡在他身体外面。然而那支水箭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阿鹩撑着地面的那支脚向后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正在此时,阿鹩听到身后有人靠近,于是手腕一抖,单手持剑向后一抽随即猛然向前刺进水柱中,水柱霎那间被击碎化作无数细小的水泡洒落下来。